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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潤玉,我回來了!”
當潮風回到山洞時,所見的一幕,令他雙手一抖,懷中的柴火全都掉在了地上。
驚見潤玉竟匍匐在地,捂著胸口不斷抽搐掙扎,觸目驚心的血從脣角溢出。
“潤玉……!”潮風踉踉蹌蹌過來,趕緊低身將她攬入懷中,“你……怎麼了!”
潤玉吃力道:“鹽……水……”
潮風心臟失跳一拍——潤玉因爲前世鮫人之故,今生依然要啜飲鹽水,此事潮風聽楚燃竹提過。就如同毒癮發(fā)作般可怕,甚至在那時令潤玉化爲吸血的蝙蝠……
“潮風……救……我……”
她費力掐住他的開襟,眸中流逝的碎光裡,倒映出潮風焦躁的臉孔。
怎麼辦,怎麼辦……潮風瘋狂環(huán)視周遭,除了冰冷的石頭就是雪白……宛如來自過去的悲愴扎入潮風深心,千瘡百孔難以釋懷,一下更疼一下。
胸口上潤玉的抽搐更加劇烈而殘酷,她像是喉嚨卡住般呻吟:“我……不行了……對不……起……”
最後三個字砸得潮風狠狠一顫——前塵舊事,她何曾有對不起他的,卻是他欠了她一大筆債!
“潤玉,你堅持住……求你千萬別有事!”
潮風歇斯底里的緊緊摟住她,甚至感覺到潤玉紊亂的呼吸在滲入他的胸口。
然而倏地,懷中人的一切動作戛然而止。
潮風倒吸口氣,顫顫低眼,拼命搖晃起來,“潤玉!潤玉!!”不敢置信的又將指頭伸到她鼻翼前。
——沒有呼吸了?!
這瞬間,潮風的感覺不啻於被五馬分屍,連著心臟一起被剝落成千百塊。
“……潤玉……?不可能!不可能——!!!!”
發(fā)狂的咆哮響徹整個冰原。
只有在痛失的時候,纔會發(fā)現(xiàn)那是心上最重要的人。可笑自己就是個糊塗人,察覺之時卻只是空悲切!
“潤玉,你不能死……都是我!是我沒有保護好你……”
死死摟住潤玉,潮風說著聲淚俱下,“爲什麼你會死在這種地方,連你也走了,我該怎麼辦……爲什麼前生今世受苦的都是你而不是我!”
嚎啕大哭起來:“師太!萬空師太!求你讓潤玉活過來吧,我願意一命換一命——!!”
淚水撲撲簌簌的落下,在無人迴應(yīng)的山洞裡,像是斷線的珠玉,打在潤玉蒼白的臉上,一滴滴滑下,流進她的嘴角。
霍的,潤玉的手指一動,眼皮翻起……
睜眼之刻,她看到的是個曾經(jīng)玩世不恭的少年,卻爲了她哭盡悲惋,寧願捨命相換。
淚水滲入口中,滑入胃裡,潤玉緩緩擡手,觸到潮風溼透的臉頰。
潮風當即僵了,隨即狂喜道:“太好了,潤玉你沒死啊!”
“是你把我從鬼門關(guān)拉回來了……”
潤玉似癡似怨,指尖在潮風臉上流連。
“眼淚的滋味……也不單是鹹的……感覺好暖和……”
聞言,潮風瞬間感慨萬千——鹽水……眼淚……竟然……!
“太好了!太好了!!”
他哭著擁住潤玉,再也不想鬆開她,哪怕一分一毫。
不知怎的,潤玉眼底也結(jié)了水霧,她嗚咽道:“爹孃和小六死後,再沒有誰像你這樣關(guān)心我了……”
聲音湮滅在啜泣中,潤玉用一隻胳膊圈起潮風的頸子,擡起臉來。
溫熱的呼吸在咫尺間愈加薰然顫抖,不經(jīng)意間,兩雙脣觸到彼此,接著便著魔了一般,親吻得如膠似漆。
心頭不斷涌出情愫,潮水一般越涌越烈。
兩人就這樣迷失在彼此的需索中……
忽而,海藍色的光芒亮起,兩人才像雷擊般分開,一望對方的眸子,又都紅著臉錯開目光。
倒是玉佩和玉鐲的光恰到好處的驅(qū)散寒冷,送來暖和的溫度。
潮風趕緊尷尬的轉(zhuǎn)了話題:“那個,你說,這兩塊玉究竟是怎麼來的?”
“我——”潤玉羞著把頭埋的低低的,咕噥道:“本小姐怎麼知道,從前當鮫人的時候不記得有這東西,要麼就是你弄的!”
“冤枉啊!本少爺那時一窮二白,哪有錢買這麼貴重的東西!”
