“我告訴她說你回去的時候,會帶各地的甜點和漂亮的裙子給她。還會經常回去看她。”那女子聲音輕柔,不自覺就會有一種浸潤人心的力量,“她還那麼小就繼任城主了,身邊連一個可以依靠的親人都沒有。”
本還在發呆的柯終於漸漸被這些話拉回了注意力,木著眼神看向那個女子。
“那個女孩是叫宜吧?小小年紀就一夜之間失去自己至親的所有人,父母去世,兄長遠遊,獨自爲父母出殯送葬,從此以後,什麼都是一個人,而她的兄長,什麼都沒有爲她做。”
“是我對不起她……我殺了母親纔會這樣……”柯的聲音比想象中要虛弱“我還能做什麼?我已經什麼都不能……”
“只要你想的話,總還是能做的。柯。你要知道,外人並不清楚發生了什麼,所以,你現在還是代表著格陵城的少爺,你強勢一分,你妹妹的壓力就輕一分。父母不在了,若是你也不在,宜要怎麼繼續下去。”
柯的眼睛裡有什麼東西亮了亮。
“就算不爲自己,爲了宜,走下去。”
“你是誰?”
“我?叫我漣好了。我不過是一介散人罷了……”
女子站起身,伸手試了試柯額前的溫度,那雙手異常柔軟,讓柯一陣心安。
“柯,你的精力也快到極限了,睡一會吧。”
初出城池的柯就跟在她身邊,學習這個陌生世界上的一切,慢慢地向著他所想要的地方努力著。他知道漣不是血族,但她的氣息也並不是人類,就彷彿是遊走於一切之外的某種生物。然而卻能夠讓他安心。
這個有著如同母親般魔力的女子終於在他尚且年幼的生命中暫時取代了母親的位置。有時候,她會比笙依更加詳細地向他解釋關於安裡瓦斯,關於獵人。關於這永不停下腳步的命運。她告訴柯,在這世界上,所有人不過是命運的棋子,不管你怎麼努力,終究會走上既定的道路。
五年後,當柯辭別那個早已如同母親般的女子的時候,輕聲問道:“漣,我要怎樣才能報答你?”
那個女子低聲笑了,那笑聲乾燥得幾乎讓柯在瞬間毛骨悚然:“去完成你母親的心願,也是我的心願,去找到下一位安裡瓦斯,併爲她尋找四大魔物,毀滅獵人一族。”她在說這句話的時候眼睛裡閃爍著如同孩子般的光芒,彷彿一個久已期望的夢想的實現終於迫在眉睫。
柯微微震驚下,尚還年輕沒有那麼多經驗的他沒有深思有什麼不對,他單膝跪下,以性命起誓必定完成她與母親聲音的夢想。三個月後,毒辣的陽光下,柯站在大陸北方弗城那張通緝令下,被蒸發掉渾身的汗水仍是透過骨子的冷。那張通緝令是弗城發出的,上面是一個女子微微的笑意,是那個照顧了他五年的女子。
通緝令下面標註著名字與通緝理由:獵人第一士古水漣。柯頭頂最後的天空頃刻破碎。終於,一切還是如同和以前一樣,時間的車轍穩定地壓過一條深刻的轍線,不緊不慢地推動著這個世界。這恐怕是柯這一生中少有的極少憂慮的愉快時光。
柯有時看著落羽,會覺得不真實,時空感在他這裡不斷錯位,落羽的身影時不時跟多年前那個尚還無所憂慮的及重疊起來,隨後又重重地分開。落羽盡心盡力地幫他配藥,不厭其煩地一遍一遍上藥,她心裡清楚柯有什麼顧慮,因而這短暫的幸福恐怕也不過是建立在沙土之上幸福。然而她還是願意孤注一擲,去賭一賭這最後的機會。
若是錯過了。她不知道還有沒有另一個機會離幸福如此之近。夜深了,就如同過去數千個夜晚一模一樣。幾個影子閃過,不動聲色地闖進一間屋子,爲首的那人低聲道:“修少爺,別來無恙啊。”話裡雖是調侃的意味,殺氣卻毫不掩飾地釋放出來,在黑暗中肆虐著。淺藍色的水球突然散發出熒光,尚汐慢慢睜開眼睛,冷冷地盯著下面的一羣人。
“晦氣,找錯了人。”爲首那人啐了口唾沫道。
“怎麼辦?”身後另一位黑衣人問道。
爲首那人做了個砍的手勢:“當然滅口。”
尚汐連表情都沒有變,身體一動未動,就見那水球稍稍起了一些波紋,幾道水刃幾乎以不可見的速度飛射出去。在前面的幾人倉促避開,後面的悶哼數聲,沒有了動靜。僥倖避過的幾人驚魂未定地看向尚汐。水刃和冰刃不過是水系魔法師的初級招數,然而居然以初級招數瞬間取了數名高級魔法師的性命,這個女孩對靈力的控制和使用恐怕早已到了一個令人髮指的境界。
“白髮……白髮……她是……”其中一人突然驚恐地喊出聲,數道冰刃在半空中凝結成形,直插入他的喉嚨止住了後半句。
然而那半句沒說完的話還是提醒了剩下的人,很快有人驚恐地接道:“是暗夜!惡魔暗夜……”冰刃毫不留情地掃了過去,了斷了一片生命,只剩下爲首的那個人汗涔涔地盯著她,費力避過冰刃。
