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梢頭後，楊應(yīng)麒一身便裝晃進林府，小廝引入花園、丫鬟捧上茶點後便都退下了。

楊應(yīng)麒看見這等排場，說道：“我還沒吃飯呢，你就沒準備請我一頓？”

林翎道：“我怎麼知道你要在我這裡吃飯？你又沒跟我說！”回頭命人多添一碗玉米粥、兩片番薯餅來。

楊應(yīng)麒把羹匙在碗裡調(diào)了兩下問道：“你就不陪我吃碗？”

林翎道：“我吃過了?！?

“哦，忘了你吃飯都定量定時的。”楊應(yīng)麒說著便呼嚕嚕吃了起來。

林翎自在池邊散步，一邊道：“有應(yīng)酬的時候，我也會多吃兩筷、多喝兩杯的，不過現(xiàn)在又沒有別的人，我便不想‘應(yīng)酬’你?！?

楊應(yīng)麒喝著洲，嗯了兩聲以表理解。最近漢部南面的政局走向平穩(wěn)，兩人的關(guān)係沒了政治事件的惡性影響，又慢慢暖和起來。

林翎隨手拾起一塊鵝卵石丟入池中嚇魚兒，說道：“我們的事情，似乎被外人看出了些端倪了?！?

楊應(yīng)麒道：“那打什麼緊！要不乾脆就……”

“現(xiàn)在這樣很好?！绷拄岽驍嗔怂骸拔也幌敫淖儭！?

“你很好，我可不怎麼好！”楊應(yīng)麒道：“有時候不爽得很！”

林翎道：“我有拋不開的事情，你也是。對吧？既然這樣，眼前這種關(guān)係是最好的了。有空見個面說說話，彼此有個知己，也算難得?！?

楊應(yīng)麒還想說什麼，林翎道：“好了好了，這次我投帖子，不是要和你說這個，而是爲生意上的事情來著。我帖子上已經(jīng)說了。”

見楊應(yīng)麒欲語還休，林翎問道：“你生氣了？”

“嗯……算了。”楊應(yīng)麒道：“那我們就談?wù)劰掳?。你對牧場也有興趣麼？你們林家的生意已經(jīng)大得快兼顧不上了??！還嫌不夠？”

林翎道：“不是我們家族，嗯，確切來說，不是我統(tǒng)轄下的林氏?！?

楊應(yīng)麒哦了一聲道：“那就是你的本家了?！?

林家乃是大族，由林翎總攬生意的只是其中一支。在和漢部合作以後，林翎這一支就財富勢力而言已經(jīng)鶴立雞羣，但自家的生意確立起來以後，也有量力照顧近親和宗族。

林翎道：“錢是賺不完的，家父和我都不是吃不下也要撐著、不給其他家族機會的人。我們這些親人，有生意頭腦的也不少。我們賺不了的錢便拉拉門路讓他們賺去，也是一件好事。”

楊應(yīng)麒笑道：“你幫了他們的忙，將來競選流求商會會長的時候也好有個照應(yīng)。”

林翎微微一笑道：“什麼商會會長，我纔不做呢。”

“那你父親做？”

林翎道：“家父老了，而且有病在身，流求也去不了，怎麼做？我們和陳家已經(jīng)協(xié)商過了，等流求商會成立的時候，我們會支持他們當家陳奉山做會長。”

楊應(yīng)麒讚道：“咱們林大當家的胸襟眼光可真厲害?。∶髅髂銈兞旨以诹髑髣萘ψ畲?，卻偏偏把會長的位子讓出去！嘿！有風(fēng)險是他們陳家冒，若有好處，他們也不敢少了你的！厲害，厲害！”

林翎道：“別這麼誇我，其實這種的安排，其中未必沒有你七將軍的意思！”

“哦？我？”

林翎道：“歐陽家想要這個位置，但四將軍已經(jīng)是流求島的一把手，若再由歐陽濟來坐這個位置，到頭來只怕會有一姓獨大之嫌。而我們林家又和你走得太近，若由我爹爹做這個會長也不合適。多方權(quán)衡，最後便讓陳家撿了個便宜。”

