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鏡如的態(tài)度是能拖就拖,但又不能不打。他曾對他的十七兵團副司令劉春嶺和參謀長張伯權交過底,重要的是要保持自己的實力,因爲,“按我們目前的情況,對塔山、錦州是不能打進去,若打進去也出不來,如果不打進去還可以多維持幾天”。劉春嶺和張伯權都同意他的主張,儘可能保存自己的實力,所以軍事會議最後否定了由五十四軍參謀長提出的集中主力從塔山和白臺山之間插到塔山背後、再做兩面進攻的計劃,通過了按侯鏡如意見,而由張伯權具體提出的穩(wěn)紮穩(wěn)打的方案。就是仍然在正面推進,因爲可以利用自己所佔地勢的高度優(yōu)勢發(fā)揮火力,也比較安全。這個方案得到了督戰(zhàn)官羅奇的支持。因爲10月10日剛調來的原來由華北“剿總”直屬的獨立九十五師是羅奇的老部隊,戰(zhàn)鬥力頗強,過去在華北有過“華北趙子龍師”的美譽,曾經自稱“沒有丟過一挺機槍”。這時,羅奇不僅想讓他的九十五師在蔣介石面前露一手,主動提出由他親自指揮九十五師主攻塔山,還因爲蔣介石對他這個督戰(zhàn)官講得很清楚:“此役由你親自督戰(zhàn),攻不下塔山,軍法從事!”
羅奇怕真有“軍法從事”的那一天。爲此,他還提出在12日這一天休戰(zhàn)一天,以便於九十五師看地形和制訂方案。侯鏡如同意了羅奇的意見,又派十七兵團副司令兼六十二軍軍長林偉儔指揮六十二軍擔任九十五師的側翼,並負責整個前線的指揮。
羅奇沒有想到,12日這一天的休戰(zhàn)給我塔山守軍幫了大忙。四縱三十四團的偵察班11日夜間化裝深入敵後,抓回來一個敵九十二軍的副團長,在審問中,他交代了敵軍進攻部署的改變。我軍遂充分利用這一天做了準備,讓十師接替了傷亡較大的十二師的部分防務,經兵團司令程子華批準,將十一縱調了上去,還調了一個炮團給四縱,使塔山陣地的防守能力大爲增強。
13日凌晨4時30分,敵人再次以狂轟濫炸爲前奏,然後以九十五師和八師兩路並進、對塔山堡以東鐵路橋和高家灘陣地強行突擊,一五一師、一五七師則猛攻白臺山和塔山堡。羅奇早已口出狂言,說是“沒有趙子龍師拿不下的陣地”!爲了立功,羅奇在部隊中專門建立了督戰(zhàn)組織,逐級監(jiān)督,怯陣者殺無赦。又以50萬元金圓券的代價收買了一大批“寧死不退”的敢死隊員帶頭衝鋒。這些敢死隊員在九十五師師長朱致一的指揮下,領著九十五師猶如發(fā)了瘋一般以多梯次波浪式步步推進,把身邊的屍體作爲臨時工事,拼命往前衝。有的敢死隊員甚至**赤臂,手提武器,身背大刀,猶如過去的紅槍會一般。由於敵人的瘋狂,再加之九十五師全部使用自動武器,一隊衝鋒槍,一隊輕機槍,輪番而上,火力很強。我軍在正面頂著九十五師進攻的是二十八團,用機槍和手榴彈將衝上來的敵人一次又一次打倒在陣地上,還一次又一次的組織反衝鋒。全團的所有通信線路全部炸斷,無法聯(lián)絡,各陣地都獨立作戰(zhàn),各自爲戰(zhàn)。經過多次拉鋸式的反覆拼殺,二十八團真正實現了他們“與陣地共存亡”的誓言,用全團傷亡800餘人的慘烈代價,守住了陣地。我軍其他陣地也都全部堅守無失。10月13日這一天,是塔山阻擊戰(zhàn)打得最殘酷的一天。雖然敵人傷亡有1200多人,我軍傷亡也超過了1000,幾乎是一對一!
