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嗚嗚我錯了。明皇威武,許某對明皇的仰慕之情,如滔滔大河連綿不絕。
“奈何許某心向強明,而身在弱唐,多年明珠暗投。
“今日得見陛下英姿,如撥雲睹日……”
一個時辰以後。
許敬宗的酒徹底醒了,跪在鄭州州府的大門前砰砰磕頭,流下悔恨的淚水。
大唐的都督印綬被他隨意丟棄在了一邊,上面還印著他的大腳印,以示自己棄暗投明的決心。
他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在大地微微震顫了一刻鐘以後,他正躺在榻上,喝著小酒哼著小曲兒。
突然,一羣大漢就衝進了他的房間,不由分說,把這位大都督像拎雞仔似的丟到了州府門口。
還好,他許敬宗到底是文化人,腦筋夠活絡。
他一下子就意識到,鄭州城防空虛,被不知哪兒冒出來的明軍給趁虛而入,撿了大漏了!
而他的身段也夠絲滑,一秒鐘就完成了從討賊都督到大明舔狗的蛻變。
“哦~棄唐投明啊?”
在他的面前,一個孩子在明軍戰士和鄭州百姓的簇擁下,抱著胳膊,從上到下打量著這位投降的都督,不置可否地撇撇嘴。
一個小屁孩,卻擺出這麼一副老幹部的架勢,給人一種很滑稽的感覺。
鄭州的百姓好奇地看著這幕神奇的場景,時不時交頭接耳幾句。
這位臭屁的小屁孩,自然便是大明的開國皇帝,李明陛下。
他率領的新銳大明天兵,輕輕鬆鬆就踏破了豆腐渣似的鄭州城牆,長驅直入城內。
而城裡幾乎不存在的守軍,在做出了幾乎存在的抵抗之後,便十分爽快地放下了武器。
他們也和許敬宗一樣,仰慕大明風華已久,絕不是因爲被幾十倍於己方的虎狼之師用刀架脖子上才卑躬屈膝的。
至於鄭州百姓,那自然便是又雙叒叕簞食壺漿、喜迎王師,當起了帶路黨,把李明陛下的御駕一路帶到了鄭州都督府。
沒想到,在大唐都市怪談中青面獠牙、猶如食人怪獸的“明匪”頭目,真人居然是個很有親和力的小屁孩,頂著“皇帝”的招牌卻一點也不擺架子。
老百姓不懂,可以開開心心地圍觀這個萌娃。
只有和李明真正有過利害關係的人——不論隊友還是對手——才知道這小閻羅真正的厲害。
“聽說在你的治理下,鄭州稅負很高,民不聊生?這是不是真的?”李明核顏噦色地問鄭州都督。
怎麼不問軍事部署、也不問府庫戶籍,卻問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許敬宗心裡直犯嘀咕,立答:
“斷無此事!”
“放屁!”鄭州百姓口吐芬芳,不是很認可。
“愚民?!痹S敬宗面不改色,整了整衣冠,清高地向李明陛下納頭一拜:
“許某一貫奉公行事,賦稅嚴格遵守唐律。
“要壓榨百姓,那也是大唐……不,是長安的僞朝廷在壓榨,與許某無關?!?
他這套說辭,還真就把圍觀羣衆給唬住了,聲量小了下去。
畢竟老百姓哪分得清造孽的是朝廷還是地方,在他們眼裡都是“官家”。
“哦?!崩蠲鼽c點頭,嘴角一勾:
“也就是說,青苗稅、早稻稅、秋收稅、家禽家畜稅、茅廁稅、糞肥稅……這些都是長安朝廷制定,專供鄭州地區執行的稅種嗎?”
聽著李明陛下像報菜名似的報出了一連串苛捐雜稅,許敬宗的身體慢慢癱軟下去,眼睛裡滿滿的都是絕望。
有些小稅種連他自己都忘了,可李明怎麼全都知道得清清楚楚?
他不是纔剛剛進城嗎?!
“你該不會不知道,我們大明也收容了很多逃出鄭州的難民吧?
“都督許扒皮的鼎鼎大名,在黃河對岸也是時有耳聞呢——”
李明冷笑一聲:
“別人竭澤而漁,頂多和農民七三開或者八二開,多少還給人留一點渣子。
“你倒是生財有道,不但把農民吃幹抹淨,還讓人家種一年地還倒貼錢?
“就你這吃人不吐骨頭的吃相,也敢自稱江南許氏之後?你爹許善心當年可是能爲大隋殉國的人??!
“哦,也對,宇文化及殺你爹時,你可是痛哭流涕,哀求殺父仇人饒你一命,和你爹不能說一模一樣吧,也只能說是接生婆抱錯了。
“嘶……唉?這不是和今天的場景一模一樣麼?”