楊應(yīng)麒笑了笑說：“原來事情是這樣??！不過這和我又有什麼關(guān)係呢？”

“和你沒關(guān)係？嘿嘿，雖然你是沒有出面，可你暗示了?！绷拄岬溃骸澳憧傁矚g在某種時刻，對著某人，一不小心‘說漏了’一兩句話！這一兩句說漏嘴的話裡有你的真實意圖在，只要是聰明人都知道你在想什麼！這不是暗示是什麼？就像這次一樣，無緣無故起了‘漢部會有新牧場放出來’的謠言，這種謠言如果不是你在背後搞鬼，能鬧起這樣的氣候？”

林翎一席話說得楊應(yīng)麒作舉手投降狀：“行了行了！我心裡的小算盤，果然瞞不過林當家的七竅玲瓏心！”

“我七竅玲瓏心？那你就是九竅鬼靈精！”兩人笑了一陣，林翎道：“不過這次我還是沒弄懂，遼南還有土地可以放出來作牧場麼？”

“沒有。”楊應(yīng)麒的回答倒是直截了當。

“那你放出這個謠言的意圖是什麼？”

“謠言？誰說是謠言！”楊應(yīng)麒道：“總之我有牧場給他們的，就怕他們沒能力去要。”

林翎沉吟道：“要什麼樣的能力才能要？”

楊應(yīng)麒道：“財力、人力、物力、膽識、氣魄、眼光。缺一不可?！?

林翎點頭道：“要做成大生意，確實得有這些，可這樣的商家，現(xiàn)在遼南至少也有幾十戶！”

“幾十戶？只怕沒那麼多！”楊應(yīng)麒笑道：“要是有那麼多我就高興了?！?

“高興？”

“當然，我就怕這樣的人少！”

林翎道：“難道你真有牧場拿出來？要知道牧場是很費土地的！像劉介的那個牧場，還有一半跨入曷蘇館部境內(nèi)了。你給阿依木思地方的時候已經(jīng)不是成片，而是東一塊西一塊的。要是幾十戶人家都來向你要地方，你還真能一一滿足他們不成？”

劉介的牧場在開州北部，雖然佔用了曷蘇館部的一些地方，但劉介既向曷蘇館部交租，又從曷蘇館部僱人，在阿魯蠻和王政等人的調(diào)節(jié)下雙方非但沒有矛盾，反而開了一個漢人與女真合作的先例。曷蘇館部的熟女真漢化程度本來就高，這幾年生活水平上升得很快，和遼南三州連成一片，部民多取漢姓漢名，許多已經(jīng)不大分不清誰是漢人，誰是女真了。

楊應(yīng)麒道：“反正我就有地方給他們！不過這次要放出來的這些牧場可沒那麼容易到手也沒那麼容易經(jīng)營，不但要準備錢，還得準備人！”

林翎聽出他沒有向自己說明確切方法的意思，問道：“你總得給我透露點什麼啊，要不然我怎麼去幫你散佈‘謠言’？”

楊應(yīng)麒笑道：“你就告訴他們，多派能決斷大事的人跟緊七將軍便是了！”

林翎哦了一聲道：“你要去哪裡？”

楊應(yīng)麒道：“去找牧場啊！呵呵，不過現(xiàn)在那個牧場還沒開發(fā)起來，周圍虎狼成羣。要是有不怕死的要跟我來，記得帶上刀劍到時好自衛(wèi)，別到時給我添麻煩！”

林翎眉毛揚了一下，問道：“你是在海外發(fā)現(xiàn)了大島麼？”

“海外的大島？嗯，雖然不是，但這倒也是個好主意！”楊應(yīng)麒道：“在東海女真以東有兩個大島你知道麼？”

林翎點了點頭道：“知道，但沒去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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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應(yīng)麒道：“那兩個大島也許也可以牧馬。”

“太遠了?！绷拄岬溃骸半m說牧馬以北方寒冷之地爲上，但那裡會不會太冷了些？再說地方那麼偏僻，再加上海上往來不便……”

“這些我不管了?！睏顟?yīng)麒道：“總而言之，他們有人敢去，我就替他們撐腰。要人要東西都好商量，甚至要我派兵過去也行。要是沒勇氣便算了?！?

