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二,福崧因多年未見落雪,也來了情致,攜夫人走到後花園賞雪。只見園內,羣芳芽未吐,早已回春;白綺斂香塵,雪霽前村。白陵雪色還萱草,漏泄春光有柳條。白的白,綠的綠,尖或有些耐寒早開的花傲立雪中,十分好看。福崧笑道:“自到浙江以來,我已經三年未見雪了,江南的雪還是頭一次見,倒別有一番情趣。”
正與夫人笑談著,瞟見盛柱從迴廊那邊急急走過來,前面是管家烏成領著。知道必有急事,便讓夫人先行,自己迎過去道:“國棟,有什麼事?”
盛柱與福崧幾乎是無日不見,與巡撫府上的人是急熟稔的,所以不用通報就進來了。國棟見了福崧急急道:“大人,竇光鼐有行動了。”
福崧啊了一聲,呆了一呆,隨即道:“這老頭又要做什麼?”
“我剛得到的消息,竇光鼐寫了奏章,已在今日送出。用的是三百里火票。下官猜測,那必是彈劾您的摺子。”
“尚在封印之期,即用三百里馬上飛遞,如果不是浙江出了大事,就是那竇光鼐要對我下手了。按他的文采,這彈劾我的奏章必是寫的氣勢磅礴,暗藏機鋒。恐怕會真的震懾聖心。你看該怎麼辦?”
“福大人,那竇光鼐所奏之事,無非是浙江虧額巨大,勞事三年而無功。上官婪索無度,下官有恃無恐。事雖真,然皆泛泛之談;情雖切,不過無憑無據。如今當務之急需辦兩件事。一,立刻也寫一份摺子,向皇上請罪。”
“請罪?這是什麼意思?”
“文章可這樣寫:三年之期已完,尚有三十多萬兩虧空未完,實在有負聖恩,請聖上治罪。大人您當年上報的虧空之數是三百三十四萬兩白銀,如今既然十已完九。雖無功,但亦無過。這便能將那竇光鼐的白簡輕輕抵消。此乃四兩撥千金之法。”
“好,好!那第二件事呢?”
“造賬冊!先傳明札下去,說我將要帶人親自巡省檢查。凡不能完虧空之州縣,立即罷官。同時派人密傳,只看賬冊不看庫房。各府道州縣必心領神會,自造一賬,以保官職。到時以賬目說話,他竇光鼐所奏之事,便皆是虛言。這又是瞞天過海之計。”
“此二法甚妙。不過,若是朝廷派人來查,又如何能瞞過?此棋甚險,不可不慮。”
“福大人,三年前陳輝祖侵吞大案之後,下官曾經建議您用嚴政治浙,殺一殺浙江官場的鬼氣。但您說皇上有旨意,浙江之虧空畢竟與甘肅冒賑案不一樣,還可寬容一些;而且浙江稅賦佔到全國的三分之一,一動恐震動天下。但如今卻是勢同待決之堤,危如高壘之卵,浙江虧空十不完一。當初因體諒下屬而少報之數,現在卻成您擔責之罪。我擔心聖上並不會因當初的口諭,而原諒您眼下之所爲。與其坐以待斃,不如放手一搏!”
福崧聽罷,心中一陣的激動,盛柱之言句句都說到他的心裡去了,深深藏壓在他心中的委屈,此時一絲絲的泌上來,不知是酸是苦還是澀。當年自己在四川川北道做道臺,後遷甘肅按察使從總督勒爾謹討賊,與阿桂、李侍堯查貪。那時爲官做事是何等的暢快,特別是在剿匪蘇四十三之時,殺伐絕斷,身先士卒,建功於刀槍之中,可謂暢快淋漓。但如今自己手握大權,獨當一面,卻又爲何如此難作事呢?他想到此,不由得輕嘆一口氣,定了定心道:“國棟,你說的話甚和我意,這差使就交給你去辦吧。務必要辦的嚴密,不得出任何差錯。”
福崧的奏摺用六百里加急送了出去,所以雖然是後送出去的,倒比竇光鼐的摺子先到。這一年是正月十九開印。福崧摺子到時,是正月初十,還在封印的時候。
清代每年歲末,要由欽天監擇吉日封印,官署例於十二月十九至二十二日之內擇期封印。封印之日,各部院掌印司員,必邀請同僚,歡聚暢歡,以酬一歲之勞。其熱鬧程度不下於年節,故每當封印以畢,各處萬騎齊發,百轎相連,前門一帶擁擠非常,園館居樓,人滿爲患,均無隙地。封印之後,各級衙署放假,不理諸事,不斷刑名。直到來年的正月十九到二十一日三天中,由欽天監選擇某日某時爲吉時,再行開印,纔開始署事。所以封印之後,各衙門是分外的冷清,只留極少人值班。但在封印期,由於官家不辦事,於是乞丐無賴,往往橫行攫貨於市肆之間,毫無顧忌。人們也藉機賭博狎邪,而無虞官府幹涉。甚至連做官的人也趁此
百無禁忌的機會,出來行樂。所以此時的民間,正是最熱鬧的時分。
雖已是正月十一的卯時一刻(六點四十五分),天仍是黑的,滿天的星星清清冽冽,在黑色的天幕上閃著寒光,絲毫感覺不到太陽要出來的樣子。這日正輪著和珅值班。他從西華門一路走過來,來到軍機處門前,見裡邊只有一名軍機章京在值守。自言道:“這封了印,人心也散了麼?怎麼只有一個人?”
那人聽有人說話回過頭來,竟是和珅的弟弟和琳。
和珅奇道:“怎麼是你?今個兒不輪你當班啊。”
“因爲有個人回河南老家一時沒能趕回來,昨日樑中堂臨時改排了班次。正好輪著我。昨日公事已經忙完,我讓另兩個軍機章京去東屋歇著去了。有事可隨時喚他們。”
和珅微笑道:“你倒是會攬人緣。從昨天到今早兒,可有什麼事麼?”
“只有一件事,前個兒上午送過來浙江的六百里急報。是巡撫福崧的請罪摺子,卻不知爲何送的如此之急。您早吩咐過,只要是福崧的摺子,一定要先壓下,儘快通知您。所以我就沒遞上去。昨天派人找了您一天,也沒找著您。”
“昨天出京看我城外的莊子去了。”和珅從和琳走中接過摺子,細細翻看了一回道:“只是普通的請罪摺子,說是請罪,其實是爲自己開脫。不過,爲什麼要用六百里加急?這倒是奇怪的很。和琳,你看的出來這其中的名堂麼?”
“大哥,你比我聰明睿智的多。就不必考小弟了吧。”
“在這個摺子之後,必有一份白簡不日也要送到。”
“是彈劾福崧的?”
“對,而且必是竇光鼐的摺子。”
和珅剛說完,就見一位筆貼士從隆宗門方向跑到軍機處院內,道:“中堂大人,浙江杭州三百里馬上飛遞。”
和琳佩服的看了和珅一眼,走過去接到手中略看了看,遞過去:“真是竇光鼐的摺子。大哥料事如神。”
和珅接過來,坐到火炕上,依著大鐵茶爐仔細看。直看了兩刻多鐘,才擡走頭來笑道:“老竇和福崧,一個倔頭一個黑臉,終於打起來了。我這就見皇上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