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說來,我的母親很有可能就在那裡?”落羽聲音有著明顯的激動,“那快帶我去吧,加米?!?
“我想,還是等柯少爺身體好了再一起去。”加米掃了一眼衆人,“我不敢確定,我們一起,是否能真的對付那隻雙頭犬。”
落羽的表情一下子轉向失望,擡頭看向其他人,發現他們都很是贊同加米的看法,只好沉默。
柯輕輕握住她的手安慰道:“不用多久的,我一定儘快好起來?!?
夜色裡燈籠的清輝慢慢灑在柯的臉上,柯微閉了雙目,終於聽到身後傳來一陣不輕不重地腳步聲。
“柯大人找我?”莉莉安的聲音帶著一點睡意的鼻音。
“莉莉安。”柯帶著一點寵溺的柔和之意,“這個時候,恐怕應該叫你,離簾。這是你本來的名字吧?”
“柯大人,我不是故意……”莉莉安一下子徹底醒了過來,頗有些失措的樣子。
“離簾,你說過,逍遙大人去世的時候,你就在她身邊?”柯不甚介意地移開話題。
“恩,是。”莉莉安意識到柯的樣子很是嚴肅,不由地有些緊張。
“是麼。”柯緩著聲音,“逍遙大人那個時候,就是穹,依聲大人刺殺她的時候,是什麼樣子呢?”
“柯大人……”莉莉安一驚,脫口而出一聲驚呼,“我……我不能說……”
柯不以爲意地笑笑:“已經神志不清了是麼?”
“您知道?您怎麼會……”
“到什麼地步了?已經失心到什麼地步了?”柯追問道,莉莉安甚至能夠聽出在那故作平靜地語調下面死死地壓抑著什麼如同雪暴般肆虐的情緒。
“已經與瘋癲無異了?!崩蚶虬采钗豢跉獠畔露Q心道,“不認識人,混亂地以安裡瓦斯之力攻擊其他人,哭鬧瘋笑,就好像……完全瘋了……”
莉莉安在那個瞬間彷彿看到柯眼底裡有某處亮了一下,又重重地熄滅了下去。
“依聲大人最後就是不能忍受自己的母親沒有尊嚴地這樣活下去才動手……”
“她去世前有清醒過麼?”柯出聲打斷了莉莉安的話。
“有的。”莉莉安點頭,“被依聲大人以地獄之炎貫穿心臟之後,她的眼神突然清明,以微弱的生命撐著說出了安裡瓦斯的秘密就……”
“是麼,這麼聽起來我好像就應該慶幸沒有到那一步就……”柯自語道。莉莉安不解地看向他,柯笑道:“沒事了,莉莉安?!?
“對了,柯大人?!崩蚶虬餐蝗幌肫鹆耸颤N,“穹,莫亞大人其實並沒有死?!?
柯聞言一挑眉,有些訝異。
“我在引魂超度的時候發現的,穹,莫亞大人的棺材裡面,是空的?!?
柯沉吟一陣,才輕聲吩咐道:“這件事不要告訴別人?!彼腥硕疾磺宄?,在最後的時候,那歷史上首次同時存在的兩位安裡瓦斯究竟密謀了些什麼,也不知道她們的計劃究竟是什麼,又或者這位詐死的穹,莫亞大人究竟在這個計劃中扮演的怎麼樣的角色。什麼都沒有人知道。所以所有人也無權去幹涉什麼。莉莉安是什麼時候離開的柯並不清楚,他閉著眼睛,被蜂擁而來的記憶淹沒了過去。那個封印了黑暗之物的夏天,是柯記憶中最冷的夏天。
在使用了六邊封印之後,笙依的身體便每況愈下,再也沒有好轉?;杷臅r間在不斷加長著,愛妻成癡的父親幾乎寸步不離地守在母親牀前,守著長時間昏睡的母親。年幼的他經常抱著宜拉著及躲在門口,看著屋子裡壓抑的場景,父親其實知道他們在,卻從來沒有管過他們。他的眼睛裡從來就沒有看見過除了母親以外的其他人,就連他的兒子女兒,都從來沒有真正地愛過。再後來過了四五個月,就連及都被接回去了。當時說是接回去看她的母親,結果到最後都沒有回來。
那個時候,柯覺得自己一直在等待,等待母親醒來,等待及回來,等待著腹部的黑暗之物不疼的時候。還要撐著去攝政王那裡學習處理政務。他從來不知道,自己在等的那些也許永遠都等不到。他一直都記得那天的樣子,那最後一天,少見的陽光明媚。沒有常說的那樣,必定是一個陰雨天來發生這一切。笙依少有地長時間清醒了,他帶著宜趴在母親牀前,看著母親輕聲和父親說話。
“遊閔,你帶著宜去給我買些櫻桃吧,好久沒有吃過了。啊呀,其實我睡了這麼久呢。”笙依的聲音很是虛弱,彷彿帶著一點硬撐的勉強。遊閔也清楚,笙依要將關於安裡瓦斯的事情吩咐給柯,便默不作聲地帶著宜出去了。
“小柯,過來,你知道什麼是安裡瓦斯麼?”笙依臉色蒼白地笑著。
“母親大人不就是安裡瓦斯麼?”柯歪著頭不解道。
“小柯,你聽著,接下來這些話,每個城池都只有一個直系血緣者能夠知道,而你,知道之後,我將把你趕出格陵城。”笙依的聲音愈發衰弱,幾乎不能掩飾地再硬撐,完全不顧柯不知所以地樣子,故自講述著安裡瓦斯的秘密。
“聽懂了麼?聽不懂也沒關係,現在,記住了麼?”笙依支撐著講完之後急切地問道。
剛剛聽到了幾乎顛覆了世界觀的事情的柯臉色蒼白地問笙依:“母親大人……母親大人也會如您所說的那樣失去神智麼?”
