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皇后退出大殿,赫連楚趕忙命淑妃身邊的旖旎給自己倒了一碗清水,然後開始漱口。反覆漱了五遍,他才覺得口腔裡的那股甜膩的味道清淡了些許。
他不悅的看向嘴角含笑的舞鳳沁,沉聲道:“你給我遞眼色,是什麼意思?你應該知道,我最不愛吃甜食的。”
舞鳳沁微微欠身,垂眉低眼,但還是掩飾不住嘴角的笑意。
“委屈皇上了。只是,恐怕未來的一段時間,皇上還要如此委屈自己一番,才能成大事。”
赫連楚是何等聰明之人,他聽完舞鳳沁的這句話,只片刻沉思便明白了對方的意思。
他劍眉微蹙,略有些不解,也可以說是不滿的情緒,說道:“你想要朕與皇后逢場作戲,得到她的幫助?”
逢場作戲,四個字與顧靈若所說的不謀而合,這一點令舞鳳沁微微吃驚。沒想到他們兩人之間的關係雖然有些緊張,但在對待其他事情的態(tài)度與想法上,卻如此有默契。
見她有些走神,赫連楚有些不耐煩的在她面前揮揮手,喚回她的神思。
舞鳳沁察覺到自己的心不在焉,連忙收回心神,接著赫連楚的話繼續(xù)道:“皇上假意逢迎,卻能贏得皇后的真心。此舉並非是要尋求皇后的幫助,更確切的說,是要拔除那個人的一隻臂膀,一隻在後宮攪動風雲(yún)的得力臂膀。”
聽了她的話,赫連楚微微搖了搖頭,反駁道:“這個主意我之前不是不曾想過,但你也應該知道,根本毫無成效。”
曾經,他也曾試圖籠絡過皇后,只是女人的心思何等縝密,他些許的不耐都會被皇后洞察,最後兩人大吵一架,不歡而散。雖然後來皇后依舊對他關懷備至,可他卻再生不出半分親近的心思。
哪怕是刻意僞裝的,他都不願意。
對於這其中的點滴細節(jié),舞鳳沁多少知道一些。但是想來那已經是許久以前的事情,已經不可與今日的情形同日而語。
“當時皇上剛剛登基,地位不穩(wěn),急於掌權。皇后雖然對你心有愛慕,但未免當時年少衝動,不想情愛中有權力爭鬥摻雜。而如今,世事已變,想來她也曾懊悔過當初推開皇上的懷抱,所以如今才殷勤備至,縱然皇上不予理會,她還是未曾放棄。”
舞鳳沁輕移蓮步,走到赫連楚的面前,繼續(xù)道:“難道皇上方纔沒有看到,您只是抿了一口她的甜湯,皇后就眉開眼笑的模樣嗎?”
她所說的並不是沒有道理,赫連楚擰著眉頭,陷入沉思之中,似乎在斟酌她所提的意見是否可行。
頓了頓,舞鳳沁繼續(xù)說道:“皇上雖然如今仍未掌控全局,但根基已穩(wěn),朝中也有不少暗中支持者。只不過要想徹底駁倒太后的力量,還需要利用好錢家的威勢。”
皇后錢嘉善的父親錢德雍,是當今威震朝堂的丞相,典領百官,輔佐皇帝治理國政,無所不統(tǒng)。而太后錢氏,正是錢德雍的妹妹。
若是能夠爭取到錢德雍的支持,使他倒戈支持赫連楚,那赫連楚的力量無疑會大大增強,到時候太后孤立無援,自然要將權力乖乖交出。
但,錢德雍年事已高,爲人比較保守,而赫連楚如新生猛虎,主張全國推行的新政多受到錢德雍的反對而不能實施,兩人政見不合已經成爲朝廷上下公開的秘密,要想得到錢德雍的支持,簡直比登天還難。
赫連楚顯得有些左右爲難,他知道錢德雍並不是好相與的,把他留在身邊無異於養(yǎng)虎爲患,最終還是要將錢家剷除,方能使自己的根基徹底穩(wěn)固下來。
不過,就眼下這種情形,爭取錢德雍的支持,似乎是比較好的方法了。
就當赫連楚猶豫不決之時,舞鳳沁想起顧靈若在離開她的寢殿時,曾對她說了一句“要利用前朝的局勢,借力打力”,她便向赫連楚轉述了這句。
經過這句話的提醒,赫連楚一拍額頭,有些自責的說道:“唉,怎的受了風寒,頭腦也不靈光了?我不一定非要得到錢家的支持,只要讓錢家內部有了猜疑就好,我大可以坐山觀虎鬥。”
說著,他高興的轉過頭,牽起了舞鳳沁的手,笑道:“你看我,怎的才轉過彎來?沁兒,你的這個主意,當真是一語驚醒夢中人。”
掌心傳來灼熱的溫度,心似乎都要被之融化。
那令人貪戀的觸感與溫暖,令舞鳳沁幾乎快要掉下淚來,她將“這本是顧靈若的主意”這句話嚥了下去,放任自己沉浸在赫連楚歡欣的眼神中,久久不願醒來。
她已經很久沒有看到赫連楚如此開懷的笑容了,就讓自己自私一次吧。
舞鳳沁緊握住他的手掌,按捺住心底的複雜情緒,擡眼看向赫連楚明亮的雙眸,問道:“皇上打算如何做?”
