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太廟,是皇族的宗廟,供奉著老李家的列祖列宗排位。
從李明陛下的曾曾祖、西魏柱國“唐太祖景皇帝”李虎開始,一直到唐高祖李淵爲止。
李世民殯天以後,他唐太宗的牌位也會立在這裡。
李明自己百年以後,他也會搬到這裡居住。
因此,這裡可謂大明最神聖私密之所,心臟中的心臟。
而在今天,爲了祭祀在這場天災人禍中逝去的生命。
這片禁地中的禁地,破天荒地對普通民衆開放了。
前無古人,後也估計沒有來者了。
而第一次進入皇家禁苑的布衣平民,沒有推搡,沒有喧譁,沒有像進大觀園那樣好奇地東張西望。
每個人都神情肅穆。
這場祭祀,非同尋常。
然而,在這廣大的人羣之中。
並不是沒有混入老鼠。
一位個子格外矮小的成年男性藏在人羣裡,冷汗不住地往下流。
“氣氛不對勁,明國的氣氛很不對勁……”
他是倭國細作,幾個月前在新羅登陸,從東北走陸路一路滲透進來的。
大戰之前、情報先行,倭人在大明派出了不少釘子。
只是不知道爲什麼,大明京城召開如此盛大的祭祀活動,他卻沒有碰見其他同事。
這同樣很不對勁。
明明周圍人山人海,可這名倭人細作卻感到莫名的詭異。
危機的本能在告訴他,此地不宜久留,快走……
也就在他準備跑路的時候。
人羣的氣氛又變了。
變得更爲莊重。
剛纔還有些小響動的,現在徹底靜了音。
要不是還有如泣如訴的嗚嗚北風聲,這倭人還以爲自己雙耳失聰了。
幾萬人的大集會,來自五湖四海,甚至連民族都各不相同。
竟能如此有組織、有紀律地保持緘默。
這對還處於從部落制過渡到封建制的倭人來說,有些過於震撼了。
而在震撼之餘,又讓他無師自通了一個道理——
如果如此有組織的民衆,拿起武器,走上戰場……
不可敵!不可敵!
萬人規模的組織,形成了空前的威壓,讓倭人兩股戰戰。
“走,走啊……”
他正艱難地和自己的大腿做著鬥爭。
便聽得安靜的機會突然爆發出“呼啦啦”的巨大聲響。
如山崩海嘯,嚇得他肝膽欲裂。
那是數萬人的歡呼聲。
他下意識地擡頭一看。
只見在人羣的簇擁下,一位身穿黃袍的小少年信步而入。
就是這位小少年,讓井然有序的人羣突然癲狂起來。
是大明的神皇陛下……
“咳咳。”
李明在臺上輕咳一聲。
嘩啦——如時間靜止了一般,全場立即鴉雀無聲。
媽的,瘋了,都瘋了……細作感到極大的心理壓力。
明國的國民到底是怎麼回事?
一動一靜,就好像,就好像……
這幾萬人是一個人一般。
萬衆一心,一個共同而強烈的信念愈發凸顯出來。
倭人細作的耳邊,彷彿聽見北風在低聲說著:
殺!
殺!
殺!
這哪裡是祭祀?
這分明是誓師啊!
“不,不對勁!
“水災並沒有給明國造成毀滅性的影響!
“他們絕對不是無暇東顧!
“他們甚至有能力發起戰爭……
“我要立刻回去!我要儘快把這則消息報告天皇陛下!”
倭人細作強忍著炸裂的頭皮,竭力搬動著綿軟的雙腿。
“抱歉讓一讓……”
他調轉方向,嘗試分開人羣。
周圍的人看了看他,什麼也沒有多說,默默地分開。
這種無言的注目,讓他壓力更大,低著頭,強迫自己向外圍挪去。
太廟的大門已經歷歷在目。
他很快就能逃離這座修羅場了。
“呼……”
細作重重地呼出一口氣,順利地踏出了巍峨的大門。
不知不覺之中,冷汗已經將他的後背完全打溼了。
初冬的北風一吹,凍得他直打哆嗦。
“接應我們回列島的漁船在海港邊上,可是我剛到唐州時便去拜訪,那裡並沒有人。
“如果不能坐船,就只能通過陸路,再原路回到新羅,再從新羅坐船了。
“不知時間來不來得及……”
細作在心裡快速地推算著時間。
按理說,發動一場戰爭之前,需要做至少幾個月的準備,所以回倭國還是有時間的。
然而,通過他在唐州的觀察。
大明國的戰爭潛力,恐怕不能以常理度之……
“你好。”
就在他盤算著的時候,冷不丁一雙有力的大手拍在他肩膀上,把他嚇得一哆嗦。
愕然回頭,對方是一位高大的漢人,並不是自己的倭人同僚。
“你……”
話音未落,這個細作就被一悶棍打倒,塞進了麻袋裡。
…………
“在太廟祭祀典禮上,抓獲了倭人奸細一名?”
