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子君家, 小蝶坐在條凳上,磕著瓜子。
“姑娘,咱們家容不下你這口人, 你也犯不著見天兒往咱們這裡跑。你瞧, 你來了也不一定見得著人, 見著了也討不到丁點兒好, 何必呢?”
葉倩倩今天穿了身色彩豔麗的華服, 發間插著根純金的簪子,上面鏤著一朵含苞待放的桃花。
可惜她已作人婦,這桃花委實不太合適。
“姐姐說笑了, 倩倩今日過來是給小葉子哥哥道喜的。昨兒個沒趕得及回來,要哥哥莫怪纔是。”葉倩倩面上掛著笑, 後邊阿蘭把備好的禮物遞上來。
“薄禮一份不成敬意, 還望姐姐代小葉子哥哥收下。”
小蝶嗑完最後一枚瓜子, 拎起掃帚,餘光都不曾給葉倩倩一個。
阿梅從廚房出來, 乜著眼,“咱們家如今廟大了,有些人便以爲能夠用來遮風擋雨了不成,見天兒的亂竄。”
“可不是麼。”小蝶淡淡掃過葉倩倩,“姑娘, 我們這就要關門了, 你瞧著呢?”
葉倩倩臉色微赫, 攪著帕子卻不想走。
鍾叔一早便回家了, 這會兒過來要給葉子君拿兩個竹簍。
簍子是他自己編的, 葉子君家裡人多,有用得著的時候。
隔著老遠, 鍾叔就看到了葉倩倩。
他一時間也沒想起來這姑娘是誰,只如今小葉子發達了,認識的人也多,這個公子哪個少爺的,他也認不全,但左右不該一個姑娘獨子來葉子君家裡纔是。
想到此處,鍾叔腳步提上速。
葉倩倩見著鍾叔第一時間也沒認出來這老頭是誰,只這人一副窮酸的打扮讓葉倩倩有些膈應,腳步不自覺就往邊上挪了挪,手上卻沒忘記要拿帕子點著眼角。
“兩位姐姐,妹妹沒有別的奢求,就希望兩位姐姐能代哥哥將著禮物收了,往後,往後妹妹便再也不來了。”
鍾叔腳步一頓,目光裡帶著著急,看向小蝶和阿梅:“這,怎的了?”
“鍾叔,你來得正好呢。這姑娘說是小葉子的堂妹妹,可如今小葉子不在不說,我們那裡能代替小葉子收她的禮物?更何況,我姐們二人可不記得小葉子還有哪門子親戚哩。鍾叔,你給認認?”
葉子君和王婆子一家那可是正兒八經在族譜裡斷了親的,小蝶和阿梅倒不是將這麻煩事兒推給鍾叔,而是讓葉倩倩明白一個道理,她一家子如今同葉子君可沒有半個銅子的干係。
小蝶這般一說,鍾叔又細看了兩眼,可算是將葉倩倩給認了出來。
“你是,倩倩吧。”
鍾叔將葉倩倩認了出來,葉倩倩卻對鍾叔沒有半點印象。
鍾叔一看她的表情就知道怎麼回事了,左右不是別人,鍾叔這口氣就落到了胸腔裡。
將竹簍放下,鍾叔也不看葉倩倩,“你走吧,你便是要送禮,也不該自己來送。你爹孃都不曾來,你一個出了嫁的姑娘,不合適。”
葉倩倩咬著脣:“葉子君是給我堂哥,這禮便是我出嫁了,也該送的。只是情分。”
鍾叔對葉倩倩印象不深,葉倩倩打小就長得好,被王婆子當仙女兒似的寶貝著,說是圈養都不爲過。
他見過葉倩倩的次數也少得可憐,但王婆子哪一家,便是葉二貓的性子也不會做出單獨來送禮的事情。
更何況,是事後禮。
“你回家問問你爹你娘,這禮送不送,若是他二人過來送,這禮老頭子我便替小葉子收了。”鍾叔如是說。
阿蘭忍無可忍,當即就“呸”了一聲,指著三人罵罵咧咧起來,“我家夫人給你們送禮那是看得起你們,別以爲修了青磚瓦房就是人上了人了,告訴你們,甭說這晉江村,就是整個晉江縣,那也是咱們樑府說了算!”
樑府出來的婢子脾性自然是大的,可小蝶阿梅卻不是吃素的。
不過一個婢子,何況是跟著一個在家裡已經失了地位的妾室的婢子,還能翻天了不成?
“喲,這話說得耐人尋味了,不知道的怕是以爲你們樑家就剩下一個妾室當家了吧?”阿梅當即諷刺起來。
葉倩倩臉色一白,她如今在樑家的地位就是她的心頭刺。
原本還記著阿孃的話,這葉子君家如今發達了,若是能借著她這層關係把兩家重新拉攏,憑著臉面葉子君一家也得帶著兩位哥哥賺錢。
那時候他們再想些法子將君慕來弄到自己手裡,何愁沒有錢花?