“哦?”尚汐終於開口了,看著那個想猴子一般狼狽躲閃的黑衣人,終於撤去水球,落到了地上,神情淡漠地解放冰矛九鼎。
九鼎的壓力瞬間將對手的動作壓制得遲緩,冰刃在他周身留下數道傷口。
“說吧,什麼目的?”尚汐的聲音也彷彿被冰塊同化了一般,冰冷淡漠。
被九鼎之威驚動的修正好走到門口,看到這一幕,迅速認出那是自己母親手下的殺手,又看見尚汐逼問的樣子,便側身躲在一旁,想聽聽結果。
“暗夜……”那人驚呆般重複著。
“區區叛逃魔法師……”尚汐的冰刃猛地插進對方的腹部,鮮血直流。
“叛逃魔法師?”那人聽到這裡突然冷笑起來,明知是必死的情形反而無所顧忌了,在尚汐來得及阻止之前反手一劍刺穿自己的心脈,“暗夜……你這副高高在上的樣子是什麼……以爲……沒人知道……麼……你自己想想,連自己母親和妹妹都殺……你比我們好到哪兒……”
“你說什麼?”尚汐突然揪住他的領口,“我母親和妹妹是怎麼死……”
“你在裝什麼清高!”那人的聲音陡然高了幾度,“他們不就是被你親手殺死……”終是耗盡力氣,沒說完便噎了氣。
尚汐頓在原地,有什麼東西慢慢地出現在腦海裡。修終是不忍聽下去,悄無聲息地離開了。第二天早餐的時候,修隨意翻看著幾本魔法書,卻看見蓮有些焦急地走過來:“修大人,您知道暗夜大人爲什麼還沒有出來麼?敲門也不應。”
修擡頭道:“昨天夜裡遇到夜襲,想必是累了,容她多歇會。”
“夜襲?”柯稍稍不滿,“修,我在開始就說過,讓你把麻煩處理掉。”
修有些掙扎地辯解道:“之前一直沒有遇到他們……而且沒有線索……”
“現在呢?”柯揚眉。
“應該是全都解決了纔對,一個小隊是八個人,昨天剛好是一個小隊,應該不會同時有兩個小隊被困在這裡吧?”
柯放心地低下頭繼續進餐。直到中午,尚汐仍然沒有出現,修終於覺得不妥,於是回房,敲門想喚她出來。誰知門並沒有鎖,一敲便直接開了,修頓時被裡面的情景嚇了一跳。此時的尚汐彷彿一個小孩子一般蜷縮在牆邊,雙手抱膝,頭也埋在膝蓋裡,一動不動。
修擔心地走近:“那個……你沒事吧,看上去好像……”
修突然看見尚汐渙散的眼神,完全不在這個世界一般。修聽見那幾乎不可聞的輕聲呢喃:“媽媽……阿尼……是你們嗎……對了……是我……是我……媽媽……”
“喂……你沒事吧……”修伸手想搖一搖她,幾乎是碰到的瞬間,尚汐失去了意識倒了下去。
尚汐始終沒有醒過來。她的身體狀況愈發不好,開始還會掙扎著喊母親或是阿尼的名字,後來就真正進入了深度的睡眠,對外界的一切失去的反應。
“怎麼回事?”修輕聲問一直很激動地守在旁邊的蓮。
“暗夜大人她……她不願意醒過來……”蓮顫抖著聲音道,“她不願意想起來……”
修沉默不語。柯微微皺眉:“不願意醒過來……是‘失去意識’的意思麼?”
蓮無聲地點頭,柯轉身走了出去。
“唐逸,跟我來。”柯低聲道,“有件事情要麻煩你了。”
“若是有一天我失去意識了,你解開看看吧,怎麼處理,決定權在你。”當時尚汐那麼說道。而現在也並沒有其他的解決辦法了。柯記得,當時尚汐那麼說的時候,表情無比地落寞。
若是有一天,我不在了,是不是也會有一個人用那麼落寞的表情提起我?
“唐逸,麻煩你解開這塊記憶。”柯慢慢攤開自己的手道,十二面體結晶的模糊印記尚還淺淺地印在手背。
唐逸稍稍感覺了下氣息,有些驚疑地轉頭看向尚汐房間的方向看了一眼,纔回過頭有且奇怪地問道:“尚汐她難道是從一開始就預見到這一天麼?可是怎麼看都像是突發的……”
“也就是說。”柯不確定地說,“還存在一件遲早會發生的事情?換言之,尚汐在期待的那件‘意外’尚還沒有發生。”柯的眸色深了深,又慢慢搖了搖頭,“也說不定,或許是指這個結果,遲早會發生的。”
“我不大明白您的意思。”唐逸疑惑道。
“她很擔心出現某個意外而導致的結果,提前發生了。而其實她也不確定是什麼意外。”柯有些頭疼地想著,“你能解開這段記憶吧?看一看她就算失去意識,也想要處理的是什麼事情?”
“不大好吧……偷看別人記憶這種事……”唐逸臉倏地紅了。
柯頓時被唐逸的話噎在原地:“不是我偷出來的。是她交給我的,不算偷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