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伯,”洛瑤提著一壺藥酒走近紫藤樹下,望著神色奇怪的福伯,不由疑惑道,“今天天氣怎麼了?你一直盯著它?”
福伯苦笑一聲,將她迎入廊下,“大小姐你來了。”
洛瑤點頭,笑著打趣,“我還不知道福伯什麼時候也懂觀天象了?”
“大小姐別拿老奴尋開心了,老奴剛纔就是想看看今天吹的是什麼風。”
“福伯這話好生奇怪,”少女將藥酒遞給他,擡步往裡面的偏廳走,“莫非今天祖父這來了稀客?”
福伯雙眼一亮,“大小姐你真神了。”
洛瑤腳步一頓,“真有客人?”
“那我先回去了,這藥酒你溫著讓祖父每天臨睡前喝一小口。”
“洛妹妹,客人上門,你卻連茶都不招呼一杯轉身就跑,這可不是待客之道。”張揚肆意的聲音未落,洛瑤只覺眼前一花,就見有道頎長人影一閃身已佇立前面擋著她去路。
洛瑤定睛一看,這錦袍玉帶眉宇灑脫飛揚的身影,不是寧煜這小魔王是誰。
“你?五殿下?”看見他自偏廳那邊掠出來,洛瑤顯然吃驚不小,“你怎麼突然跑來找我祖父?”
“嘿,”寧煜挑著眉,輕笑一聲,“不僅我來了,裡面還有兩尊大佛正陪老爺子下棋呢。”
少女腳步微滯,目光不自覺往暖意融融的偏廳掠去,“還有誰?”
寧煜斜目瞥了瞥,低聲哼一句,“你說你家老爺子最愛跟誰下棋?”
少女心下了然,輕笑出聲,“這麼說,其中一位是你口中的棋呆了?那麼另外的貴賓呢?”
寧煜仰著頭,佯裝不耐地揮手,有些彆扭地哼哼,“什麼公子一笑無顏色,疑是玉人墜凡塵。”
洛瑤愣了片刻,方失笑低喃,“原來他玉公子的雅號是這樣來由。”
寧煜似乎極爲看不慣她臉上帶著淡淡嚮往的讚賞笑容,瞇了瞇雙眸,忽欺身近前,橫起手肘欲頂一頂她。卻在她突然投來涼涼一瞥中,立即識趣收回去。最後湊近頭來,朝她擠眉弄眼壓低聲音極神秘道,“洛妹妹,你兇悍起來的樣子,真是特別的特別……!”
少女心裡咯噔一聲,眸子立時危險瞇起,“嗯?”
“當我啥也沒說。”寧煜立即訕訕笑著擺手,邊說邊往偏廳退去,“當我啥也沒說。”
洛瑤壓下心底驚愕,面上保持平靜淡然,隨後緩緩步向偏廳。
這麼說,昨天寧煜曾躲在竹林附近目睹她毆打墨一傑那一幕?
念頭轉過,她心情莫名有些沉。接觸越多,越發覺寧煜這小魔王並不如表面這般隨和簡單。
安國公府,到底有多少人暗中覷覦著?
“瑤丫頭,去一趟墨府,難道把你雙腿變成了四條?纔跟蝸牛一個德性?”洛瑤在外面慢慢走著,老安國公亮若洪鐘的抱怨不消片刻便響徹耳畔。
少女眉頭一擰,抿著脣有些無奈地加快腳步。
“不是讓福伯溫了酒給你嗎?”有得喝還堵不住你的嘴!
少女掀開珠簾,偏頭信步而入。一線天光隨她纖妙身姿跳躍而來,室內衆人登時一致停下動作,齊齊扭頭向她望去。
少女笑意盈盈,披風下腰封輕束,襯得她纖細線條如一抹春意盎然的柳枝。她淌著光悠然步來,那樣輕柔恬淡撩撥著心頭那縷莫名盪漾的春意。
衆人心頭一緊,紛紛別開視線。老安國公雙眼微微瞇了瞇,笑罵道,“瑤丫頭,難得有機會,趕緊過來學習學習,別跟蝸牛似的在那磨磨蹭蹭。”
洛瑤這纔看清室內幾人情況,寧易非與席無痕就坐在梨木矮幾左右兩側;她府裡愛棋成癡的老頭,此刻竟耐住手癢坐在一旁觀戰。
目光緩緩掃過棋盤,在白子上面凝了凝,再移到此刻還捻著一枚白子的如玉指尖上。眉心輕輕蹙起,她嗔怪地掠一眼老安國公,道,“祖父,你既然喜歡下棋,爲何將機會讓給寧世子?”
