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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襄觀。
湘妃竹林的後面,是道徒們練劍的劍坪。
小光正在揮舞湛盧劍。
猶記昨天,文仲離去後,辛夷狂奔到海水中,失魂落魄的顫抖著;而楚燃竹,握拳的手不斷的傳出關(guān)節(jié)撞動的聲響,更有殷紅的血從中流出。
後來文綺公主一家埋葬了七畫後,去了北海玄洲與蓬萊人會合,現(xiàn)在回到七襄觀的人,已經(jīng)少了……
“小光師兄,你怎麼心不在焉?”
旁邊一個道徒,也即是劍魂,突然拍了他一下。
小光兀道:“那個不要臉的文仲要是敢碰蘭薰姐姐,我就把他的手砍下來!”
道徒委實驚愕,平時沒見識過小光發(fā)這麼大的火,只得勸道:“師兄別動氣,別動氣?!?
小光一屁股坐下,“師弟,你來劍坪之前看到楚少俠他們沒有?”
“呃……楚少俠和辛夷姑娘都在師父和姜仙人那裡,倒是我看到潮風(fēng)公子和潤玉小姐在水榭那裡研究什麼玉石一類的東西。”
正說著,劍坪後側(cè)的竹林中,隱約飄來絃樂之聲。如同兩塊玉石相撞,更如珠簾滾滾碰擊堅硬的地磚,嘈嘈切切深入人心。
那道徒不禁感嘆:“小宛妹妹的琵琶曲總是這樣傳神!”
小光道:“她是向國太子妃的女兒,國王的孫女。她滿五歲時,東宮宴飲,向國的第一樂伎送上《陽春》《白雪》二曲。那時候我也在底下喝酒,突然就看見小公主從太子妃那裡跑下來,揪著樂伎的衣服不放,還指著樂伎的花梨琵琶。當(dāng)時太子就預(yù)言小公主將來定會成爲(wèi)樂師大匠,就讓那樂伎教她琵琶?!?
卻道兩人細(xì)說之際,竹林中,楚燃竹沉然行過。
“竹中仙,蘭薰自從修習(xí)了師父傳我的永駐青春之法後,就再也不曾老去。你瞧,這都過了幾十年了,我還是當(dāng)年十七歲的模樣……蘭薰自己都有些不習(xí)慣呢。”
彼時的她,巧笑吟然,在竹林間步步生蓮,宛若九天的仙子般璀璨耀眼。
“對了,竹中仙,昨天幾個師兄問我,爲(wèi)何這麼些年都穿一成不變的藍(lán)衣。我便說,只因天空最是高遠(yuǎn)而遙不可及,卻又遼闊寬容如斯,蘭薰甚是喜歡,也就將藍(lán)色穿在身上。竹中仙,你心裡怎麼想的呢?莫不是在偷笑蘭薰吧?!?
然後,在青冥谷再遇她時,依舊那樣明媚如初,就像是那顆衝破黑暗的星辰,在北夜中明亮而耀眼。
“楚公子,這個送給你?!?
“這是……蘭芷?”
“嗯,我便是在一個長滿蘭芷的水澤邊,被師父撿到帶回岐山。師父曾說,那裡是他遊歷九州所至的最美之處——芳汀洲渚,蘭芷薰衣。”
回憶至此,楚燃竹渾然一震,險些撞在一叢湘妃竹上,腳下也踩空了。
方纔向夙玄真人和姜太公詢問了青女殘魂在長江底的封印,兩位仙長卻也不知。而蘭薰的情況,更像是個
殘忍的爪子在一下下?lián)笓现贾竦纳钚摹?
一想到文仲那垂涎三尺的眼神和居心叵測的邪笑,楚燃竹的感覺就如同反反覆覆被噩夢吞噬。
北辰權(quán)杖亦在蘭薰那裡,眼下也無法指引青女的殘魂。
巫山神女此前也表示一籌莫展。
彷彿眼前所有的光明都被堵死了,這堵牆越來越厚越長越高,朝著楚燃竹毫不留情的壓下來……
突然,聽到竹林中竟飄起了清晰悅耳的琵琶聲。
桐葉雨聲幹,珍珠落玉盤,雖不是相思調(diào),卻更有番徹骨的風(fēng)情。
楚燃竹恍然看見,在幾株血斑湘妃竹的下面,小宛懷抱琵琶席地而坐,眼眸輕合。
五指之間,陽春白雪,一曲西風(fēng)幾斷腸……
這春秋時期晉國的古老琴曲,用琵琶演奏,真是讓人不住的嗟嘆。
滄海桑田,情由天鑑。
朔風(fēng)無眼,兩地情牽。
交臂歷指,終不相離。
終不離兮,奈之若何!
這漫延的林間的兩首曲子,於時間的流逝中結(jié)束。
小宛睜開雙眸,淡然道:“少俠,你也在聽啊……”
“嗯……”楚燃竹不禁道:“小宛姑娘的《陽春》《白雪》二闕,頗令在下……感慨良深?!?