國祭結束以後,李明剛回到國務衙門,就收穫了一條炸裂的消息。
他狐疑地看著前來彙報的黑炭頭,再次確認一遍:
“只有一人?”
是的,問題不是抓住了一個奸細。
問題是,怎麼只抓住了一個?
以倭人的尿性,搞事的時候,必然會派出一大幫釘子滲透進來。
尤其是這種官方舉辦的萬人集會。
那肯定間諜滿天飛好吧。
“明哥,我確定了,混入太廟的細作確實只有一個!”
尉遲循毓一如既往的大咧咧,胸有成竹地拍著胸脯。
這傢伙保持著和情報工作擠不相符的……大度和自信。
“真的?”
“真的!明哥你沒發現嗎?全場只有他一個五短身材,那他肯定就是倭國奸細沒錯了!”
“嘶……”
李明揉了揉鼻樑。
“哈哈,我開玩笑的。”尉遲循毓呵呵一筆帶過。
“我部和狄仁傑他們合作,在全國各個海港布控,從源頭堵住了倭人偷渡入我國的途徑,並且繳獲了他們的名冊。
“潛伏國內的倭人細作,早就被一網打盡了。
“今天被捕的漏網之魚,是走陸路從半島進來的,所以直到今天才被捉拿歸案。”
李明抹了抹額頭的汗:
“是嘛……”
這聽起來還算靠譜一點。
請能不能別用這麼不靠譜的方式說出來……
尉遲循毓雖然嘴巴大,但辦事還是挺牢靠的。
否則李明也不可能把他放到那個位置上。
畢竟他再不牢靠,那不還有手下人替他收尾嘛。“那,傳播假消息什麼的,有在做嗎?”
李明嘴邊勾起一個壞笑。
破獲間諜網,只是第一步。
接下去纔是情報工作的重點。
一是要繼續向倭人傳遞定期消息,讓對方發現不了自己的釘子已經被拔了。
這是被動防守。
除此之外,還要發起防守反擊。
那就是向對面傳遞假消息。
現在倭人細作全員落網,正是往對方情報裡摻屎的大好機會。
關鍵是怎麼傳遞,能夠以假亂真,讓倭酋無法分辨,最後踏入大明方面精心爲他們編織的陷阱。
作爲專業人員,相信尉遲循毓他們會把握住這個機會的。
“那是……自然。”尉遲循毓說道,不過臉色沒有剛纔那麼遊刃有餘了,有些猶豫。
“經審訊,那些密探乖乖向我們交代了向本國傳遞情報的途徑。
“現在這些途徑都被控制在我們手裡,根據他們的傳書習慣,定期與我國保持聯絡。”
至於是怎麼“審訊”出此等核心情報的,尉遲循毓不想多談。
只能說,狄仁傑和來俊臣兩位同行的手法,超乎他想象。
“行,就這麼告訴他們。”李明不關心過程,他只關心結果。
“給他們下點猛料。
“就跟倭人說,‘明國外強中乾,計劃一切順遂,天皇陛下聖裁,日出之國國運長久。’”
…………
“呵呵……高僧的意思是,明國外強中乾,在此番水災以前,內部其實就已經一團亂麻了?”
倭國,大阪難波宮。
孝德天皇輕從唐式臥榻上坐直身體,臉上掛著盈盈笑意,頗爲恭敬。
“阿彌陀佛,出家人不打誑語。”
坐在孝德天皇對面的來客,是一位僧人,穿著鑲金絲袈裟,個頭比他周圍的倭人都要高出一圈。
這身行頭,正是一位從大明渡海而來的和尚。
大明的和尚成了倭酋的座上賓,這屬實很罕見了。
“大明的皇帝在篡位以前,就惹來了頗多爭議。
“他敗壞斯文,與民爭利,早就引得大方之家怨聲載道,這都是有據可查的。”
和尚雙手合十,講的卻不是佛經,而是政治。
“正因爲他的倒行逆施,所以先皇將他排除出儲君之列,傳位給太子。
“可他卻不惜忤逆父命,悍然起兵,爲一己稱帝之私發動大戰,以致生靈塗炭,改朝換代,與亂臣賊子何異?
“加上他鯨吞高句麗、突厥,諸夷亦心中不服。
“因此,天下人對明皇的怨氣,甚矣!”
和尚說的每一個論點都是真的,可是經過一番演繹,得出的結果卻很……原創性。
而這相當具有“原創性”的情報,恰好很投孝德天皇的喜好。
他在記憶裡簡單搜索一下,確定對方說的並無虛假之處,不禁笑得眉飛色舞。
“‘鑑政大師’所言,真是令吾撥雲睹日!
