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曉荷逮著他就叫:“我報警,有神棍利用封建迷信,強迫未成年少女嫁給殘疾人。”
這帽子有些大,羅才樹愣了一下,不過一看吳曉荷背後的羅玉芬,他立刻就明白了,眉頭一皺,看一眼吳曉荷,道:“你是什麼人啊?”
吳曉荷從包裡掏出個黑本本:“我叫吳曉荷,是白水電視臺的記者。”
仙螺屬於白水,而且是記者,羅才樹剎時就是一暈。
羅玉芬的事,張五金雲裡霧裡,羅才樹卻是清清楚楚的,要是一般的人,連哄帶嚇也就過去了,但記者卻不行,而且還是市臺的記者,這就要了親命了。
“哦,你們先進來。”羅才樹只好先招呼吳曉荷幾個進去。
這時鎮上的人追過來了,從街到鎮,是一個T型,而派出所在鎮政府的左側,剛好也是一個T型,不過鎮上百姓衝到這邊T型的入口,不大敢過來了。
特別是張五金回頭,把手中竹枝條甩了一下,人潮頓時就是一遏,還有回頭的趨勢。
這實在是一頭瘋虎啊,給打怕了。
羅才樹也注意到了,皺眉看著張五金:“你什麼人啊?”
“關你屁事啊?”張五金斜他一眼。
這麼衝?不過羅才樹也見多了,中國警察不是美國警察,經常碰上這號的,很有些刁民,怕流氓卻不怕警察,見了流氓躲溝裡,卻敢一頭把警察頂豬欄裡。
“怎麼說話的你。”羅才樹也有些惱,不過他警察當老了,眼光辣,看張五金不象本地人,而且打扮不俗,加之又跟吳曉荷在一起,只怕有些來頭,所以語氣也就不硬。
誰知他不硬,張五金卻象茅坑裡的石頭,又臭又硬。
“我就這麼說話的。”說話間,手中的竹條還點了點:“該你們管的不管,不要你們管的,問得到多。”
他不是個不講理的人,他的火氣,就從羅玉芬身上來。
先前不明白,只是相信吳曉荷不會亂來,結果吳曉荷剛纔報案說那一句,他立刻就明白了,利用封建迷信,逼未成年少女嫁給殘疾人,事情再簡單不過,再聯想到羅玉芬的驚懼絕望,他的火氣壓都壓不住。
羅才樹也立刻就聽明白了他的話,也知道他的火氣哪兒來的了,翻翻白眼,轉頭就往派出所裡走,惹不起,咱躲得起行了吧。
可惜他躲不開,沒進派出所,裡面的電話響得跟潑婦罵街一樣,歇斯底里,一接電話,自然就是什麼搶人啊,打人啊,諸如此類的。
羅才樹一個腦袋啊,剎時就比農家擔水的水桶還要大了。
但吳曉荷這邊不接待也不行,吳曉荷拿出記者的牙尖嘴利,報案帶質詢,羅才樹腦門子上的汗,突突的往外鼓。
羅才樹只得先穩住吳曉荷,和稀泥,說這事要向政府和黨委彙報,然後又接電話,威嚇報警的,不許亂動,再又打電話,坑爹的是,鎮長和黨委書記都去市裡開會了。
這就要了親命了,一通電話打下來,羅才樹想死的心都有了。
他也是老警察了,平時處理事情也有一套,關健是,今天這事湊上了,一面是羅玉芬,是這邊公認的一個禍胎,而另一面是吳曉荷,市電視臺的記者。
這就是鐵板燒啊,兩邊他都惹不起。
他就是一小警察啊有木有。
外面的人越聚越多,可以說,張五金竹枝這一掃,把整個鎮子的人差不多都掃過來了。
還好農村鄉鎮,有得是地皮,鎮政府佔的地盤夠大,門前那個大坪,本來就是可以開萬人大會的,再聯上側出的派出所這一塊,擠個一兩萬人小菜一碟。
何況旁邊還有山坡菜土,這會兒都成了看戲臺,那真叫一個人山人海。
每個人都在說,每個人都在聽,然後每個人都在嚷,那聲勢啊,羅才樹是老警察了,他就想到一個場景:*開批鬥大會。
外面鬧,裡面卻靜,吳曉荷到這會兒,纔算是詳細的跟張五金介紹了羅玉芬的事。
羅玉芬是個極不幸的女孩子,纔出生,她媽媽大出血死了。
隨後的歲月裡,外公外婆,爺爺奶奶,差不多以一年一個的間隔,相繼離世,直到八歲那年,爸爸也死了,還捎帶上了準備結婚的後媽,兩人就是在去扯結婚證的路上出車禍死的。
螺尾鎮最有名望的天燈公鐵口硃批:白虎。
而且是斷墳白虎,克一切親人。
羅才樹的爸爸是小學教師,不信這個的,但爸爸一死,甚至還捎帶上了未進門的後媽,所有人都信了:果然是白虎中的斷墳虎,連沒進門的後媽都剋死了。