13日夜裡,吳克華將二十八團撤了下來,換上了三十團。林彪則把一縱調到了四縱的後面,作爲四縱的預備隊。有了一縱在身後,四縱就更有信心了。特別是在13日後半夜時,吳克華已經得到了總部劉亞樓參謀長的電話,知道錦州的外圍已經掃清,14日就要發(fā)起總攻。這一消息向指戰(zhàn)員一傳達,全縱隊興奮異常,戰(zhàn)鬥情緒更爲高漲。
也正是由於錦州的敵人已經到了危在旦夕的境地,錦州守軍的主帥範漢傑不斷向蔣介石急電求援。蔣介石也就在13日夜向侯鏡如和羅奇下達了“拂曉攻下塔山,十二時進佔高橋,黃昏到達錦州”的死命令。爲了完成命令,羅奇決定冒一次險,進行夜間偷襲。五十四軍的闕漢騫反對,因爲他明白,夜間作戰(zhàn)靠的是近戰(zhàn),靠的是刺刀手榴彈的功夫,這些功夫正是對方的長處,自己的短處。如果讓自己的五十四軍去打夜戰(zhàn),等於是去送死。羅奇無法,只好讓九十五師組織了兩個營前去夜襲。這兩個營在14日凌晨用長距離爬行前進的辦法未能讓我軍發(fā)覺,接近了我軍三十四團的陣地。由於我軍利用夜間趕修工事,凌晨時除哨兵外都在酣睡。當發(fā)覺敵人之後,經過一陣短兵相接的戰(zhàn)鬥,一些敵人被打退,可也有一些敵人搶佔了我軍的一些陣地。
14日天亮之後,敵人就憑藉夜間佔得的一些陣地,以九十五師和第八師發(fā)起衝鋒。由於九十五師在前一天已經被打得疲憊不堪,減員嚴重,所以當時的戰(zhàn)鬥力有所降低,而我軍在錦州方面天崩地裂般的槍炮轟鳴之中知道對錦州的總攻已經開始,戰(zhàn)士們羣情振奮,鬥志倍增。儘管這天敵人的進攻由於有了蔣介石的死命令而沒有減弱,但敵軍的軍官也已知道了錦州前線的情況,知道所謂的援錦已沒有多大的意義,故而想方設法保存實力。到了黃昏時,侯鏡如已經得不到範漢傑的任何信息,他當然瞭解這意味著什麼,就下令部隊撤出了戰(zhàn)鬥。
從嚴格意義上說,14日黃昏以後,塔山阻擊戰(zhàn)就已經以我軍的勝利而結束。但是,由於蔣介石還未同意侯鏡如撤兵,在葫蘆島除了還有被稱爲“羅千歲”的總統(tǒng)督戰(zhàn)官羅奇之外,還有衛(wèi)立煌派來的以東北“剿總”副總司令陳鐵爲主任的、專門用來督戰(zhàn)的東北“剿總”葫蘆島指揮所,所以侯鏡如還不能下達停止進攻的命令。在羅奇的堅持下,15日仍然有5個師的部隊以九十五師爲主力向我陣地進攻。打到中午12時,敵軍全線敗退,戰(zhàn)鬥纔算最後結束。
四、無塔的塔山有了塔
塔山阻擊戰(zhàn)是我軍戰(zhàn)史上一次相當成功的阻擊戰(zhàn)。我東北野戰(zhàn)軍四縱,在時間倉促、地形不利的塔山,在總部的預備隊一縱還未出戰(zhàn)的情況下,擊退了敵軍5個師(當時敵人方面的總兵力是9個師,集中進攻塔山的是5個師)在空軍、海軍的支持下的進攻,激戰(zhàn)6天,戰(zhàn)勝了在兵力上敵強我弱、裝備上敵優(yōu)我劣、地勢上敵高我低的敵軍,擊斃擊傷敵人共7000餘人,其中包括團長5人。還在14日戰(zhàn)鬥正打得緊張激烈的時候,野戰(zhàn)軍總部就由林彪、羅榮桓、劉亞樓、譚政四位首長共同簽發(fā)了給在前線的四縱副司令員胡奇才和十二師師長江燮元、政委潘壽才的嘉勉電:
胡、江、潘並十二師指戰(zhàn)員:
你師在友軍配合下,五天來英勇作戰(zhàn),頑強抗擊,打退了九十五師、八師、一九八師、一九七師、一五一師、暫六十師在海空掩護下之連續(xù)猛烈進攻,大量殺傷敵人,並全部殲滅了打魚山之敵,保障了我攻錦部隊進行充分準備,因而取得了對錦州的順利突破。你們這種英勇頑強的防禦戰(zhàn),是模範的,值得讚揚的。盼你們繼續(xù)努力,頑強阻擊敵人,保證錦州戰(zhàn)役的全部勝利和爲下一次戰(zhàn)役造成有利條件。
