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啊~”葉子君頭一仰雙手一伸,一個飛天的姿勢甩出來,那身姿那表情,直教人目不轉睛屏氣凝神。
高氏身板兒一抖,顫聲問:“你……你這是做甚……”
葉子君誇張地擡手抹了把不存在的眼淚,扭頭將文文小傢伙狠狠抱進懷裡,又猛地一個側頭看向高氏,一雙水汪汪黑黝黝的眼睛似有千言萬語。
偏分他又什麼都沒說,一個大動作的扭頭將大大的腦袋埋進文文小小的身板裡。
明明滑稽至極,活像二十一世紀演技不到位的明星,卻又勾得人心裡癢癢恨不得將人腦瓜子刨開來看看裡面藏著些什麼東西。
高氏一跺腳,“你倒是說啊!”
圍觀衆人附和著重重點頭。
“說啊。”
“快說啊。”
“這是咋回事喲?”
“不知道哩。”
“小哥兒,你這是受了什麼委屈哩,說出來咱們大夥兒給你撐腰呢。”
高氏如臨大敵,一雙圓滾滾透著精明的眼瞪出三分之二的眼白來。
葉子君昂頭長長嘆了口氣,衆人隨著他的吐息不自覺屏氣呼吸。
“事情它……“衆人呼氣挺胸昂頭,”是這樣的。”吐息聲此起彼伏。
葉子君捏著袖子點著不存在的眼淚珠子,三分淒涼七分哀怨拿捏得十分得當:“小子本是被那無情親戚賤賣的可憐人。”他怒目瞪天,左手指日,轉而星目含情,雙手迎向高氏,“夫人宅心仁厚、慈悲爲懷、菩薩心腸,買了小子的賣身契,給了小子銀錠子,許了小子這冰清玉潤、驚才風逸、英俊瀟灑的……夫君,這恩情小子是沒齒難忘沒齒難忘啊……”
高氏一口氣吊上嗓門兒又生生給咽回去,一口氣差毫米沒上來。
這也是位能演的,立時衝到葉子君面前彎著腰扶著葉子君的手,擠出兩顆貓眼淚:“孩子啊,夫人沒什麼能替你做的了,只願你往後相夫教……教弟,夫夫琴瑟和鳴,來人啊,他哥兩的賣身契怎的還不曾拿出來?取的五十兩紋銀怎的還不到,都幹什麼吃飯的!”
“五……五十兩?”阿木臉上的表情那是青了又白,白了又紅,紅了又青。五十兩,他家公子現在身上都沒有五十兩銀子,這個妖豔賤貨果然是姨娘派來的奸細,果然是!
慕晨看不見,摸不準是個什麼情況,但他這個便宜妻子……似乎有那麼點腦殘?
葉子君捏著賣身契,捧著銀錠子,和高氏愣是你一句我一句商業胡吹了半柱香的時間,吹得高氏一把老腰痠痛不已,一臉笑容僵硬成水泥方纔萬般不捨地上了高氏準備的馬車。
一騎絕塵,高氏滿臉堆笑,捏著帕子衝著馬車又招手了小會兒,才由著丫鬟扶進府,方踏了個門檻竟又一個趔趄跌在地上。
自此,高氏人美心善的名聲就給落下了,大夥兒可是親眼瞧見的,那高氏因不捨一個意外救下的孩子昏倒在地,臥病在牀了大半個月呢。
飯後談資先不說,那晉江村在晉江縣北邊,乘著馬車也要走上一個半時辰方能到。
馬車師傅是高氏遣人打點過的,將人送到縣城邊上便不再往前走了。
葉子君左右各掛了兩個鼓囊囊的包袱,身上穿著一件藏青色的袍子。他身量小,袍子不合身大了許多,氣鼓鼓的掛在身上活像個偷了大人衣服穿的孩子。
掀開車簾跳下車,轉身笑瞇瞇衝著車伕就道:“多謝大哥不遠千里相送,小子如今一窮二白還帶著年幼的弟弟無以爲報,只能聊表些心意。”伸手也不容師傅拒絕,塞了一串銅板過去。
銅板約莫有五十六個,不算多,但高氏原是付過錢的,付的是到晉江村的錢,還有餘。這算是額外收入。
馬車師傅收了銀錢,面上表情和善了些:“小哥此番到晉江村,路途頗遠,眼瞧著天色也不早了,今日我便做回好事再送你一程。”
葉子君立時露出一副感激的表情來:“如此便多謝大哥了,哎,我這身板兒大病還不曾初愈,帶著路都走不穩的弟弟著實困難,大哥的恩情小子定然牢記於心。”
車伕想了想這小子同高氏在慕家門口的感情戲份,雖好奇先前接頭的人爲何只讓他將人送到縣城邊上,也毫不懷疑葉子君同高氏兩人之間的情深意重,心下有了主意,愣是從多送一程將人送到了晉江村邊上。
這一路慕晨不曾多言,阿木卻嘖嘖稱奇,他分明瞧著那車伕都不願意送了,怎的這人三言兩語就將他們送到了村口,下車時兩人竟還兄弟相稱了。
葉子君可沒工夫理會他這好奇心,將文文抱進懷裡,葉子君犯了愁。
他不知道路……
阿木見他忽的停下不走了,忍不住出聲質問:“喂,你幹嘛的不走了。”
葉子君陰惻惻笑著,阿木一個抖機靈,後背竟溢出一絲冷汗來。再仔細瞧著,面前分明還是個病秧子小少年,也不知道方纔那一股不寒而慄的感覺因何而來。
“如此良辰美景,我同新夫君賞賞不成?”
