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一段時間的休養,張慧娟的氣胸漸漸好了,牛曉東又開始打工了。日本大學有春、夏、冬三個假期,眼看快放冬假了,放假就可以全天打工了。今年的冬天冷得格外早,中午陽光充足的時候還不算太冷,早晚就不行了,尤其是晚上,冷風一吹,凍得人瑟瑟發抖。下午放學後,牛曉東背起書包就往外走,年底,其他同學都忙於參加各種社團活動,只有他出去打工。離電車站還有一段距離,牛曉東遠遠就聽到高音喇叭在喊,又到國會選舉時間了,各黨派政治家紛紛出動拉選票。
“改革銀行,改革經濟結構,改革財政政策,讓日本經濟重新駛上快軌!大家看,這是今天早上的產經新聞,上面說日本第四季度的失業率爲5%,而去年同期是5.5%,這說明自民的經濟改革政策已初見成效!請大家相信自黨!請投民黨候選人一票!”演講者是麻生太郎,他站在一輛架著高音喇叭的宣傳車上,手裡拿著麥克風,寒風中,麻生太郎只穿著單薄的西服,乾癟的臉上凍得沒有一絲血色。
日本國會由參、衆兩院組成,衆議院權利比較大,衆議院多數黨領袖會擔任日本首相一職,這種制度被稱作兩院制。每到國會選舉時,政治家的街頭演講可以說是東京一景。選舉政治要求政治傢俱備較好的口才和演講能力,口才不好當不了政治家,相聲演員嘴皮子功夫好,改行當政治家估計也差不了。現今日本政治家中,小泉純一郎說起話來斬釘截鐵,田中真紀子講話如炒爆豆,聲調還高像打架一樣。與小泉和田中真紀子相比,麻生太郎的演講功夫差了許多,麻生太郎也出身政治世家,外祖父吉田茂曾經當過日本首相,絕大多數日本政治家都是子承父業,“世襲制”是日本政壇的特有現象。平民百姓搞不起政治,選舉就是燒錢,沒有雄厚的財力根本玩不了,世襲政客們都有固定的贊助商,有的政客本身就是億萬富翁。
日本老百姓不怎麼關心政治,廣場上,三三兩兩的聽衆都默不作聲,沒有人叫好,也沒有人反對,彷彿在聽一場無聊的單口相聲。麻生太郎後來也當上了日本首相,成爲走馬燈似的首相中的一個。牛曉東沒閒心聽麻生太郎演講,他穿過人羣直奔車站而去。上了電車,牛曉東拿出教科書,一邊看書一邊用黃色記號筆把重點段落劃上。牛曉東現在知道努力學習了,用張慧娟的話講有這個刻苦勁兒,國內大學早考上了。牛曉東在惠比壽站下了車,他現在在一家蛋糕店打工,語言好了,工作也相對好找一些。聖誕節還沒到,很多商家店鋪卻已經開始營造聖誕氣氛了,五顏六色的彩燈、聖誕小雪花、迎接聖誕節的標語,到處歡聲笑語。在日本,聖誕節晚上家家戶戶都要吃聖誕蛋糕,就像中國人年三十兒晚上要吃餃子一樣,日本人爲什麼要過聖誕節?他們自己也不知道。每到年底,蛋糕店就忙得不可開交,增加人手是唯一解決辦法,牛曉東換好工作服,推門進入後廚房。
“大家晚上好!我沒來晚吧?”
“晚上好,沒來晚。”
後廚房不大,靠牆有一排炊具,四開門的電烤箱、打蛋機、和麪機、冰櫃,地中央的白鋼架子上一層層放著剛剛做好的麪包和蛋糕。幾個麪點師傅一邊幹活兒一邊聽收音機,他們從早上八、九點鐘就上班了,得一直幹到夜裡十一、二點。牛曉東的職務是廚房助理,實際上就是打雜兒的,和麪、洗草莓、切草莓、蛋糕裝盒、打掃衛生,哪裡忙不過來就去哪裡幫忙。洗草莓是牛曉東最愛乾的活兒,可以邊洗邊偷偷吃幾個,鮮紅色的草莓又大又甜,吃到嘴裡香汁橫流,每當這個時候,牛曉東就會想起張慧娟,張慧娟是那麼喜歡吃草莓,可惜她吃不到。日本草莓很貴,一小盒就賣六、七百日元。在蛋糕店打工還有一個好處,那就是賣不出去的麪包會送給店員,反正也要倒掉。不知道張慧娟恢復得快是不是和吃麪包有關係。
“今年聖誕節不知道能不能和家人一起過。”一個廚師說。
“是啊!好幾個聖誕節都沒和家人在一起了。”另一個廚師說。
“牛桑,你們中國人過不過聖誕節?”