“你還一窮二白——?你不是郡主的駙馬嗎?!喜新厭舊貪
得無厭,害我爲你服毒自盡了!”
這句一說完,潤玉一個狠顫,臉上的顏色也漸漸恢復。
肩膀被潮風鄭重其事的攬住。
“潤玉,那個……從前的事我知道不是一個‘對不起’就能了事的,所以……所以這輩子,我全償給你!等幫過蘭薰後你和我回青冥谷吧,就……就一直陪著我別離開好嗎?”
潤玉嬌軀巨顫,倏地仰臉看入潮風不說謊的眸底。
“喂……行不行啊?”
潮風又徵求道,那副緊張的樣子,像是生怕被拒。
潤玉反問:“你還在顧念雪葵嗎?”
“這……雪葵有她的抱負,我也有我該做的事。而且……我從前一直以爲自己喜歡的是雪葵,但那只是不懂事,其實我喜歡的是……”
“是誰!”潤玉雙目大瞪。
潮風反倒說不出口了,“是誰……誰心裡有數(shù)!行了就這樣,你別總盯著本少爺看啊……額,此地不宜久留。”
潤玉這才神色收斂,瞧瞧周圍,喃喃:“要不要出洞去找找?”
“我也這麼覺得,一直不前不是辦法。”
潮風環(huán)著潤玉起身,海藍色的光形成一個暖和的小空間,將他們裝在裡面。
出了山洞,依舊白雪皚皚,兩人四下望望,覺得南方有可疑之象,便朝那邊過去。
途中,潮風卻說:“我覺得那個萬空師太和你我的前世關(guān)係匪淺,這兩塊玉嘛,八成也跟她脫不了干係。她到底是什麼人啊!”
另一方面,楚燃竹同蘭薰在那園林廊榭中走過,一切都安靜的越發(fā)讓人沒底。
楚燃竹遇事常防患於未然,一路行過,順便埋下不少咒術(shù)。
霍然,前方出現(xiàn)了火光映天的一幕。
兩人過去一看,就在這園子南側(cè)的門外,竟是個由火構(gòu)成的世界,烈焰熊熊,竟是更勝雷坼的邪火之陣。
“這是……”蘭薰道:“似乎是殷商時代的天仙們懲治妖族的慣用陣法——冰火兩重天。”
“就是飛穹公子昔年陷入葫蘆中所受之陣?”
“看來是了。而且我想,這園子的北面,說不準便是冰天雪地的世界。”
楚燃竹一怔:“潮風和潤玉莫非陷入冰陣?”
“有這可能。少時我在岐山聽諸長老們講過,這冰火兩重天雖是幻境,卻能讓感官逼真的運作,其摧殘可想而知。不過,眼下此陣並非那封閉的葫蘆,若要破陣,定然不能止步於此。”
蘭薰說罷,回眸一笑,“你看,前面竟是三昧真火,我們可千萬不能讓火苗沾到身上。”
楚燃竹沉然不語,步到蘭薰身側(cè),輕輕牽住她的手。
相視一笑,再深的刻印不過如此。
你我心照不宣,刀山火海又有何懼。
果然,一走入這火海中,嗆人的味道就叫囂不停,溫度很高,不多久就讓蘭薰汗流浹背。
一開始還好,躲著一叢叢火焰尋找路途。可隨著深入其境,危險的挑戰(zhàn)便來了。
整個空間竟飛舞起火球來!
一個火球風馳電掣,兩人向兩邊躲閃,還未站穩(wěn),又有兩個火球各自撲向兩人。
他們順勢再反向一錯身,重新回到彼此身邊,背靠著背。
不需眼神交換,便放心的將背後交給對方。
“上面——!”
楚燃竹猛然驚呼,兩人再次分開躲閃,同時四面八方飛過來許多的火球,就如流星墜落。
楚燃竹一個個的避開,同時拔出湛盧劍,將火球斬碎。
蘭薰則用仙法聚氣成水,把靠近的火球熄滅。
她霍然一躍而起,懸在高高的半空,對整個空間的火球施法。
果然奏效,不少火球被撲滅了。
楚燃竹仰面望去,見她就如傲然綻放於烈火中的星華,衣袂若仙,神色決絕。
這刻,楚燃竹突然心裡一酸——蘭薰用“七日聚魂”之法,定然是視死如歸,可卻讓他人肝腸寸斷。
誰想就在楚燃竹短暫神遊的期間,竟有團火球從高處襲來,朝著蘭薰的後背……
“蘭薰小心!”
黑色的影倏地就到了蘭薰眼前,她還不知怎麼,楚燃竹便撲來,將她推開的同時死死摟她在懷。
幾乎白駒過隙後,蘭薰驚見一團火球飛過
她剛剛停留的那個位置。
兩人從半空直直跌落。
楚燃竹向下一望,下方竟然不偏不倚是一叢三昧真火!且兩人馬上就要墜入火中!