如今她在樑府處處受氣,還不是孃家底氣不足鬧的。
葉倩倩看得明白,更打聽過葉子君如今的名頭,知道他同原家關係好,若是拉攏了這條線,往後原家就是她的後盾。
王婆子以爲她是爲了兩位哥哥,殊不知葉倩倩想的全是自己。
否則,憑著葉子君三番兩次給她臉色,她也不會繼續委曲求全,過來找罪受。
可現下,既然這些人敬酒不吃吃罰酒,葉倩倩也不想忍了。
“既然這禮葉子君收不起,那我們便不送了。阿蘭,走。”葉倩倩語氣一硬,眸色裡全是狠戾,十幾歲的姑娘愣是讓小蝶看出來慕夫人的蛇蠍來。
葉倩倩轉身還真就走了。
小蝶這心裡卻是七上八下的。
“這姑娘是個狠角色,咱們往後可得當心些。”
阿梅不以爲意:“也就是小葉子發達了,不然你瞧著,這一個二個的能過來送禮?過來瞧一瞧就不錯了,是吧鍾叔。”
鍾叔笑了笑也不說話。
因著葉倩倩這麼一著,鍾叔就不急著走了。
他得在小葉子家裡坐陣,否則那些個阿三阿四的都過來坑小葉子,那還得了?
葉倩倩原是要直接回縣城的,走出葉子君家便給阿蘭勸住了。
“夫人,如今公子還在氣頭上,咱們現在回去就是找罪受。更何況公子的氣你也知道,三分熱情。倒不如趁此機會咱們就在晉江村住下,夫人你回孃家也落一個盡孝的名頭,公子那邊日子久了,想起了夫人的好,再遣人過來迎接夫人,那夫人之前丟的臉面也就回來了。”
葉倩倩覺得是這麼個理。
她著實是給樑旭趕出來的,因著在君慕來給轟出來的事,她給樑府抹了黑,又給人樑旭的正妻吹了枕頭風,如今樑旭認定了她水性楊花,便是她一貫用來哄樑旭的手段都沒生效。
現在便是回去,也只能走後門偷偷回去。
權衡之下,葉倩倩立時將沒送出去的禮變成了回孃家的資本。
她主僕二人收拾好情緒,帶著趾高氣昂回孃家,殊不知王婆子一家已經炸開了鍋。
王婆子瘋了,這個消息很快傳遍整個晉江村。
王婆子這般的人物誰也沒想到她會瘋。
去王婆子家求證的人多不勝數,族長甚至親自走了趟,去之前族長甚至都以爲王婆子又在作妖,她在心裡想了千百句罵詞,勢必要好好教導教導這婆子,萬萬不可讓她這般胡鬧下去。
誰知族長走去一看,王婆子咯咯笑著,頭髮散亂得猶如礁石縫裡的水草。
身上更是溼淋淋的泛著惡臭,那身衣裳,若是她不曾瞧錯,原本應當是件新衣,她不曾見王婆子穿過。
可如今,就是這麼件新衣裳,已經連衣服的樣子都看不出來了。
族長愣在王婆子家門口,再也移不開腳步。
葉大柱罵罵咧咧個不停,葉二牛不知所蹤。
葉二貓找了根麻繩出來,要去按王婆子。
王婆子掄起胳膊,葉二貓根本近不得身。
王婆子是真瘋了,族長想。那麼一個愛面子的婆子,怎的會讓人看這般笑話?
葉二貓被王婆子掄出去好長一段距離,還不及冠的少年抹著眼淚,咬著牙又往王婆子身邊靠近。
王婆子一個勁兒的笑,一邊笑還一邊掄著胳膊跳,卻又聽不清她嘴裡咕嚕咕嚕到底在說個什麼。
族長一跺腳:“二貓子,你拿繩子做麼子!”饒是她再不待見王婆子,也沒想過讓人瘋掉。
王婆子一聽族長的聲音,笑著扭過頭,直接撲到族長身上。
離得近了,王婆子身上那股子海草的腐爛味道便更加清晰。
族長老太太也不是吃素的,翻身把王婆子壓到身下。
王婆子如今折騰也沒個章法,族長只管用體重壓著人,不讓人動彈。
“王婆子,你瞧瞧我是誰?你這婆子,麼子就成這樣了。”
王婆子根本不知道回話。
族長心一橫,一巴掌扇過去:“笑麼子,回話。”
王婆子臉上現了紅印子,她倒是不笑了,卻忽地瞳孔皺縮,硬生生掙扎出一雙手,用盡了全身力氣往族長眼睛招呼過去。
族長吃痛,王婆子趁機反客爲主,騎在族長身上不要命地掄起拳頭砸。
那一雙泛著猩紅的眼睛宛若野獸,只有最原始的慾望翻涌著。
圍觀的村民後知後覺,連忙過來拉人。
族長說不出來心裡是什麼滋味兒。
葉二貓還拿著繩子,愣愣的站著。
族長吸了口氣,伸手奪過繩子,又回身厲聲呵斥葉大柱:“罵麼子罵,人都瘋了能聽得近狗屎!”
親自將王婆子捆了起來,族長就著王婆子家水缸裡的儲水洗了把臉。
左瞧右瞧卻沒瞧間葉二牛的身影。
“二貓子,你大哥幹麼子去了?”家裡這般大的事,當老大的連個影子都沒有,這是遭的什麼罪。
葉二貓又抹了把臉,說:“屋子裡。”
族長聽著就是一陣的氣,也顧不得旁的,兩步走到關著門的房前,猛地拉開門。
屋裡,三個人眼神裡同時閃過一絲慌亂。
族長蹙眉:“葉倩倩?”
葉倩倩低眉微微點頭:“族長。”
族長跟著問:“你啥時候回來的?你阿孃在外頭髮瘋,當兒當女的躲在屋子裡做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