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瑤心裡暗嗤一聲,她當然不想答應。
可碰上他華彩浮沉的幽幽眸光,她心頭緊了緊,驟然記起自己現在身子還在發軟,她連忙笑了笑,斂去面上情緒,輕聲應道,“你說。”
不甘心啊不甘心啊,且聽聽他怎麼說吧。
“每天想我兩遍。”在少女微愕的目光中,他繼而輕笑,“睡前想一遍,醒來,也要想一遍。”
每日兩遍?
少女心下暗自嘀咕,他當是吃飯呢,還得強逼別人一日想上三五遍。
寧易非瞧見她眸底暗芒閃爍,溫雅嗓音不自覺含一絲威脅微微揚起,“嗯?”
少女摸了摸可憐的肚皮,忙不迭點頭,“好。”
管他說什麼,先含糊應付過去再說。
“真是個乖孩子。”寧易非滿意地瞥她一眼,微熱的薄脣輕輕往她光潔前額點了點,變戲法似的自樹後拿出一個熱乎乎的油紙包,“這是獎給乖孩子的芙蓉煎餅。”
洛瑤挑眉,迎著他幽芒閃爍的眸光,默默無語接過油紙包,低頭拆開。
孩子就孩子吧,爲了她的肚皮,做一回能屈能伸的大丈夫又何妨。
除了溫熱的芙蓉煎餅,當然還有微溫的開水。
水,其實早涼透,不過寧易非將瓶子遞給她之前,悄悄運了內力將水弄溫了而已。
熬了一宿,吃冷食對她身體不好。
兩塊芙蓉煎餅落肚,洛瑤才終於覺得自己有了力氣,腿腳不再打顫發軟,她立時便道,“趕緊回去吧,也不知席無痕他現在情況如何。”
寧易非卻伸臂將她輕輕往懷裡一拽,才走不過三步遠的少女立時又被逼跌進他懷裡。
“你已經爲他忙碌得夠久,況且你之前不是確定了他恢復情況良好。”少女卻抿脣斜眸瞅著他,寧易非只得抑下心頭酸意,悶悶輕嘆一聲,“若真有事,早就有人尋過來了,你擔心什麼。”
少女默了默,這才注意到他將她帶來了胡揚林。
“就算他情況穩定,我也該回去。”少女擡眸看著他,澄亮眸光裡全是堅定的光影,“我快困死了。”
聞言,寧易非忽地瞇起危險雙眸,目光往她紅脣一落,立時頭一低,帶著懲罰氣息的吻便重重落在她脣上。
輾轉半晌,直至少女又累得氣息喘喘,他才微微鬆開。
“以後還如此不愛惜自己,繼續沒日沒夜的熬嗎?”
少女又氣又惱瞪著他,倏地滑出他懷抱,防備地盯著他,“你以爲我想啊,研究一線天的解藥,一旦思路中斷,就又得從頭來過,我熬那幾天也是逼不得已。”
寧易非看著她氣得泛紅的臉,心頭一陣鈍痛漫過,“洛瑤,答應我,以後別再讓任何人成爲你的逼不得已。”
少女張了張嘴,在他澀然隱痛的目光中,她默默蹙了蹙眉,最終啞了聲息。
他會痛會害怕,是因爲太在乎了嗎?
默了一瞬,他揚眉抖落隱痛,意有所指地看著她,道,“你既然知道席無痕中的是一線天,就應該知道那是皇室秘毒,爲什麼你執著要救他?你知不知道這事若泄露出去,對你會有什麼後果?”
少女回眸直視他,沉吟許久,才緩緩道,“我知道,最嚴重的後果,就是那個暗中不想他活的人,也不容我再活下去。”
寧易非眸光狠狠一抖,看得少女心裡也跟著莫名疼了疼,但她仍舊繼續說道,“但我救他,首先考量的不是後果得失與值不值得。在我心裡,他是朋友,曾經無條件給予我許多幫助的朋友。我既然知道,且有能力令他恢復健康,我沒法讓自己做個睜眼瞎欺騙自己。”
男子低低一嘆,這一嘆含著無限的包容與溫柔,“所以,你便想方設法研製解藥將他救了。”
“我相信,對世界多一分善意,這個世界對我的惡意便會減一些。也許細小到微不足道,但積少成多,在我力所能及的時光裡,我願意讓自己活得隨心些。”
她幼年刻苦學醫的初衷,確實只爲自己。但推己及人,席無痕待她從來不賴,她如何忍心眼睜睜看著“一笑天下傾的玉公子”年紀輕輕就韶華早隕。
少女低垂的羽睫在陽光下輕輕振顫著,羽睫淺淺陰影落在她雪白臉頰上,投出羸弱又堅韌的弧度。她眸光散發著點點冷意,不過眉睫所掩,男子只能窺見她眸內一閃而過的狡黠冷芒。
寧易非看著她這模樣,只覺心裡又疼又憐又愛。
她揚了揚眉,眼眸流漾淺淺笑意掩下冷然,又道,“況且席宛雅四次三番費盡思量害我性命,如今具體原因我始終不得而知。他是名滿天下的玉公子,他好好活著,對我未必最有利,但一定無害。”
席宛雅想要她的好兒子寧澈將來順利登基爲皇,又怎麼少得了定國公府年輕一代最傑出人物的支持?
