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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破霧

回頭看時,雲邊清拎著個小包袱,腳步輕捷,正從竹蔭小道上走出來。

雲邊清瞧見方枕諾,神情有些錯愕,遠遠打個招呼,走近時又往洗濤廬院裡瞄了一眼,問道:“軍師,島上這是怎麼了?閣主呢?大夥兒人呢?”

方枕諾將五志迷情散的解藥從容揣起,道:“不忙說,瞧你這水靠還溼著,快進來烤烤火。”

雲邊清答應著跟進來,左右掃看——庭中骨海空寂,近階處有一方殷殷尚紅的炭火堆,牆邊散落著些黃綠竹葉,再無別物,更無一人。秋夜風冷,身上也著實有些涼,就擱下包袱,在炭火邊蹲下烤手。方枕諾手裡填著柴,掏出一方白色羅帕遞過去道:“這一趟可累壞了吧?來,趕快把臉擦擦,頭髮擰擰。”

雲邊清道了謝接過,簡單在頭面脖頸上抹了幾把,正要說話,卻聽方枕諾問:“你這是從哪兒過來?”

雲邊清覺得這話突兀,將羅帕遞迴道:“軍師何出此問?”

方枕諾接過來:“嗨,你走之後大夥又坐下來商量,思來想去覺得官軍勢大,咱們還是越早突圍越好,因此大張準備。想到經營多年的君山不能就這麼白白讓給官軍,因此撤退時在四處抹了不少毒藥——”他一面答話,一面整理著羅帕,說到毒藥二字,手頭卻忽然停住,目光落在帕上不動,臉色驚直。

雲邊清惑然瞧去,只見那方白色羅帕上有長圓形淡淡粉點,顯然是指頭的痕跡,臉色微凝了一下,問道:“怎麼了?”

方枕諾看看帕子,又就著他的手細瞄了一眼,像是確認了似地道:“還問怎麼了!你已經摸到毒了!”一面慌手慌腳在懷裡掏摸,一面自責:“這怎麼說的,我想著你不能回來這麼快,因此到這來料理燕老後事,本打算完事再順著江邊回去的,不想倒和你錯過了。”說著找出一個瓷瓶,倒出兩顆白色藥丸:“快服了它!你中這封肌散毒性不算最烈,發作起來可也夠受的!”

雲邊清接藥在手,仍瞧著他:“人都撤了,怎麼倒把你一個人留下?”

方枕諾道:“那會兒忙得不可開交,都上船了我纔想起布毒的事你還不知,因此留下來等你。”雲邊清“唔”了一聲,道:“如此,可要多謝軍師。”方枕諾道:“自家人客氣什麼。哎,火起來了,你帶著乾衣裳沒有?沒有我去屋裡找找,遊老的東西都還在的。”

雲邊清道:“不用,我這有。”把藥丸往嘴裡一抿,對著火一面慢慢地解腳邊的包袱,一面又問:“現在官府把各處水道都封了,大夥怎麼走?”

方枕諾道:“我讓閣主帶人南下,殺往湘江,只要衝出去到了古田與韋銀豹合兵一處,就好辦了。”

雲邊清神色怔忡,手頭停下:“雖有五方會談的事,俞大猷也不會不提防古田,必然在湘江口布下重兵,怎麼能——”忽然眼中一虛,失驚道了聲“你——”身子站立不穩,踉蹌幾步出去扶住院牆,擡手指道:“你害我?解藥是假的!”

火光盛大,騰掠如舞。方枕諾頭也沒擡,臉上燦爛如金。

雲邊清背心後貼,靠牆滑坐在地,切齒道:“你果然是東廠的人!”

方枕諾微微一笑:“以前不是,不過很快就是了。”雲邊清:“什麼?”方枕諾將手帕揣起,順手從懷中拿出一本綠皮賬冊晃了晃,悠然道:“這賬目總冊記錄著聚豪閣一江兩岸各處明暗檔口的資料,有了它,再加上你,憑這兩樣功勞,郭督公對我怎麼也要高看一眼,賞個役長來做做,想也不是難事。”雲邊清兩眼似怨似怒,在他臉上脧巡半晌,恨恨地道:“虧得大夥還一口一個軍師地敬重你,閣主又對你如此信任,你卻這麼報答他!嘿!只恨我雖察覺出不對,卻又生生被你騙過了!”