沒有思考的餘地,楚燃竹半空一扭身子,讓自己處在蘭薰之下,會先墜入火裡。
“不要!”
蘭薰瞬間失色。
來不及思緒運轉(zhuǎn),千鈞一髮之刻,湛盧劍猛地飛到楚燃竹背後,將他和蘭薰托住。
但畢竟是兩人的重量,湛盧劍支撐不得,違心的下墜……就在險些要捱到那三昧真火之時,楚燃竹突然聚氣於手間,但見一大片的翠竹浴火而生,支撐住湛盧劍。裡頭的小光也立刻奮然一搏,載著兩人向邊上一飛,總算躲開了厲火。
兩人墜地,湛盧劍哐當?shù)粼谝贿叄切┐渲褚苍谕粫r間化爲霧靄隱去。
蘭薰就躺在楚燃竹懷中,她盯著身下這人的眼睛,突然叫道:“你……真不知好歹,就不考慮自己性命?屢屢如此爲我,我比你更掛心你的安危!”
深邃的眸微有波瀾,楚燃竹道:“豈能讓你有絲毫閃失,我一己性命,並無那麼重要。”
“你……!”
蘭薰一時百感陳雜,她只能捶打起楚燃竹的胸膛,“你!笨蛋!傻瓜!你給我聽好了,從現(xiàn)在起你必須時刻顧念自己。我尚有多少時間我心裡清楚,你沒必要爲我——”
一句話陡然頓住,這刻蘭薰暗自一寒。
她知道自己方纔是說漏嘴了,楚燃竹怎可能不懷疑。
時間也仿似停住,停在對望的目光中。
但蘭薰卻在楚燃竹的眼底看出一片深深的不忍和某種蘭薰也說不上的感覺。她不敢詢問,生怕欲蓋彌彰。
“我不會讓你死,無論是什麼代價……你記住。”
楚燃竹終究僅此一句,抱著蘭薰坐起身來。
“小光,適才多謝。”
那湛盧劍也累了,聽小光喘氣道:“不用……不用謝啊,多虧少俠變竹子來幫我,不然我也完蛋了。好驚險,嚇死我了。”
“總之沒事便好,你先歇息吧。”
應(yīng)著這話,寶劍飛回劍鞘。
楚燃竹起身後,便牽著蘭薰繼續(xù)向前探路。
身後的她,望著眼前這道黑色的背影,驀然間泫然欲泣。
——從前在岐山,就是這道背影,在給予她溫暖和甜蜜之後,卻留給她瑤宮裡的每一個冷清的夜晚。
——而自打自己下凡而來,經(jīng)歷這種種事端,若沒有遇到他,若沒有他堅定的相助與守候,自己又如何飛躍騙局與天道交織的一場場殘酷判決?!怕是連心都已成了枯槁死灰……
——他又是否知道,自己現(xiàn)在只剩不到七天時間。七天後子夜的永別,對自己而言莫過於無奈不捨,可對他而言,那是怎樣的摧殘。
這份愛戀,是兩人付出了那許多代價才悉心澆灌出的花朵,可它是不是要在即將綻放之際,被暴風雨碾成碎泥呢?
蘭薰不由自主停了下來。
楚燃竹回頭詢問:“怎麼?”
蘭薰道:“我有個請求,希望你能答應(yīng)。”
“……你說。”
蘭薰緘默了片刻,再開口時,那柔情似水又云淡風清的樣子,讓楚燃竹的心不斷作痛。
“七天之內(nèi)將一切了斷,然後……七天後的晚上,我想穿上嫁衣,與你拜堂成親。”
楚燃竹一時間有些站不穩(wěn),他與蘭薰傾心相戀,本未去想什麼結(jié)果。如今她的話觸及耳邊,楚燃竹能明白,蘭薰在魂飛魄散之前終究是對他眷戀至深,不願割捨。
……但是,蘭薰,我說過,我一定不讓你死,哪怕任何代價。
你披上嫁衣的那天,就是我付諸行動之刻了……
所有神色都凝結(jié)成淡淡的黯然,楚燃竹微微點了下頭。
“……好。”
欣慰的弧度掛起,蘭薰心道:如此,我便了無遺憾了,也算是在消失於世之前,送你的最後一樣禮物吧……終究道:“我們前行吧,我覺得陣眼不遠了。”
“……嗯,走吧。”
一黑一藍兩道身影,十指相扣,繼續(xù)踏向火焰深處。
蘭薰不會知道,身旁這個人和函勿定下的事情;更不會知道,七日之後她所獲得的時間,亦不再只是新娘的那一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