他們從小便在一起,在赫連楚的心中,舞鳳沁是他最值得信任的人,在她的面前,自己無需隱藏任何秘密。
他斟酌片刻,而後說道:“錢家在後宮中有皇后與太后,前朝又有錢德雍,我自然是要一同重用。你說得對,我已非最初登基的那個毫無實權的傀儡,只要我多多順從錢德雍的意見,我相信他會明白的。”
他不一定要得到錢德雍的真正支持,只要能夠得到他態(tài)度的些許改變,令太后以爲他是支持自己的,那就足夠了。
“到時候就看看,在錢德雍的心中,是兄妹情誼重要,還是父女之情更值得珍惜了。”
赫連楚幽幽的說了一句,緊接著又咳嗽起來。
舞鳳沁見狀急忙拍了拍他的背,扶著他走到牀榻邊坐下,有些關切的說道:“皇上龍體一向強健,這次到底是怎麼了,竟然會病的如此嚴重,一連拖了好幾日也不見好轉。”
氣息平順了一些,赫連楚搖搖頭表示自己並不礙事。
他輕嘆一聲,拍了拍舞鳳沁的手,說道:“太后找我去質問關於顧靈若挾持皇后的處置事宜,她的意思是還要再她的位分,我不同意,最後便被教訓了一頓,罰去宗祠跪著了。”
“皇上受罰,是爲了……保住靈若?”舞鳳沁有些不可置信的問道,心中有幾分酸澀,沒想到赫連楚竟然會爲了屢次頂撞他的顧靈若求情。
赫連楚握住她的手,另一隻手戳了一下她的臉頰,笑道:“也不是什麼大事,你不必掛在心上,也沒必要去告訴她。她對我畢竟還有用處,我必須要保護她現(xiàn)階段不再進一步受到傷害。”
聽了他的解釋,雖是出於利用的目的,但舞鳳沁心中還是會覺得有幾分嫉妒。
即便同爲棋子,赫連楚也對顧靈若另眼相待,而她這顆棋子卻只能默默的站在一旁,爲他流血流淚,甚至爲了他成爲自己曾經最不屑的那種卑鄙小人。
而顧靈若,雖處處頂撞赫連楚,並引起了諸多意外,但赫連楚卻仍然願意爲了她而跪守宗祠,甚至染了風寒,她何德何能?
舞鳳沁心中這樣想著,卻因赫連楚的寬慰,而不得不揚起嘴角勉強笑著,她不敢將心底的話說出口,她害怕自己一旦吐露心聲,就會被赫連楚拋棄,而她不能失去她最心愛的男人。
赫連楚見她有些悶悶不樂的樣子,輕輕嘆了口氣,說道:“你的心事我瞭解。此刻你雖然笑容燦爛,但卻並不想我去逢迎皇后,對不對?”
聞言,舞鳳沁擡起頭來,她收斂起心中對顧靈若的嫉妒之情,微微點了點頭,有些怯生生的說道:“臣妾雖然不願,但卻不是不識大體之人。皇上也是有自己的苦衷的……”
“是啊。”
赫連楚的神情有些悵惘,他站起身來走到窗邊,雙手負在身後,陽光從窗戶灑進來照射在他的身上,使他整個人平添了幾分幽眇的神色。
“我身爲九五之尊,卻是個傀儡皇帝,毫無實權可言,只能利用女人的感情纔有希望能夠奪得實權。這樣的手段,實在爲人所不齒。”
他的語氣有幾分憤慨,可以聽得出他其實也並不想如此做,可是爲了不再受人擺佈,爲了奪回掌控自己命運的權力,他不得不這樣做。
生在皇家,又被太后選中成爲了坐在皇位上的人,赫連楚只有兩條路可以選擇:要麼奪得實權,要麼就是被擺弄至死。
除此之外,再無任何退路可言。
他不想受人擺佈,他不想再看到朝堂被一個後宮中的女人操控的烏煙瘴氣,所以他只有走上前面那條奪權之路,縱然有時候要背叛自己的良心,不得不踩著其他人的真心與性命,他也必須要咬牙堅持下去。
聽出他話語裡的憤慨之意,舞鳳沁走了過去,雙手攬住了他的臂彎。
她仰起頭看著沐浴在陽光下的俊顏,握緊了雙手,道:“我知道皇上的初心從未變過,只是要想掌控自己的命運必須付出一些代價,尤其是身在皇室,有時身不由己,皇上千萬不要放棄。”
“我不會的,”赫連楚擡眸望向窗外生機盎然的植物,輕嘆道:“因爲我已經沒有退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