笙依反而鬆了一口氣,她甚至有些孩子氣地笑了,完全沒想到柯在聽完這段話之後關心地部分在她看來幾乎可以說是完全不重要。
“在這樣下去的話,真的會。”笙依輕聲說,“小柯也不想看到那一天吧?”
柯拼命點頭。
“那就爲了不讓母親落到那一天,小柯啊。”笙依自牀邊拔出長劍,“趁我還能保持神智,殺了我吧,小柯?!?
柯猛地後退兩步,不可置信地看向笙依。身體幾乎臣服於安裡瓦斯的命令,然而柯死死地用力,停下了手裡的動作。
“小柯終於能夠有些反抗安裡瓦斯的命令了?”笙依手裡的劍稍稍垂下,應著握劍者的力氣愈發不夠而無法擡起,“在這樣下去,我會傷到你,傷到小宜的?!?
柯咬著嘴脣不答話。
“我不想對你用命令,我想讓你記著,世界上總有些選擇,無論多痛苦,你總必須作出決定。小柯?!斌弦赖哪樕弦呀浗鯖]有血色了,“就當母親求你了,你殺了我吧,這就是救我了,若是有一天真的完全失去神智,生不如死我要怎麼辦呢?小柯……就當母親求你……”
笙依滿足地看著胸口刺入的劍刃,伸手擁住柯,血濺了木然著神情的柯一臉??乱恢睕]有動,環繞著身體的母親的體溫一點一點散去,鼻翼上母親的氣味同樣慢慢消散在冰冷的血腥味中。有一種陌生的情緒在他胸口不斷地沉積著,堆積如山。很久之後,他知道,那種情緒的名字,其實是叫做絕望的。在那漫長的時間裡,他終於知道,他一直在等待的東西,終於不用繼續等待了。一直到地上幾個鮮紅的櫻桃滾了過來,柯纔回過神,看見父親怔怔地站在不遠處,手裡鮮紅的櫻桃撒了一地。
父親以一種溫柔的動作將母親扶起,擁在懷裡,混亂的靈力衝散開去。巨大的憤怒,悲傷一下子充斥在遊閔鮮有情緒的胸口,遊閔幾乎瞬間失去了慣有的理智。柯木然地看著父親,又如同看著自己,彷彿置身事外一般看著自己如同行屍走肉一樣渾身是血,以一種病態的冷靜,站在那裡,看著自己母親的屍體什麼都沒有做。他聽得見父親悲慟到極點般的低吼,隨即巨大的掌風狠狠地向他劈了過來,柯甚至都沒有躲閃,一下子被遊閔擊飛了出去撞在牆上,吐出數口鮮血,慢慢地沉入黑暗。之後很多年裡,他一直在想,父親那個時候,是真的想殺他。
當再度醒來的時候,不知過去了幾天,身邊空空蕩蕩,只有言楓七正抱著他,盡力以靈力修復他受了重傷的身體,他看得見,言楓七的眼裡,滿是支離破碎的情緒。他混混沌沌地擡頭,向著夕陽鍍紅的窗口看去,才發現自己已經在格陵城外距城門不遠的一間小屋子裡,巍峨的城門佇立在那裡,阻斷了他和格陵城最後的聯繫。
哪裡有人在哭,哭聲若有若無聽不真切,卻彷彿即是悲傷。身體就如同尋求自我保護一般發動了清心訣,柯不帶任何情緒地想著,什麼人在哭?又不知過去多久,城門慢慢地打開了,一隊白衣隊伍沉默地撒著漫天的白色碎步走出了城門。隊伍中央,兩口黑色的棺材無比突兀地刺傷了柯的雙眼。
柯疲倦地閉上眼,離得並不算太近,他其實看不清那肅穆的隊伍,也看不清跟在後面慟哭的宜,更看不清自發出來送行的泣不成聲百姓。他只聽得那哭聲遠遠地傳來,生生地刺痛了他的耳膜。他感覺累,想要再度暈過去。言楓七擔心地關上窗,將一切阻隔在外,不想讓他看見。他也就假裝什麼都沒有看到。他其實知道,那棺材裡,是他的父親,母親。是他全部“家”的所在。後來的後來,其實柯並不記得究竟是發生了些什麼。有些事情變化太快的時候,反而讓人懶於追究這變化的緣由。
其實也不難猜,大約是言楓七傾盡全力尚無法保住他的性命不得已求助於人。求助於這個看上去如同母親一樣溫柔慈愛的女人。他仍是每天呆呆地看著窗外一成不變的天空,偶爾飛過的形單影隻的麻雀。他不知道這樣的日子什麼時候是個頭,身邊的那個女子偶爾走來幫他治療,更多的時候只是坐在不遠處靜靜的看一本書。他不知道過去了多久,才聽到那個女子如同母親般溫柔的聲音:
“我讓言楓七跟你妹妹說,你只是出去遊學了?!?
妹妹?柯從長時間放空的狀態中稍稍回過神,恩,是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