於情於理,於公於私,解除席無痕身上的一線天,利——終究比害大得多。
寧易非聽著她將原由娓娓道來,眼神深了深,想起京城最近發生的事,耐人尋味的暗芒自眼底一閃而過。然目光凝向少女時,他的眼波依舊溫柔如海,“洛瑤,不管將來如何,我們一起面對。”
少女回望他,脣邊緩緩牽出淡淡笑意,“好,我們一起面對。”
且不待來日如何,這一刻,他情真,她意切,輕言淡語也是最真摯一諾。
若來日他心意生變,她且棄之便罷。
她想通了,既然重活一世,又何必將今生的腳步困錮在前生的陰影裡。活得獨立、堅強,她可以好好愛人,也可以好好承受被愛。
寧易非見她面容含笑,眸光卻變幻不定,心頭莫名緊了緊,立時扳正她雙肩,直視進眼底,“你在想什麼?告訴你,做夢都別想著甩開我,再縮回你的冰殼裡。”
少女愣了愣,心頭淡淡甜蜜漫過,然觸及他緊張的目光,心尖一顫之後便是一疼。
他如此敏感如此不安,對她是不是太……?
她凝著他雙眸,慢慢道,“寧易非,不管來日如何,只要你不負我,我定然不會棄你。”
她聲音輕且柔,但從她的語氣她的眼神,寧易非知道她是認真的。她淡淡的語氣,反比用什麼生命起毒誓,更令他震憾感動。
無法言喻的激動歡喜自心底蔓延開來。
“洛瑤……!”他輕喚她名字,聲音暗啞別含餘韻。手一伸,又將她牢牢困入懷裡,“我現在就想將你娶回家日夜守著了,怎麼辦?”
少女愕然片刻,隨即輕輕推了推他,靈巧自他懷裡脫出,歡快的輕聲笑著跑開了,“那你只管先想著吧。”
寧易非看著前面裙角飛揚的嬌小身影,空蕩孤寂了多年的心底,忽然被這身影占滿。他脣角慢慢揚起,眼角眉梢也在這一剎盡染歡喜笑意。
回到雪屋之後,洛瑤舒舒服服睡了一覺,待到天近傍晚,這才重新睜開眼睛。
她醒來的第一時間,人還在牀榻上,從淡紫的垂紗帳子裡探出腦袋就偏著頭即問墨玉,“獨一有過來嗎?玉公子的情形如何?”
“小姐,你醒了。”原本坐在牀前打瞌睡的墨玉,見她醒來,聲音裡明顯帶著欣喜,“獨一大叔沒來過,不過差人傳了話過來,若小姐醒來的話請過去看一看玉公子。”
洛瑤下牀穿好衣裳,思忖了片刻,“這麼說沒什麼問題,就是目前還未醒來而已。”
墨玉見她信步往外走,立時緊跟上去,“那小姐先用膳?稍後再過去看望玉公子?”
洛瑤在門口站了站,望了一下天色,擡步又往席無痕住的院子走去,“先去看看他,回來再用膳。”
墨玉在她身後張了張嘴還想再說什麼,見她步履輕鬆,但決心已定,便合上嘴巴不再言語。
入暮黃昏,只點一盞油燈的室內,光線並不明亮。
獨一看見少女的身影,眼底剎那掠過兩分淡淡驚喜,隨後才面無表情道,“洛姑娘來了。”
洛瑤朝他微微頷首,便直接步入室內繞過屏風到了牀榻邊上,近距離彎著腰仔細觀察席無痕的情況。
獨一在她身旁,看似鎮定如常,但卻不時拿眼角瞄向專注的少女。從他的小動作,就可見他內心其實忐忑不安。
“放心吧,你家公子沒大礙,他這幾天也熬累了,大概昏睡兩天就會醒來。他現在睡著,反而更利於身體復原,你大可不必擔心。”洛瑤的視線雖一直在席無痕身上,但她十分理解獨一的心情,是以檢查過後,便安慰他兩句。
“檢查完了嗎?那就去吃飯。”門口忽然傳來淡雅低沉的嗓音,然而這平日聽著悅耳的嗓音,洛瑤此刻卻聽出隱隱涼意來。
洛瑤心頭驟然緊了緊。
她轉過身,扭頭望向光影斑駁處,只見寧易非閒閒站在門邊。黯淡的光線模糊了他身影,卻將他風華絕倫的面部輪廓清晰突顯出來。他身後,是一樹清香搖曳的淡粉桃花。
少女心頭猛地一跳,這迷離絕美的人與景緻便這樣猝不及防鑽入她眼簾,並悄無聲息之間深刻她心底。
她默默吸口氣,平息一下紊亂的心跳,這才揚起笑容快步走了過去,“你怎麼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