小李一通毒舌,饒是厚臉皮如許敬宗,也被懟得面紅耳赤,不敢擡頭。
但這廝仍然不肯放棄抵抗,小聲嘀咕著:
“這都與許某無關,都是鄭州刺史下達的政令,有公文印章爲證……”
李明看向候在一旁的李元懿。
鄭王面無表情:
“你是信他還是信我是鄭州王?”
看著這位一肚皮懊惱的李家阿叔,李明不禁扶額,朝跪著的許敬宗揮了揮手。
“我從未見過有如此厚顏無恥之人,帶走帶走?!?
守衛一擁而上,將呆若木雞的許敬宗拖了下去。
“陛下萬歲!”
鄭州百姓激動地振臂高呼,有的人甚至興奮得手舞足蹈起來
大明天兵威武啊,不費吹灰之力,輕而易舉的就送走了騎在他們頭上作威作福的瘟神。
“咳咳?!?
李明向下壓了壓手,示意圍觀羣衆安靜。
“許敬宗收取的不合理賦稅,從今天起一併廢除。鄭州稅率與大明並軌……”
話纔剛開了個頭,就被山呼海嘯般的歡呼聲給打斷了。
“陛下萬福!陛下萬福!”
“天無二日,鄭州只有李明陛下一個太陽!”
“陛下的恩情還不完……”
鄭州攻城戰就這樣變成了粉絲見面會,爲了防止狂熱粉絲踩踏,大明星李明同學被隨行保鏢——
也就是薛萬徹和契苾何力哼哈二將——
給護送進了鄭州州府。
毫不費力地,李明就坐上了許敬宗剛纔還躺著的臥榻。
李元懿坐在小侄子的下風位,拘謹的模樣,活像族中晚輩面見老祖宗。
從某種意義上說,李明還真是一位“太祖”了,不過是對面大明的。
“鄭州就由我接管了?!?
李明輕巧地宣佈了主權。
“一切都依陛下。”鄭王李元懿五體投地。
不論是民心、還是軍力,如今都在李明的手裡。
鄭王完全沒有螳臂當車的想法。
就在剛剛,他鬱鬱寡歡地離開了鄭州府,就感到地面在微微顫動。
北城門、靠近黃河的一面,傳來嘈雜的聲音。
他感到蹊蹺,策馬過去看了一眼。
然後就看見,烏泱泱的明軍渡過黃河,狂暴轟入自己的城池。
是的,這些是貨真價實、裝備精良、訓練有素的明軍。
而不是之前的土木老哥假扮的。
見鬼,明軍不是遠在山西,和太上皇親自掛帥的唐軍對耗嗎?
怎麼就突然瞬間移動到了中原?
放棄黃河以北不要了,強渡河南換家是吧?
他也不知道,他也不敢問。
畢竟他只是一個爹不疼娘不愛的虛銜親王而已,賢侄沒把他砍了祭天,還把他奉爲座上賓,已經很給面子了。
別瞎打聽人家的軍事機密。
“小叔不必如此拘謹?!?
李明笑呵呵的:
“狄仁傑一家託你照顧多時,我代他向你道謝?!?
他客客氣氣地向手下父親的領導作了一揖。
“不敢當不敢當!”李元懿連連叩首。
在八王之亂遭到清算以後,他也是嚐到了鐵拳的滋味,行事變得謹小慎微。
別看對面坐著的小子是自家晚輩,在權力場上,不講輩分,只講上下級。
而小侄子李明已經攀到了權力的頂峰,他的上面,可再沒有上級了。
“今天讓小叔受驚了,先去歇息吧。”
相比小心翼翼的阿叔,李明作爲上位者,就自如得多。
“我朝剛接手鄭州,關於民政還有頗多不解的地方,還望小叔指教一二。”
這就是純客氣話了,跟著李明一起渡過黃河的一票官吏,早就佔據了州府的各個辦公室,和本地文吏開始了對賬。
和這支效率高到變態的官僚隊伍相比,他這個親王在治理地方上純純就是個門外漢。
“承蒙陛下錯愛!”
