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件事情簡直莫名其妙,若不是言楓七反常的反應,唐逸幾乎會以爲那是柯剛醒來,沒完全清醒。而此地,除了言楓七再沒有度過成年禮的成年血族,唐逸現在別無選擇。
言楓七聽到這句質問,幾乎像是被炮烙般一縮,低聲道:“真的。”
唐逸見她那樣也不由嘆了口氣:“我信了?!闭f著架著柯,把自身的靈力源源不斷地往柯身體裡輸。柯的臉色微微好轉,唐逸長舒了一口氣,他還不想欠下當初那個救命之恩欠一輩子。落羽見著烏兮被修托起,過了半晌才慢慢有了知覺。
“莉莉安……”最先出現在烏兮眼裡的卻是那個小小的身影,烏兮啞著嗓子喊了一聲,“你是離簾吧?”
落羽心裡震驚,莉莉安三個字連讀確是發的離簾的音,莉莉安並不是莉莉安麼?這裡每個人都有不可告人的秘密麼?莉莉安紅著眼拼命點頭,烏兮似是累得說不出話,喘了一會兒氣,才向著莉莉安繼續道:“那我就放心了……你會……”說著一陣咳嗽,烏兮一時說不下去。
莉莉安卻像是知道他要說什麼,握住他一隻手,淚如雨下:“你放心,東西在我這,我會的。”
烏兮很是欣慰的回過頭,看向落羽,待咳嗽平息,才道:“落羽小姐,你……在麼?”
落羽知道對方恐怕已經看不清了,心下大悲,俯身下去:“我在呢?!?
“黑魔劍我留給你……若是有一天……咳咳咳……希望您可以……爲我的族人報仇……”
烏兮拼命瞪著眼睛,想等落羽回答,落羽使勁點著頭:“我一定……”
落羽話尚未說完,烏兮卻因是得到了承諾,合上眼睛。一時間,落羽幾乎反應不過來烏兮已經死去這個事實,呆在那裡,看著那宛如還活著一般,安詳的樣子,直到莉莉安的哭聲突然響起,落羽才發現心裡有什麼地方隱隱作痛。她不知道自己憑什麼能託付得了他們黑巫族至寶的黑魔劍,也不知道自己爲何被烏兮選來託付最後的委託,她只是覺得,一個一直以來已經不知不覺地當成親人的朋友突然就消失了。
她並不是柯或者及那樣正統教育下長大的血族,她沒法向柯和及他們那樣看淡生死。她也不如修和尚汐他們那樣,修羅場出入,最終忍受過那麼多生離死別,早已習慣。她心裡疼,卻又說不出來,就連哭,都沒有一個可以悼念對方的身份。
修看著落羽彷彿失心般發呆的樣子,知道她恐怕初次真正遇到死別,一時之間甚至不知道該說什麼來安慰她。這一行人,修看得出來,大多早已在無數廝殺中心如鐵石,就連那個看起來最柔弱的莉莉安,恐怕也沒有外表看上去那麼無害。唯有這個女孩,完全看上去就是一個平民長大的人,她堅強,她負擔安裡瓦斯這個身份,然而她到底承受了多少,也並沒有人知道。落羽並不算是多話的人,修也能看出,落羽不少時候是在裝傻,他不大明白,是什麼能支持著一個平民長大的女孩做到這個地步,同樣他也想不通,這個女孩平時沉默的時候是在想些什麼。
尚汐已經走出來了,修以疑問的眼神看過去,尚汐輕輕點頭,表示柯已經無大礙了。修鬆了口氣,這個晚上,真是事情頻發,與尚汐交換了一個眼神,又繼續鋪陳開注意力,防止還有不死心的前來偷襲。
待到天明。一切總算是塵埃落定,唐逸看上去無比虛弱和疲倦地走出來,看向剛剛埋葬過烏兮,滿臉尚還是悲肅的落羽,輕聲道:“柯成年禮度過了,只要醒過來,就沒事了。”
這幾乎算是這一夜以來第一個好消息,落羽微微抿了抿嘴脣,道:“阿七在哪兒?”
唐逸稍微有些不自在,道:“你進去吧,言楓七也正在等你?!?
言楓七還是坐在原來的地方,火紅的長髮被齊耳割斷,落了一地,然而地上那些卻早已褪去顏色,變得雪白。言楓七看上去很是頹唐和衰敗的樣子。落羽看這樣也推測得出,想必言楓七的頭髮是存儲一部分靈力的,而後半夜的成年禮中用完了這些。
“阿七……”落羽不知如何開口詢問,只得輕聲喊她的名字。
言楓七垂著頭,看不清表情,只聽得一聲苦笑,見她隨手抓起一縷頭髮遞給落羽,落羽詫異地接過,頭髮上殘餘一點點靈力,慢慢地涌了上來,並沒有太意外,柯說過言楓七是混血的血族,頭髮上是一些並不純淨的屬於血族的靈力。落羽正待說什麼,卻突然感覺到那一點不屬於血族的靈力是什麼。是人類中的獵人。落羽呆在當場,不知所措地看著言楓七。
言楓七發出一聲有些尖銳的笑聲:“你明白了麼?從昨天我給柯輸入靈力的時候柯就發現了,我是獵人第七士,言楓七。”
“你,真的想殺了柯……”落羽慘白著臉問道。
“我沒有……我真的不想……柯是我一手帶大的孩子……我怎麼會……”言楓七捂著臉,聲音帶著一點哭腔,“我也不知道爲什麼,我明明發現了那個小丫頭是來殺掉柯的,可是就是有個聲音在跟我說,柯是我仇人的兒子,所以我不應該救他……”
有個聲音?落羽皺著眉想著,古水漣的面容不期然闖進腦海。古水漣不是說過她的大腦其實在某些程度上與其他獵人相連,而且所擅長的不就是蠱惑麼?莫非是?