“吾還以爲明國人對他們的皇帝十分愛戴呢!”
法號鑑政、也確實很喜歡“鍵政”的和尚一聲冷笑:
“那都是明皇通過‘報紙’這種奇談謬論,所故意營造的假象。
“但舉頭三尺有神明,他能騙過凡人一時,能騙過三千世界一世嗎?
“這次天降大災,便是明證!”
這話說到輕的心坎裡了,嘴角的幅度越來越大。
在他眼裡,大明簡直就是一座破草廬,用腳一踹就要轟然倒塌了。
“咳咳。”
房間下首,家臣有些坐不住了。
這禿驢所說的也太扯淡了,他輕咳一聲示意要發言。
“咳咳!”
坐在他前面的中臣鐮足——現在是藤原鐮足——制止了同僚的自殺行爲。
天皇是個什麼德行,這禿驢不知道,他們這些大臣還不知道嗎?
別看孝德天皇現在溫文爾雅,一副人畜無害的模樣。
真忤逆了他,保不準就一個硯臺飛過來,砸得你頭破血流。
所以,明哲保身,乖乖服從吧。
“原來明國皇帝如此不得人心麼,朕還是太保守了……”
驚喜之餘,孝德天皇陷入了深深的思考,右手敲著臥榻的扶手。
“日之本的宏偉藍圖,還可以再大一些。
“不但要將新羅、百濟二韓納入一體,將高句麗復國,三韓共榮也不是不行。
“若能以三韓爲跳板,進一步進逼中原……”
他猛地一拍扶手,站了起來。
“日之所照,皆爲我土!
“藤原!”
他當即向手下發號施令。
“臣在!”藤原鐮足立刻迴應。
“將這條朗報告知各大家族,讓他們湊齊兵馬,與朕一同出征大陸!”
出征大陸,而不是半島麼……藤原心裡不敢多想,立答:
“是!臣即刻組織一切可調配的兵馬,回收傳播,向大陸進發!”
至於把人送到陸上以後,補給怎麼辦,別問。
問就是日之本國是食草民族,沒飯吃可以吃草啊。
“啊這……”
鑑政和尚仰著頭,呆呆地看著眼前的這一幕。
這位幾乎把“大明細作”貼在臉上的僧人,也確實是尉遲循毓手下的特工。
他以“東渡弘揚佛法”爲名,混進了倭國,併成功混進了孝德天皇的朋友圈,開始對目標進行戰略忽悠。
只是鑑政和尚自己都沒有想到,自己的忽悠效果,好像有點過於拔羣了。
他的任務只是穩住倭人,讓他們以外大明無暇東顧,繼續在半島上維持力量,方便大明天兵包餃子。
沒想到,倭國人雖然長得小,胃口卻大到離譜。
都把主意打到華夏本土了。
對於這種作死行爲,鑑政和尚能說什麼呢?
“尊重,理解,祝福。”
大明高僧真誠地爲倭人和他們的天皇祈禱。
…………
身後,烈火熊熊。
前方,浿水(大同江)濤濤。
河對岸,就是大明在半島的統治核心,平壤城。
倭軍遠眺,甚至能望見平壤城牆巍巍。
但傍晚時分,天色晦暗。
他們只能看見大概的一個輪廓。
“呵,不過如此。”
倭人的軍隊烏央烏央的,散落在二韓與大明的邊界上。
他們的國家雖然散裝,處於部落向封建集權過渡的階段,各地的實權仍然掌握在各大家族手中。
但是一聽到可以打劫,各氏族立刻統一戰線,雄赳赳氣昂昂地穿越了鯨海,來到了大陸上。
所以乍一看起來,這支舉全倭島之力湊起來的雜牌軍,氣勢還挺旺盛。
他們覺得,這一波穩了。
天皇陛下果然高招啊!
只需在大明腹地的黃河堤岸上掘一鋤頭。
看似強大的大明帝國,就像他們的堤壩一樣,土崩瓦解了!
在攻略新羅、百濟的過程中,倭軍幾乎沒有遇到什麼抵抗。
戰無不勝的大明天兵呢?
正躲在哪個犄角旮旯的水塘邊上剷土呢?
“我們應該先回頭,把韓人的城池全都燒了,財寶全部搜刮,男女掠爲奴隸!”
“笨蛋!你在說什麼呢?華人闇弱,現在正是一鼓作氣進攻的好時機啊!”
“你們說得都對,我軍要就地休整了。”
面對大好局勢,來自不同部落的倭人開啓了激烈的爭論。
也就在各部首領爭執不下的時候。
坐在地上喘息的倭兵,隱約好像看見。
河對岸的平壤城門,似乎打開了。
“咦?”
倭人愣了愣,瞇著眼睛想瞧個仔細。
但天色太暗了。
在看清楚任何東西之前,他們先聽見了嗚嗚的破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