林翎道：“那麼遠的海路，有能力去的人也不多。再則，剛開始去開發(fā)的時候，所需用具、糧食、種馬等必多。海路太遠，運起來不方便。”

“從津門出發(fā)到那兩個大島要繞過高麗半島，自然很遠?！睏顟?yīng)麒道：“不過如果從半島東邊的海港出發(fā)呢？我知道那邊的率賓府南邊有個很好的港灣，我去年已經(jīng)讓人從陸路過去探過了?！彼难e想的正是夢中那個叫海參威的良港。

林翎道：“可那裡不是東海女真的地盤麼？”

楊應(yīng)麒笑道：“東海女真也是人??！曷蘇館部的一些商人本來就和他們有些往來，這些年在我的鼓勵下去得更勤了。這些部族重利輕土，我正打算把那個港口附近的土地買下來。不過一來漢部最近抽不出閒錢，二來這些蠻荒之地買下後要趕緊佔據(jù)開發(fā)，不然用不了多久又會丟掉！所以一時還沒開始籌劃?！?

漢部的各種收入十分豐厚，但其中的大部分錢財楊應(yīng)麒都早已用在遼東半島以及大流求島的基礎(chǔ)建設(shè)上，無論是鴿書傳遞、海島燈塔都是極費錢的事情，而安置新移民所需要的費用更是大得可怕！不過這種高投入的結(jié)果是令漢部每一年的財政收入都有質(zhì)的飛躍！民爲邦本，尤其來自大宋的這些又聽話又能幹的農(nóng)民更是瑰寶中的瑰寶！在這個時代，對一個新興政府而言，將錢花在安置來自大宋的移民不但是一種鐵賺不賠的投資，更是興邦定國的重中之重！

林翎自然也看出了楊應(yīng)麒這種作爲的含意，眼前這個男人的遠見顯然比汴梁朝廷的那羣尸位素餐者高明百倍！“如果漢部沒有大金附庸的背景……”林翎忽然這樣想，那是一種誘人的未來！一旦漢部獨立而且被中原士人認同爲中華——如果有那麼一天的話……“……可是我現(xiàn)在騰不出手來去處理東邊的事情啊。喂！喂！你聽見我說話沒？”

林翎回過神來道：“嗯，對不起，我剛纔走神了。”

“在想什麼？”

“沒……沒什麼?！绷拄岬溃骸皠偫u你說沒空閒處理東邊的事情，那可以交給別人做啊。比如歐陽家！”

楊應(yīng)麒眼前一亮：“歐陽家！”

“嗯?！绷拄岬溃骸拔抑罋W陽家這幾年其實過得很憋氣。雖然他們也賺了不少，但高麗一線的貿(mào)易比不上李相隆，登州一線也佔不到大頭，流求的航線又被我們拔了頭籌，海上的幾個家族裡他們是來得最早的，又和四將軍有親，偏偏沒分到最大的一份糕點，心裡很不服氣啊。要是這件事情讓他們?nèi)マk，也許能一舉兩得也說不定?！?

“一舉兩得？哪兩得？”

“一是成就開發(fā)東部的美事，二是化解歐陽家族對你的成見，這豈非一舉兩得？”

楊應(yīng)麒聽得如飲佳釀，說道：“跟你在一起，感覺就是……就是……就是……”

林翎笑道：“就是怎麼樣？”

楊應(yīng)麒道：“與卿相對，不覺自醉?！?

林翎聽見這話卻把頭偏了開去，眼中神色有如嘆息。

楊應(yīng)麒見了黯然道：“有件事，不知道你知道不?！?

“嗯？”

“我現(xiàn)在有許多話，找不到個體己的人說?！?

“你兄弟呢？”

“對付外人的時候，和兄弟商量，但和哥哥們有了矛盾，卻讓我找誰商量去？”

林翎聞言站起來道：“我再去給你拿碗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