“不過,中國人過春節。”
“說來也奇怪,以前日本人也不過聖誕節,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過聖誕節了。”
“節日越多越好哇!節日多,我們賣得也多。”
“是啊!就是太忙了。”
“能有錢賺,忙點兒、累點兒也值得。”
“是啊!還有加班費吶!”
養家餬口是天底下每個男人的職責,“嫁漢嫁漢、穿衣吃飯”這一點日本男人也不例外,還是做女人好啊!和日本女人相比,中國女人上班,不用男人養,自然家庭地位就高。打盒、裝盒,牛曉東一晚上裝了近二百個盒,十一點過後,顧客才漸漸少了起來,臨下班開始打掃衛生,盆、碗、各種機器都要刷得乾乾淨淨,操作檯、瓷磚地面也要擦洗乾淨,這些活兒基本都是牛曉東干,身體不好沒點兒體力還真幹不了。
下了班,牛曉東換好衣服走出店門,一陣涼風撲面而來,好像還夾雜點兒雪花,濃重的睡意一掃而光。東京緯度比上海高,氣候卻和上海差不多,冬天從來不缺少綠色,公園、街道旁到處都是四季常青的花柏、雪松和羅漢松,還有各種常綠闊葉林。電車站裡暖和多了,牛曉東想去趟廁所,一進廁所愣住了,只見老王穿著羽絨服正在廁所裡面刷牙。
“老王?!是你嗎?好久不見了,你怎麼在這裡刷牙?”牛曉東驚訝地問。
“曉東啊!我在附近住,你這是去哪兒呀?”老王支吾回答。
“我剛打完工出來,老王,你不是在船橋住嗎?你怎麼搬家了?”
“啊,船橋那邊兒是鄉下,哪趕得上東京?我搬這邊兒來了,還是這邊兒條件好。”老王笑嘻嘻地說。
“你發財了?”
“嗯,發財了。”
“別瞎扯了!發財還在廁所裡刷牙?”
“環保、節約嘛!”老王說完“咳咳”咳嗽了幾聲。
“你感冒了?”
“有點兒。”
“你在車站住吧?”
“在車站住還好了吶,實話跟你說吧,我在公園裡住。”老王說了實話。
“你成流浪漢了?”
“我不是流浪漢,我有工作。”
“有工作還住公園?”
“住公園省錢,省下租房子錢,明年我就可以回國了。”
“你錢攢夠了?”
“快了,再幹半年就差不多了。”
“天氣這麼冷,在公園咋住啊?”
“沒有生活經驗吧,紙殼箱外面圍上塑料布,多穿點兒,不冷。”老王咳嗽著說。
“你去我家住兩天吧?天氣這麼冷,還下著雪。”
“去你家能行嗎?”
“再怎麼也比住外面強啊,你感冒好了再回來。”
“曉東,真夠哥們兒意思,那我就不客氣了。”
“客氣啥?不過我不是一個人住,我和張慧娟一起住。”
“行啊!你小子挺有福氣,我早就說過,張慧娟那女孩兒不錯!”
“還行吧。”
“我去不影響你們?”
“不影響,不過咱們事先說好,你住幾天就走,可別賴在我家啊!”
“看你想的!哪能啊?你哥不是那種人。”
東北漢子熱情豪爽,牛曉東實在是看老王可憐,這麼冷的天住在外面,還有點兒感冒,不過,怕張慧娟反對,牛曉東和老王說好住幾天就走。
“曉東,張慧娟能讓我住嗎?”上了電車,老王還有點兒不放心。
“能,就住幾天沒關係。”
一路無話,牛曉東把老王帶回家著實嚇了張慧娟一大跳。
“慧娟,老王房子到期了,一時沒找到住處,先在咱家住兩天。”牛曉東撒了個謊。
“什麼?”張慧娟張大了嘴巴。
“老王在咱家住兩天。”牛曉東重複說。
“嘿嘿,你好慧娟,聽說你倆在一起,真替你倆高興!我一時沒找到房子,曉東說讓我在你們家住兩天,給你們添麻煩了!”老王笑著說。
“住兩天?就一間榻榻米,你往哪兒住啊?”張慧娟還沒回過神來。
“老王住廚房。”牛曉東說。
“住廚房?廚房怎麼住?”張慧娟問。
“睡廚房地板上。”牛曉東說。
“睡地上?地上不涼嗎?”張慧娟說。
“不涼、不涼,地板地,又不是一樓,住地上挺好。”老王心想再怎麼涼也比公園強。
“你們吃飯了嗎?”張慧娟問。
“沒吃。”牛曉東說。
“我可沒做多少飯。”張慧娟說。
“做多少算多少吧,老王,快過來坐。慧娟,你把空調打開。”牛曉東還真有點兒像一家之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