塔山阻擊戰(zhàn)結束之後,野戰(zhàn)軍首長高度評價了四縱的戰(zhàn)功,由團長焦玉山、政委江民風率領的十二師三十四團被授予“塔山英雄團”的光榮稱號,由團長江海、政委王淳率領的十二師三十六團被授予“白臺山守備英雄團”的光榮稱號,由團長鞠文義、政委張繼璜率領的十師二十八團被授予“守備英雄團”的光榮稱號,由團長王一平、政委鄭戈令率領的四縱炮兵團被授予“威震敵膽”的錦旗。單是十二師一個師就有2026人立功受獎,其中榮獲毛澤東獎章的戰(zhàn)鬥英雄有20名。在整個遼瀋戰(zhàn)役中,四縱被授予榮譽稱號的英雄集體和榮立戰(zhàn)功的英雄模範爲東北野戰(zhàn)軍各縱隊之首,第十二師又爲各師之首。一個師三個團中就有兩個團榮獲“英雄團”稱號的,在東北野戰(zhàn)軍中只有四縱十二師。
1949年3月25日,毛澤東和其他中央領導進入北平時,在北平西苑機場舉行了一個盛大的閱兵式,代表中國人民解放軍受閱的主要部隊,就是以上述三個英雄團爲代表的東野四縱。
1948年10月16日,蔣介石乘著他的“美齡號”專機來到葫蘆島,大罵部下無能,認爲戰(zhàn)役失敗的主要責任應由闕漢騫負責,罵闕“你不是黃埔學生,你是蝗蟲,是蝗蟲”!當場就要槍斃闕漢騫。還是羅奇等說情,才未出現當場槍斃一個軍長的好戲。當蔣介石離開葫蘆島時,特別讓“美齡號”專機在塔山上空盤旋了兩圈,他久久望著下面的塔山,怎麼也不能理解:“沒有料到,三個軍在海空軍配合下,就是打不過塔山!”
國民黨軍隊在塔山爲什麼會進攻失利?除了當時的大氣候已成定局,人心軍心這些當時帶有普遍性的原因之外(例如作爲東北國民黨軍隊的最高指揮官的侯鏡如,作爲“重慶號”艦艦長的鄧兆祥對內戰(zhàn)都是不熱心的;又如我軍能在最短時期修築那麼多的工事,是因爲得到了當地老百姓的全力支援等),從軍事指揮上說,國民黨軍隊內部的種種問題起了很大的消極作用。據國民黨第十七兵團副司令兼六十二軍軍長林偉儔和五十四軍第八師副師長施有仁的總結,有三方面原因。第一,由於形勢不利,將不賣命,預定兵力一直就未能到齊。如八十六軍不願去,三十九軍同意去卻一直到16日纔到葫蘆島,九十二軍決定要去但是隻去了一個師,所以整個戰(zhàn)役都是有多少部隊用多少部隊。第二,蔣介石多次變更指揮官並同時存在多頭指揮。先是決定由五十四軍軍長闕漢騫指揮,但又有一位被稱爲“羅千歲”的督戰(zhàn)官羅奇來當“欽差大臣”,所有行動計劃都要經他同意方能執(zhí)行。兩天之後,原來確定的指揮官侯鏡如纔到部隊,背後仍然有個羅奇。到了16日,蔣介石又決定改由東北“剿總”副總司令陳鐵擔任指揮,同時又派來了海軍總司令桂永清同時指揮。爲了繼續(xù)援錦和對錦州進行反攻,這以後還派來杜聿明任第四任指揮官。第三,闕漢騫等指揮官只顧中飽私囊,建築工事時偷工減料(國民黨軍隊在錦州和錦西修工事是用鋼筋水泥),將材料盜賣,使部分知情者軍心渙散,以致出現了“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到處不留爺,爺去找八路”的順口溜。
塔山堡原本沒有塔,但是,由於有了革命先烈們的汗浸血染,新中國成立之後,在原來塔山英雄團前線指揮所的位置上,出現了一座被青松環(huán)繞高高聳立的革命烈士紀念塔。紀念塔從1952年以來,已經三次重修,塔上是陳雲同志的題字:“塔山阻擊戰(zhàn)革命烈士永垂不朽”。在紀念塔下,修建了烈士陵園,那裡有已經查實的743位烈士的合葬墓,還有5位將軍墓,其中,包括當年指揮這一場激戰(zhàn)的四縱司令員吳克華、副司令員胡奇才、四縱參謀長李福澤、四縱十二師師長江燮元和塔山英雄團團長焦玉山。他們在臨終前都告訴他們的後人,一定要把骨灰埋在塔山的土地上。在他們墓前的大理石墓碑上,刻著中央軍委原副主席張萬年的題詞:“塔山英烈萬古流芳 1998年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