阿木:“你——”
慕晨捂嘴輕咳以示阿木勿要多言,他目光渙散,面色因連日的臥病在牀而略顯蒼白,身姿卻挺拔如鬆。
葉子君眼尖,認出這人站姿是標準的軍人姿勢,據說這人傷了腦子失了憶,莫非以前是個兵哥哥?
他目光不加絲毫掩飾,慕晨似有所感,精準地捕捉到葉子君的方向,許是帶入了前世的年歲和身份,口氣也帶了些長者的關心,輕聲詢問:“可是累了?”
“嘁,我瞧著你家這小廝累了。”
阿木擡起脖子,“你這人怎的跟那蛇蠍心腸的高氏就能和顏悅色,同我們說話便陰陽怪氣,果真是個惡毒的泥腿子!”
葉子君滋滋一笑,抖抖高氏臨走時送到他手上的錢袋子,清脆脆的銀錢碰撞聲好不悅耳動聽。
“人家給錢,你給嗎?”
阿木氣紅了眼,伸著指頭打著顫。
葉子君哈哈直笑。
慕晨揉揉額角,略頭疼。
四人的組合在村口並未引起騷動,農家人百日裡都在勞作,待天黑了便什麼也幹不了,以至於葉子君想找個人問個路都瞧不見人。
好在三歲的文文已經記得路,領著三個大人回了葉子君初穿而來的小屋子。
當時天黑,他初逢變故也不曾仔細打量,如今天色明亮,只瞧著那稻草垛似的屋子迎著江風搖擺。
葉子君想起一首歌。
“搖擺搖擺,搖擺搖擺,激盪起跳動的心澎湃。”
他這小心肝兒著實挺澎湃的,洶涌澎湃那個澎湃。
“多多?”已經到了家,文文小傢伙不明白自家多多怎麼就不走啦。
葉子君抹了一把辛酸淚,晉江穿越種田小說誠不欺他,果真是一朝穿越窮吃土,翻身致富全靠唬。
啊呸!
翻身致富還得靠他異能啊……
四人進了垛——屋子,原以爲這垛子似的屋子已經算破了,哪成想屋子裡更亂得連牛圈都不如。
阿木呸呸兩聲,吐掉吃進嘴裡的灰,“這是給人家住的屋子?這給雞鴨拉屎的糞坑子吧。”
“阿木!”慕晨出聲呵斥。
阿木扁扁嘴,真的是又破又亂的好嘛?整個屋子一塊布都找不到不說,傢俱不說,連根木棍子都沒有,還亂糟糟的。
文文愣愣的,這兩日在高氏哪裡養出來的圓乎乎小手緊緊捏著自家多多的衣襬。
“多多,牀牀,牀牀不見了,小鴨子不見了,都……都不見了。”
葉子君也記得當時穿越過來時,他是躺在一塊木板上的,還有破布的觸感,現在這樣子怕是原身那二舅母將人賣了後便回來洗劫一空。
當真是好親戚呢。
出來混遲早要還的,葉子君也不急,眼下先找個地方住下才是王道。
他心情不甚好,扭頭就指揮屋子裡唯一能使得動的人——阿木。
“瞪什麼瞪,沒瞧見一乾二淨,不出去找點柴火晚上準備凍死?”
“你,你這破房子根本沒法住人!”阿木氣急。
葉子君叉腰,似笑非笑:“那你倒是找個能住人的地方?”
別說找了,這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便是花錢也不見得找得到住的地方。
慕晨摸索著拍拍阿木的肩膀,示意他稍安勿躁。他這小廝年紀其實不大,不過十三歲,人著實機靈,就是這炸呼的性子太過於聒噪。
“阿木,你同小葉去撿些柴火,今日再找地方許是來不及了,明日再作其他打算。”
葉子君哼了聲。
阿木一跺腳,一把掀開門簾準備氣哄哄走出去,誰知那門簾也不經掀,哐噹一聲落了地。
阿木腳一頓臉一僵,下意識看向葉子君唯恐這人又讓他修門簾。
慕晨腦瓜子一陣陣的疼。
“你二人先去,這裡我來。”
“可是公子你的眼睛……”
“無礙。”雖然不太習慣,但這種短暫性失明的訓練他在現世也接受過,更何況如今只是條件艱苦又沒有敵人,做點小事不在話下。
葉子君嘴皮,笑瞇瞇撿起門簾塞到便宜夫君手裡,“哇,夫君厲害啊!”
慕晨:“……”他怎麼聽出了一股嘲諷的意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