方枕諾甩了他一個白眼,冷笑道:“識時務者爲俊傑,你們這班蠻漢,收聚些草人紙馬就想插旗造反,簡直是笑話。自古道:學會文武藝,貨賣帝王家,跟著你們胡亂折騰,有什麼前途可言?那纔是枉費了我的聰明機智、大好年華。”說話間把賬冊揣起,從靴筒裡摸出一柄窄亮銀把小匕首,向前走來。

雲邊清瞪眼道:“幹什麼?”

方枕諾道:“夜長夢多,話不可多說。送給督公見面禮,有一顆人頭就夠了。”

雲邊清聞言定了一定,哈哈大笑:“好小子,看不出來你平常文質彬彬,行事倒真夠狠哪!”

方枕諾道:“割了腦袋總比毒發身亡要舒服些,你倒該感激我是菩薩心腸纔對。”

雲邊清忽將五指張開,手心裡赫然是那兩顆白色藥丸。方枕諾身子略僵,腳下沒動。雲邊清嘴角斜斜勾起:“哼哼,實話告訴你罷!之前我手上摸到的,其實只是聖母像泥胎上的彩粉罷了。你想哄我服毒,哪那麼容易!”

方枕諾饒有興味地瞧著他,腕子輕翻,那柄銀質小刀在他手背指縫間極其輕捷地滾了一圈,重新回到掌中握定,笑說道:“是麼?那你運起勁來試試?”

“哼,”雲邊清腰間一挺——那滿臉的自信忽然間化作做驚異——身子一歪又靠在牆上,手中那兩顆藥丸也握之不住,滑落下來。他不敢相信地瞧著方枕諾:“你——”眼睛忽然撐大,反應過來:那手帕裡有透皮吸收的劇毒,機關並不在這兩丸藥上。

方枕諾笑道:“寒山初曉和十月薇霜,是家師晚年兩大傑作,這‘十月薇霜’發作起來,全身毛竅噴血如霧,本來蠻好看的,不過,我是沒這個耐心等了。”說著靠近蹲下一挽他的頭髮,將他頸子骨縫拉開,另一隻手操小刀逼過來笑道:“沒怎麼殺過豬,手頭兒這刀也小些,可能割得要有點兒零碎了,還請雲爺九泉之下多多包涵、見諒。”說著往下一按,鮮血立刻崩流起線。

“且慢!且慢——”雲邊清嘶聲大吼。

方枕諾手上一頓,皺起眉頭:“大丈夫就義須得從容,你這成什麼樣子?也不怕失了身份?”說著要撕他衣服來堵嘴。雲邊清急喚:“且慢動手!”緊喘了兩口粗氣道:“你……你真要去投靠東廠?”

方枕諾一副“好話不說二遍”的表情,懶得理他,又像拉鋸般把小刀往下一壓——雲邊清疼得嗷了一聲,喊道:“別割!別割!自己人!我是東廠的!”方枕諾很明顯地愣了一下,忽地笑起來:“不成想您這成了名的劍客、堂堂的聚豪雲帝也有編瞎話求生的時候。看來天大地大,不如人命大,逼到絕路,真是什麼話都說得出來。我今兒算是見識了。”說著又往前探手,雲邊清忙道:“我何嘗說謊!我是鬼霧一系的臥底!你殺了我就是自絕去路!督公豈能收你?”

方枕諾停了手審視著他:“你這話也只能騙別人,如何騙得了我?”雲邊清道:“這話怪!我怎麼騙你了!”方枕諾道:“賬冊收在聖母像蓮臺底下的暗格裡,這東西關乎著許多人的性命,落在官府手裡不是耍處,你對姬野平忠心耿耿,回來發現人不見了,四處器物又都沒動,心裡既擔心他們,又怕閣主這一走倒忘了把賬冊收起來,所以纔去了聖母殿,看看倒底還在不在,想替他銷燬。這些剛纔你那一句話就已經不打自招了,現在又分辯個什麼?”

雲邊清一迭聲兒地道:“錯了,錯了!我哪是替他擔心!我回來發現人都不在,還以爲自己哪裡露了馬腳,以爲你之前假裝要採取守島策略是唬弄我,故意讓我把這消息透給東廠,好爲你們突圍爭取時間!我轉了一圈找不著人,越發覺得所料不錯,心想這趟誤報消息,走脫了姬野平,將來必受督公責罰,因想你們走的急,賬簿可能還在,拿到它也可抵些罪過,誰想卻被你先拿走了!”

方枕諾笑道:“是嗎?”

雲邊清脖子上火辣辣地疼,渾身綿綿無力,更不知毒性深入到了哪裡,見說了半天他仍是不信,自己的舌頭根卻越發硬起來,只恐再過片刻,連話都說不清楚了,急切忙又道:“你不信!你那時說過對閣中人物調查得越多,你便越佩服長孫笑遲。這話我也認可!然他眼裡雖然不揉沙子,奈何燈下偏黑,影子底下還有個姬野平!”