沒有爸爸的庇護,羅玉芬的日子,徹底隱入黑暗之中。
那個花格子女人和老鞋底女人,是羅玉芬叔叔的老婆和二爺的老婆,她們生怕羅玉芬克她們,平日對羅玉芬極其兇狠,稍一不對,打罵立至,所以羅玉芬才畏她們如虎。
至於吳曉荷說的,羅玉芬被逼要嫁給殘疾人的事,也是天燈公鐵公橫斷,說羅玉芬這樣的斷墳白虎,過去要沉潭,現在沒人敢把羅玉芬沉潭,那就只有一個辦法,在羅玉芬十六歲之前,找一個人嫁了,壓住她,這人必須是青龍命格,也就是青龍克白虎。
鎮上有個殘疾人,得了小兒麻弊癥,雙腿不能行走,平時就靠一條小板凳在地下挪動的,是天燈公的一個遠房親戚,天燈公斷他就是青龍之命,羅玉芬惟有嫁給這個人,才能給鎮住,不再克人。
雙腿殘疾的是青龍命,他也真敢說,可沒人敢置疑。
所有人都信了,至少沒人反對,定下這個月的月底,要給他們兩個完婚,到時天燈公將會親自主持,開一場天燈大會,這邊鎮上信天燈會的人,特別多,是一場所有人都期待的大會。
羅玉芬卻不甘心,她給吳曉荷打了電話,吳曉荷不信這些鬼話,所以就扯了張五金來救人,要把羅玉芬帶出去。
吳曉荷以前在電視臺主持過一檔知心姐姐的欄目,羅玉芬給欄目寫過信,吳曉荷爲她的命運所打動,給她回信,就此認識的,可以說,吳曉荷是羅玉芬能想到的惟一的救星。
“什麼青龍白虎,全是放屁。”
張五金聽完了,呸了一句,羅玉芬在一邊聽著,眼裡汪著淚,還偷偷的瞧著張五金,生怕他也會害怕她,聽了張五金這話,她汪著的眼淚霍的一下就涌出來,仿如決堤的山洪。
吳曉荷摟著她:“不要怕,有阿姨和哥哥在,沒人能把你怎麼樣,今天阿姨一定要帶你走。”
“不行。”
一口否決的是才衝進門的羅才樹。
他一頭一臉的汗,老臉脹得通紅,叫:“吳記者,今天這事太鬧大了,我好不容易纔見到天燈公,他說你們是那個,算了,我就不說了,天燈公就一句話,今天必須給青龍白虎完婚,你們參加完婚禮,就可以走。”
“決對不行。”吳曉荷斷然拒絕,聲色俱厲的看著羅才樹:“羅所長,你可是國家公務員,怎麼能信這個?”
“我不信不行啊。”羅才樹一臉悲劇:“吳記者,你也是幹記者的,應該知道現在的農村是個什麼樣子的啊,封建迷信比共產黨管用多了,馬鬍子那外國人,現在誰信啊,不是我故意推託,象這種事情,真的就只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誰來也管不著。”
“別人不管,我管。”吳曉荷犟起來,卻也是八條牛都拉不回。
羅才樹急得抹脖子上吊,不管不顧的道:“吳記者,我跟你說實話,天燈公鐵口硃批,說你跟這位張先生是倀,你們幫羅玉芬,是爲虎作倀,連你們也要鎮壓,才能壓得住螺尾鎮的風水,我是好不容易纔說服天燈公的,你要再這麼犟下去,我可真不管了。”
說著攤手:“你別以爲我是派出所的所長,農村裡的事,你也知道,一旦涉及到羣體事件,警察幾乎屁用沒有,而書記鎮長今天又不在,我說我命苦呢。”
說到後來,他幾乎要哭了。
派出所只是派出機構,這種羣體事情,完全可以推給政府的,派出所最多維護一下秩序,但書記鎮長不在,而給分局打電話,回覆又讓他確保不要醇出事故,尤其要確保市臺記者的安全。
先前是鐵板燒,現在,羅才樹感覺自己成了三明治,那個悲劇啊,要是有老鼠洞可以鑽,他一定鑽進去,再不出來。
這時外面傳來巨大的呼叫聲:“揪出來,把他們揪出來。”
先還參差不齊,到後來找到了節奏,整齊劃一的聲浪,差點把派出所掀起來。
羅才樹到外面看了一眼,臉都白了,對吳曉荷急道:“不行了,吳記者,你們快跟我來。”
吳曉荷不知道他要做什麼,帶上羅玉芬,跟在他後面,張五金無所謂,在最後跟著。
羅才樹帶著吳曉荷幾個上了三樓,三樓樓道口有一扇鐵欄桿做的門,羅才樹讓吳曉荷三個進去,在外面把大鐵鎖鎖上,吳曉荷急了,叫:“你這是做什麼,把我們做犯人關起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