李元懿唯唯諾諾地退下了。
“呼……”送走族叔,李明如釋重負地呼出一口氣。
鄭州之戰打得順利,接收過程也沒有生出什麼波折。
這樣就好,這樣就好啊。
也得“感謝”許敬宗的德政。
要不是他倒行逆施,把民心都推給了李明。
根據中原百姓老油條的調性,他們纔不會這麼熱忱地歡迎大明王師呢。
至於這支突然冒出來的王師是從哪兒來的,那當然不是像李元懿猜測的那樣、從山西調過來換家的。
這是強盛的大明帝國新爆出來的兵。
現實世界的爆兵不是玩遊戲,只要資源足夠,點個“建造”就能源源不斷地出兵。
新兵徵召入伍、訓練整編,是需要時間的。
明軍開戰以來的所有操作——包括李靖的部隊將唐軍主力引入山西、形成戰略決戰的假象——
都是爲了扛過新兵形成戰鬥力之前的這段真空期。
“呼,總算無驚無險地渡過去了。接下來該怎麼料理我親愛的父兄呢……”
李明心情愉快地盤算起來。
如今,新的戰鬥力已經就緒,大明的戰爭機器也全力轉動起來。
舉國上下如一人,爲了同一個目標而運作著——
打仗!
這邊纔剛開始發動,而大唐這邊已經疲態盡顯了。
唐軍主力被明軍一部引誘到了山溝溝裡,導致國內空虛,被新爆出來的明軍一波捅穿。
大片大片無主的土地,就這麼被李明給白白拾了。
都沒個守軍什麼的,俺尋思沒人要咧。
多礦打單礦就是這樣的,只要前期沒有被對方操作秀死,拖到了中後期,就能多線把對方淹死了。
“統一天下的時機,已經成熟了……”
李明喃喃道,換上了公事公辦的嚴肅表情。
“薛萬徹,契苾何力。”
臥龍鳳雛隨叫隨到:
“陛下?!?
“接管鄭州固然順利,但也爲我們的下一步工作提出了更高的要求?!?
李明一句開場白,讓原本嬉皮笑臉的兩人立刻收斂起來。
“你們也都看到了,許敬宗倒行逆施,老百姓怨聲載道。
“唐朝還有多少個許敬宗等著我們去剷除,天下還有多少百姓等著我們去解救!
“時不我待啊同志們!”
李明的呼號振聾發聵,讓臥龍鳳雛不禁爲自己的懈怠而感到殘酷。
“陛下!我軍已經佔領了鄭州以東的全部中原地區,汴州、滑州等戰略要地已盡入我手,而我軍幾乎未受損失!
“只要稍加休整,即可出征!”
薛萬徹鬥志昂揚。
老哥除了打仗和打灰,什麼都不在行,而這場仗的打法剛好落在了他的舒適區,所以戰意爆表。
相比之下,他的老夥計契苾何力就悲天憫人得多了:
“擒賊先擒王,我軍當先攻東都洛陽,再叩關中長安,速速結束這場戰爭?!?
他雖然對老李家仍然殘留著忠心,但是爲了讓飽受戰爭摧殘的大唐儘快回覆太平,那隻能苦一苦長安的陛下們了。
中原劇變,大唐解體,聽起來多麼美妙。
但是喜歡捨近求遠的李明陛下,還是一如既往地否決這個直搗黃龍的提案。
“不可?!?
“爲什麼?”薛萬徹和契苾何力脫口而出。
李明有點想敲開這兩個傻子的腦袋,看看裡面到底裝著啥:
“洛陽堅城守衛嚴密,不是其他中原城市可比的,關中更不必說。
“那問題來了,我們把時間浪費在攻堅戰上,那李靖的八萬人怎麼辦?他們正在山西捱餓呢!”
“對哦!”老薛和契苾恍然大悟。
李明扶額,有點心累。
“總之,留點士兵鞏固中原各城城防,現在大唐國內空虛,沒有攻城能力的。
“剩下的大部隊,立即向山西進發,與李靖部前後夾擊,殲滅唐軍。
“你們說,丟失長安和丟失軍隊,哪個對大唐纔是致命一擊?”
臥龍鳳雛互視一眼,異口同聲:
“那必須是後者啊?!?
李明揉了揉眼睛:
“算你們倆孺子可教。存地失人人地皆失,是之謂也。”
這次席捲中原,和上次不一樣。
李明已經揣進兜裡的東西,可不會再讓給父兄了。
無血奪得中原以後,這場戰爭也進入了垃圾時間。
該來一場真刀真槍的父子局,給大唐的棺材上敲下最後一顆釘子了。
“從中原繞過洛陽進攻山西,大河是必經之路。
“走大河需要水軍的支援,要把正在‘江淮’一帶的尉遲循毓和那個突厥商人叫回來嗎?”
薛萬徹尋思著。
有關戰爭方面,他的智商還是一直在線的。
李明略一沉思,道:
“不必,去山西,有河北水師的支援足矣。
“至於尉遲循毓和執失步真,就讓他們繼續在江淮戰場待著吧?!?
是的,根據李明的戰略,對大唐是多線進攻。
可沒說只有山西和中原兩條線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