方枕諾道:“什麼意思?”

雲邊清急道:“你還不明白?他使丈二紅槍,我使的是九尺紅槍,他愛吃豬肉,我也裝愛吃,因此和他走得近,經常粘在一起。你還不知道他?日常裡是個豪疏闊大的性子,我有心算無心,搞出來的小動作他非但瞧不見,瞧見了也想不到別處去,相反還能在人前替我遮掩!況且有他這層關係在,長孫閣主就算有什麼想法也不能輕查,加上我辦事小心不露痕跡,因此這些年來才能無驚無險,一直安坐雲帝的高位!”

方枕諾表情無甚變化,手裡的小刀卻從他脖子邊緩緩撤了下來。

雲邊清只覺額角青筋鼓跳,臉皮上癢癢的,也不知是汗水在流還是毒氣在走。略鬆了口氣,見方枕諾眼神裡仍然有些遲疑,便又道:“你放心,既然你是真心要投東廠,咱們自己人還能有什麼說的?我的話句句是真,你若不信,帶我到督公面前對質便是。”

方枕諾沉吟半晌,像是忽然想起些什麼,問道:“聽說之前長孫閣主本不願對秦家動兵,是姬野平頻頻催戰,纔有了沈綠山西之行。想來是你在背後煽風點火來著?”雲邊清嘿嘿地乾笑了兩聲。方枕諾道:“那麼袁涼宇的死也是……”

雲邊清臉色微冷,道:“他是秦家人殺的,倒和我沒什麼關係。”方枕諾冷笑道:“是麼?袁涼宇和奚浩雄是風帝座下愛將,那一趟出事之前,卻是由沈綠帶領著去和點蒼派會面,你當時也在附近公幹。袁涼宇武功不弱,若和外人打起來,絕不至被悄無聲息地置於死地。他屍體上沒有中毒痕跡,最致命的傷口又在前胸,這說明殺他的人是能接近他暴然出手的熟人。”

“等等!”雲邊清眼睛發直,生怕丟了思路般地打斷道:“經你這一說,我倒想起來了,若非是秦家的人出手,最有可能的倒是沈綠。”

方枕諾奇道:“哦?”

雲邊清道:“他和袁涼宇本來就不大和睦,甚至和長孫閣主也常有摩擦。”方枕諾道:“這我倒沒聽說。”雲邊清道:“沈綠不像長孫閣主那麼穩,他做事一向激進。去年他帶我們去山西的時候,秦浪川曾指出長孫閣主明明看破袁涼宇之死是賊人栽贓,卻在順水推舟地達成野心。這話對長孫閣主來說,自是冤枉之極了。不過沈綠卻當場把這話應了下來,等於是坐實了長孫閣主的冤枉。這事很多人都知道,不信你可以去問。”

“啪”、“啪”方枕諾指夾小刀,掌根相錯,不鹹不淡、似嘲帶諷地拍了幾下巴掌,微笑道:“了不起,到了這步田地,戲還演得如此神妙,不愧是鬼霧的精英。”

雲邊清道:“這是什麼話?”

方枕諾微微一笑:“當初沈綠心裡已知閣中有內鬼,但無法確定是誰,也不知道究竟有幾個,順話搭音說那些也不過假定內鬼在場,作個樣子說給他聽的。這纔多大一回事,怎麼你倒一個勁兒地往他這死鬼身上推呢?”

見雲邊清半聲不吭,方枕諾又笑起來:“呵,我知道了,袁涼宇雖沒拜在燕老門下,但他那黑玉龍鱗索的軟兵功夫,也受過燕老幾天指點,算個記名的徒弟。而我是李老的弟子,你怕因爲這層關係,我終不肯放過你,是不是?”