她語氣中嗔惱意味雖淡,但屋裡幾人,包括剛剛急驚風般掠出去又退回來作壁上觀的寧煜,哪個都是心明眼亮的主。她話一落,衆人動作竟奇異一致齊齊停下。
寧煜側目看她,眸光閃過一線道不明的複雜。席無痕擡眸看她,原本握在手中未準備落盤的黑子忽發出輕微啪一聲響,竟落在意外位置。老安國公雙眼瞇起,含幾分詫異盯著她。
寧易非幽晦平靜的眼底忽起波紋,凝向她的目光一剎透亮。
總而言之,她似無心脫口而出一句話,竟頃刻引來衆人心思各異的猜測。
洛瑤瞧見衆人怔住的時候,心裡也暗暗愣了愣。正巧轉目撞上寧易非微微閃亮的眸光,她下意識別過頭避開。
佯裝沒有察覺異樣,低頭往靠著南牆的方桌走去,取來幾隻乾淨酒杯,分別斟滿溫著的青酒,“天氣寒冷,各位不如喝上一杯暖暖身子。”
老安國公側目看了看她,目光不動聲色劃過屋內或坐或站幾人,一雙炯炯發亮眼睛裡隱隱透出幾分若有所思的恍然來。
“五殿下,這是你的。”洛瑤從托盤中取下一杯半滿的青酒遞過去。寧煜挑了挑眉,笑著接了,脣壓杯沿時目光一轉,他立時頓住動作,指向托盤中另一杯滿滿的,“爲什麼給我半杯酒?”
少女看他片刻,誠實道,“我怕五殿下酒品不好。”言下之意,擔心他喝多了發酒瘋。
寧煜惱怒橫她一眼,伸手就要奪托盤中那杯滿滿的。少女手腕靈巧一轉,托盤瞬時轉到另一側。笑容淡去,她冷著臉看他,“這杯是玉公子的。”
“洛妹妹,你太偏心了,你就不擔心他酒品不好?”寧煜瞪大眼睛攔著,哪肯讓她將那杯酒遞給席無痕。
少女挑了挑眉,未答。就聽得席無痕淡然從容透著暖意的聲音輕輕響起,“常聞五殿下游戲人間最懂憐香惜玉,莫非傳聞有誤?”
寧煜一噎,瞪了從容含笑的席無痕一眼,這才悻悻放下手臂讓洛瑤過去。
可待洛瑤將另一杯半滿的酒遞給寧易非時,他又挑刺的指了過來,“洛妹妹,他喝的酒爲什麼跟我們不同?”
洛瑤不作聲,隻眼光怪異地盯著他上下打量一番。
寧煜忍不住皺了皺眉,“你看我半天,如何?看出什麼門道來了?”
少女輕笑一聲,不答。轉目望向老安國公,“祖父,我先回去了。”
“等等,瑤丫頭。”老安國公眼皮未擡,卻先出聲阻止她,“這棋也下了,酒也喝了,你且可憐可憐我這把老骨頭,代我送送他們。”
“老爺子,這大冷天的,路我也認得,就別讓洛妹妹出外吹冷風了。”寧煜先開口,朝老安國公拱了拱手,看了看洛瑤,便灑脫揮手,“我騎馬來的,你別送了。”
那錦袍玉帶的身影說話間已出了偏廳,洛瑤哭笑不得地搖了搖頭,轉目看向另外兩人,“幾步路的距離,反正我回青玉軒也順路,我送你們出去。”
說罷,她扭頭瞪了眼摸著酒杯的老安國公,涼涼一笑,“免得他說我怠慢他的貴客。”
老安國公不滿地睨她一眼,揮手,低頭緊盯棋盤,“去吧去吧,別留在這礙眼。”
這糟老頭!
洛瑤暗下哼了哼,笑著往門邊一讓,“寧世子,玉公子,請。”
這一送,洛瑤自然將他們送出到大門外。
“洛姑娘,今天的青酒別有一番滋味,著實令人回味無窮。”席無痕坐在馬車裡,掀著一角簾子探出頭來與她話別。
洛瑤心中一動,笑道,“尋常果酒而已,玉公子吃得慣就好。”
席無痕看著她,淡淡目光透著讓人舒服的和煦暖意,“希望改日有幸能請姑娘也喝一杯尋常果酒。”
酒,逢知己千杯少。
洛瑤明白,今日他是衝著她的安危而來。昨日她獨自在墨府逗留半天,果然明眼人都看出其中惡意。
席無痕這是拿她當朋友。
朋友嗎?她微微低頭,將這特殊意義兩字慢慢放在舌尖咀嚼,在他坦然暖和目光下,這兩字似乎也漸漸透出淡淡溫暖,漏一縷進她漆黑冰冷心間。
“好。”淺淺一笑,她含笑低應,揮手,看著簾子落下,他容顏隱去。
她原地站著,心緒起伏,眉梢已躍入一道孤清幽涼眸光,“洛瑤,這世間再大的坎,也不值以身犯險。”
寧易非說完,厚重簾子便落下,將神色微愕的洛瑤隔絕在外。
耳邊是馬車轆轆前行的單調聲響,洛瑤飄遠的視線沒有落在白樺木的馬車上,落在心裡的聲音也不是耳邊聽到的恍惚馬車聲,而是擾亂她平靜心緒那一聲溫雅微沉透著淺淺憐惜的“洛瑤”。
她在原地愣了半晌,眼中迷茫之色漸漸褪卻,目光凝聚,重新變成澄澈晶亮冷凝一點。她抿了抿脣,擡起雙腿,緩緩邁進府裡。這一轉身,似乎將撞亂她心緒激起漣漪那絲異樣溫暖也留在了門外。
她擡頭望著青玉軒方向,整個人自內至外,似乎又套上了堅硬且冰冷的厚厚盔甲。
又一日過去了,寒冷的天氣,傍晚來得特別快。
城門快關閉之際,有匹快馬冒著凜冽寒風“躂躂”闖了過來。
沒過多久,那匹馬在墨府門外停下。
有人跳下馬,立即滿面喜色奔入院子,“夫人,夫人,好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