小宛起身,緩緩用手擦拭著琵琶,病怏怏道:“陽春白雪因爲(wèi)曲高和寡,所以在天道面前,命運會坎坷許多吧?!?
楚燃竹心間微顫,只覺得小宛分明在暗指他與蘭薰。
小宛繼續(xù)道:“這世上華而不實的情感太多,海誓山盟也總?cè)缳d賬一般,反不如《陽春》與《白雪》,真實純粹,各自爲(wèi)章。”
“真實純粹……各自爲(wèi)章……”
念著這兩句,楚燃竹似有恍然。
他與蘭薰一直以來的心照不宣,執(zhí)手共濟(jì),不就是真實純粹而各自爲(wèi)章?即使此刻相隔千里,被陰謀阻斷,卻依舊是兩地心同,兩廂新任。
楚燃竹鄭重抱拳,“小宛姑娘的勸導(dǎo),多謝。”
小宛卻道:“少俠能明白我的意思就好……而且可見,少俠在音律方面很有造詣?!?
“在下……並不通這些。”
小宛搖搖頭道:“不然,我本以爲(wèi)七襄觀內(nèi),只有飛穹公子和辛夷姑娘能理解曲意。但少俠卻也可以聽到樂曲深處,想來是被青女的簫曲潛移默化了吧?!?
不得不說,與小宛一番談話,楚燃竹的心神安定下來不少。
而無獨有偶的是,突然有道神光從天而降,在竹林間現(xiàn)身。
印花小襖,秀色可餐,似嗔似笑。腰間一對比翼雙劍,無堅不摧。
楚燃竹不禁抱拳道:“隱元星君……?”
小宛也默默躬身施禮。
來者自是落攸,開門見山:“蘭薰的事我聽說了,少俠,你跟我到夙玄仙長和我?guī)煵莾?!後面那個抱琵琶的
,你去把相干人等一併叫來!”
這樣雷厲風(fēng)行,和小宛對比十分鮮明,後者喃喃:“知道了……”蹣跚而去。
落攸扭頭就走,楚燃竹也快步跟上。
在大廳裡的夙玄真人也訝異的問候落攸:“隱元星君怎麼來貧道的七襄觀了——?!”
落攸匆匆道:“重要的事!”然後對姜太公草草施個禮,“截教夏子君,見過師伯!”
太公道:“所爲(wèi)何事?”
落攸道:“長江底的青女殘魂,我有線索!”
此言一出,震撼全場,楚燃竹不由急切追問:“星君請示下!”
落攸道:“你還記得那天在襄陽城郊,我們遭遇妖獸相柳的事嗎?”說到“相柳”二字,落攸因害怕它的蛇身子而微有膽寒,“那時我原本在追擊鏤月,你們又剛巧從妖界回來。地上有個死屍你們注意到?jīng)]?!”
衆(zhòng)人逐個想了起來,而潮風(fēng)道:“對對!當(dāng)時我去給潤玉找吃的,結(jié)果差點踩到死人,嚇?biāo)牢伊?!?
“你才嚇?biāo)牢夷?!”潤玉順嘴嚷道:“一個大男人還怕死人,喊得那麼悽慘,我都被你弄得差點斷氣了!”
他兩人這種情況下居然還不忘默契的拌嘴。
落攸道:“那個死了的人是被鏤月所殺,他是峴山山神。”
“峴山……?!”楚燃竹知道,這地名意味著什麼。
落攸道:“我與他之前見過幾次,他總惴惴不安的認(rèn)爲(wèi)隨時會被殺。我開始沒工夫理他,而他死後,我與師父察覺事情不簡單,便著手調(diào)查他生前到底幹過什麼被人憎恨的勾當(dāng)?!?
“是……什麼?”潮風(fēng)問。
落攸答:“他曾幫著八荒散人處理青女的三魂七魄,其中一魂三魄就是被他封印在江底的!”
潮風(fēng)大驚:“小小地仙有這般能耐,豈不是母豬都會爬樹?!”
落攸厲他一眼,再道:“那峴山山神原是修行幾千年的妖物,道行豈是尋常地靈可比。本來妖物封仙是歸地府管的,而且以他當(dāng)時的品性也輪不到他,但八荒散人用人不疑疑人不用,非要在地府橫插一腳,硬將此人推薦爲(wèi)地仙。他受了八荒散人的好處,自然要做件像樣的大事答謝提攜之恩?!?
說到底是利慾薰心,把心都薰成黑色,不辨是非,無所不爲(wèi)。
潮風(fēng)也頗看不過去,諷刺道:“難怪鏤月要殺他,得了,就當(dāng)是他把命還給什麼八荒散人吧,士爲(wèi)知己者死!”
而楚燃竹最關(guān)心的則是:“隱元星君,那你可知,青女大人的殘魂究竟被封在何處?”
落攸道:“我氣就氣在那人死了,沒法開口告訴我!”
楚燃竹渾身一涼,就如同眼睜睜看著希望被碾碎成絕望的泡影。
但落攸筆鋒一轉(zhuǎn),道:“不過天無絕人之路,我就不信活著的沒有知道的……峴山挨著襄陽城!走,跟我上襄陽去,一問城隍便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