“仇人?”落羽最後還是沒有把這個猜測說出來。
“他的父親,殺了我妹妹……”言楓七的語調略微上揚,“可那是戰爭啊,我明明知道的……明明知道那是不可避免的戰爭。從我叛出獵人一族的時候,不就應該知道……”
落羽默然,不知說什麼好,卻看見言楓七突然從腰間抽出一小罐暗紅色的液體,直接注進體內。
“你不要……”落羽大急,伸手去搶,擔心言楓七是否想不開想要自盡,離近了卻感應到,那一小罐是自己的血。
“有些事一直下不了決心……終於……”言楓七嘴角慢慢滲下血來,有些悵然的地擡起頭。
唐逸靠在門口,無比安靜地看著,言楓七的皮膚上不時破開一大塊傷口,又慢慢地癒合。安裡瓦斯之血,掃進一切獵人的力量,若是自己注進去,恐怕立刻會被燒得連灰都不剩吧?唐逸一瞬間突然疑惑了,安裡瓦斯之血爲什麼會針對這一個種族呢?按理說,獵人算是人類中的一員,然而安裡瓦斯之血卻並不針對全部的人類,而是針對獵人,這就好像並不是自然的,而是,而是被人爲規定的。安裡瓦斯,究竟是什麼?
唐逸回頭看落羽一臉不可置信的樣子,心知她並不清楚安裡瓦斯之血的用處,便低聲向她解釋道:“安裡瓦斯之血能洗去她體內獵人的那一部分,但是若是不小心,就此喪命也是有可能的?!?
落羽回頭,詫異地看了一眼唐逸,再看過去,發現言楓七頭上的頭髮也開始變白了。她身上浮現出的傷口越來越多,最後連血族的修復能力都已經沒有辦法完全修復,不時有某處爆裂開來,鮮血四濺。
言楓七仍是呆呆地坐在地上,好似完全失去了感覺一樣,疼痛和感知都在慢慢遠去,她不知道自己在哪裡,一片白茫茫的,宛如幻境。不遠處有一個與自己長得一模一樣的女孩向著她微微地笑。
“你是誰?”言楓七問道。
“我?我是言楓七啊?!迸⑿Φ馈?
“那我是誰?”
“你也是言楓七啊?!?
言楓七皺眉,腦中尚還不甚清明,有什麼東西閃過。
“你忘了麼?我們是雙生子?。俊迸⑶辶枇璧匦χ?,在虛空中打著旋,飛舞起裙邊,笑得神采飛揚。
“對了,我有個妹妹……叫什麼來著……”
“就叫言楓七啊。我們都叫同一個名字呢!”女孩咯咯咯地笑著。
“對啊,你應該已經死了……被遊閔……”言楓七愈發虛弱的身體致使她的大腦也愈發混沌。
“是啊,之後我就一直在這裡,在你的心裡。我們就像同一個人一樣呢!”
“是你想要殺掉柯麼……”
“他是那個人的兒子啊,你爲什麼不想爲我報仇呢?”
“你……”言楓七不知道說什麼好。
“你是看見我死才知道有我的存在呢,難怪不想幫我,我的姐姐,我明明就只有你了……”
“不是的……”
“明明出生的時候都是一樣的,爲什麼父親覺得我體內獵人成分多一些就把我帶回獵人那邊了呢?你知道我在那邊都受了什麼樣的苦麼?”女孩蹲下來對著言楓七,咄咄逼人道。
“我不知道……”
“我連母親都沒有見過呢。獵人一族又瞧不起我是混血的,所以一直欺負我,那個時候你又在幹什麼呢?我的好。姐。姐?!?
言楓七無力地搖頭,看著那個與她一模一樣的女孩。對於自己父母那段跨種族的戀情,她知道得並不多,也無力置喙,她也不知道最後父母分開是因爲各自族裡的壓力還是因爲其他什麼,但是無論他們做什麼,她都相信這是爲了她們好。
“哖,你不知道吧,父親怎麼死的?跟我一樣哦,被那個看起來更魔鬼一樣沒有感情地男人活活砍死的。你到底爲什麼不乘機殺了他的兒子爲我們報仇呢?”
言楓七完全說不出話,她沒有辦法反駁什麼,爲人子女,她甚至不知道父親是怎麼樣去世的。父親這個名字太過遙遠,即使知道自己身上有一半獵人的血,對於獵人那邊,她也並沒有什麼特殊的感情。她甚至參與過對獵人的戰爭,就這種狀況而言,對方沒有說父親是死在自己手上的自己是不是都應該慶幸一下?言楓七默然地擡頭看向那個女孩,伸手去觸摸,卻直接從她身體裡穿了過去。
“我快要死了……”那個女孩說道,伸手企圖握住言楓七的手,卻也穿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