雲邊清與他目光交接半晌,終於把眼底的笑意放了出來:“哼哼哼,事情是不大,認了也沒什麼。聚豪閣八大人雄說來好聽,其實真正有點心機眼力的也就是瞿河文和袁涼宇,其餘幾個在我面前都是白給。當初一來是看聚豪閣發展有些失控,廠裡下了策動命令,二來是因爲袁涼宇對我產生了懷疑,因此我才勾上點蒼的人做了他。方兄弟,你和姓袁的也是八桿子打不著的一層師兄弟,你要學他們講什麼江湖義氣來對付我,那也由你。但是你要知道,大丈夫做事要懂得取其輕重,功名富貴可不等人,抓哪個放哪個,相信你是聰明人,不用我多說。”

洗濤廬院門一角忽亮,晨曦射來冰絲透爽,令方枕諾兩眼一虛。

向門外穿望去,紅日託騰遠浮,正在蒸溶水色中緩緩移行。

這一夜終於亮了。

他點頭微微一笑:“好,咱們這就去見督公。”

第四十五部

第五章 不堪回首第四章 明誠第七章 峰迴路轉第九章 俠骨生香第十章 雙勇爭雄第十章 交鋒第四章 新戲第三章 林中月影第七章 扯謊第十章 用我第九章 鏡花水月第六章 推夢人第一章 書訣第十章 反正話第五章 翻著襪第一章 怯拉車第三章 海上行第一章 不踏實第六章 唱曲第三章 我的哥第九章 投火之蟲第八章 宮怨第一章 玉女柔情第四章 軍政秘聞第七章 變色第四章 骨肉情深第九章 絕色第二章 魚腥第九章 沉江第一章 牛羊鬥第八章 遭譖第四章 憂意滿懷第六章 癡子第十章 身家第一章 從權第六章 飲血狂人第二章 排場第十章 鄉情第六章 布定棋局第五章 姐弟第八章 上鉤第十章 破霧第四章 解惑第十章 沒面子第五章 河邊骨第三章 老鼠的尿第一章 魚龍震第七章 假意真情第二章 疑忌第五章 不堪回首第七章 扯謊第三章 誰憐血肉第一章 怯拉車第三章 薄冰嘆第一章 下猛藥第十章 漠上狂沙第八章 蓮心第六章 神打第九章 人言第五章 輕吟第五章 弟子第九章 詩對第八章 波譎雲詭第七章 解圍第七章 猜謎第一章 囚龍大陣第二章 魚腥第五章 河邊骨第三章 遣衆第八章 八加一第四章 同盟第一章 英雄尿第五章 屈與誠第九章 羣情激昂第八章 酒送英魂第二章 狠鬥第八章 消氣第一章 還劍第一章 英雄相惜第三章 身手論第六章 人精第七章 各盡其情第六章 冷齒第十章 探病第五章 協力第三章 正論第七章 猜謎第四章 真情流露第九章 絕色第七章 羅唣第五章 不堪回首第一章 囚龍大陣第十章 一意孤行第三章 三驚好夢第三章 立議第二章 功德第十章 放手第六章 夢裡綿雲第五章 重圍第六章 懂我
第五章 不堪回首第四章 明誠第七章 峰迴路轉第九章 俠骨生香第十章 雙勇爭雄第十章 交鋒第四章 新戲第三章 林中月影第七章 扯謊第十章 用我第九章 鏡花水月第六章 推夢人第一章 書訣第十章 反正話第五章 翻著襪第一章 怯拉車第三章 海上行第一章 不踏實第六章 唱曲第三章 我的哥第九章 投火之蟲第八章 宮怨第一章 玉女柔情第四章 軍政秘聞第七章 變色第四章 骨肉情深第九章 絕色第二章 魚腥第九章 沉江第一章 牛羊鬥第八章 遭譖第四章 憂意滿懷第六章 癡子第十章 身家第一章 從權第六章 飲血狂人第二章 排場第十章 鄉情第六章 布定棋局第五章 姐弟第八章 上鉤第十章 破霧第四章 解惑第十章 沒面子第五章 河邊骨第三章 老鼠的尿第一章 魚龍震第七章 假意真情第二章 疑忌第五章 不堪回首第七章 扯謊第三章 誰憐血肉第一章 怯拉車第三章 薄冰嘆第一章 下猛藥第十章 漠上狂沙第八章 蓮心第六章 神打第九章 人言第五章 輕吟第五章 弟子第九章 詩對第八章 波譎雲詭第七章 解圍第七章 猜謎第一章 囚龍大陣第二章 魚腥第五章 河邊骨第三章 遣衆第八章 八加一第四章 同盟第一章 英雄尿第五章 屈與誠第九章 羣情激昂第八章 酒送英魂第二章 狠鬥第八章 消氣第一章 還劍第一章 英雄相惜第三章 身手論第六章 人精第七章 各盡其情第六章 冷齒第十章 探病第五章 協力第三章 正論第七章 猜謎第四章 真情流露第九章 絕色第七章 羅唣第五章 不堪回首第一章 囚龍大陣第十章 一意孤行第三章 三驚好夢第三章 立議第二章 功德第十章 放手第六章 夢裡綿雲第五章 重圍第六章 懂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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