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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夷遠遠望著，只覺得那白影於夜色下是想不出的沉重，他可以在白天熠熠生輝，可到了晚上，卻只能躋身在狹小的一隅，用滿腔簫鳴抵抗無邊的黑暗。
……記得師父曾說“飛穹之過往，應當不堪回首”。
就在這時，天邊亮起了一道白光，將深夜炫出一角雪白，甚至刺痛辛夷的眼。
只見飛穹停了吹簫，躍下樹來。
白光自天邊落到飛穹面前，這下辛夷纔看清，竟是匹英俊的白馬。一雙明亮的眼，透著無限風姿，颯爽的雪白毛色，照夜明亮。
“照夜白……？”
飛穹喃喃，上前撫了白馬的脖頸，“是箏兒要你來的？”
白馬低鳴起來。
飛穹邊聽，微微點頭，“我知道了，明日便回。”
一聽飛穹說要離開巫山，辛夷便被低落的情緒包圍了。
而照夜白帶完了話，便化作白光一閃即逝，宛若蒼莽夜下的極光。
這晚辛夷再沒有睡好，纖細的身子在被子下翻來覆去。
胸中一點一滴泛出的感覺，讓她發澀發酸，卻又不知道這究竟是什麼。
唯有旖旎傷懷的簫聲，持續飄在夜風中。
寅時，天空剛泛魚肚白，飛穹就向太公辭行。
太公問起：“貧道昨夜參道，聞及飛穹簫聲，當真是感人肺腑。卻是飛穹爲何不再多留些時日，如此急著要別？”
飛穹持簫拱手道：“箏兒有事，派照夜白前來喚我。”
“如此就不便強留。忘憂城爲重，請代貧道向蠶女問好。只是還未與辛夷說及此事，貧道這去喚她。”
“道長不必。”飛穹道：“晚輩……就不驚擾辛夷姑娘了。”
“那好，飛穹一路珍重，記得日後常來做客。”
“晚輩記下了，謝過道長之意。”
再次施禮，飛穹這就要告辭，卻聽到一聲“飛穹哥哥——！”
只見辛夷已經梳妝完畢，從院中小跑出來，清澈純美的聲音，將早間猶眠的萬物催醒。
“飛穹哥哥等等！”她跑了過來，掛著臉不捨仰視飛穹。
飛穹柔聲問：“你怎麼來了？”
辛夷道：“我昨晚看到了那匹白馬，飛穹哥哥，你是不是非走不可？”
“……嗯。”沉沉的語氣也含著不捨的成分。
辛夷低下眼，像在尋思什麼，等再擡眼之際，如風淡雅的笑容再次描繪了整張臉譜。
“飛穹哥哥，我有東西要送給你。”說著取出在巫縣買的那塊龍騰玉墜。
飛穹微有怔忡，不想這女孩自作主張的擡手，就這麼把玉墜戴到他脖子上，然後又取出另一塊鳳凰圖樣的同質玉墜。
“飛穹哥哥，這塊是辛夷的，你要記得辛夷，常來看我。”她笑著，將鳳凰墜戴到自己頸上。
這一系列行爲，著實令飛穹這清淡之人都倍感受寵若驚。
“辛夷，你知道……這是何義麼……”
聞言，辛夷不解的眨眨眼，“不知道啊，有什麼含義嗎？”
飛穹也不好解釋，只能看向辛夷身後的姜太公。
太公閱人無數，什麼人情世故沒見過，當然也窺得出辛夷的心思。他這弟子，陪他這師父度過兩千餘年的隱世生活，向來不貪不厭，不逆不悖……眼下她情竇初開，也該給她屬於自己的生活了。
如此盤算著，太公微笑：“辛夷一片心意，飛穹就且收下。
”
連太公都這麼說，飛穹也只能道：“謝過辛夷姑娘，兩位，請多加保重！”
就此離去，白色的身影騰空而起，遠離了茫茫巫山。
山頭上，粉衣的少女不由自已的上前幾步，眼睛都不眨的盯著遠空。那白色的身影越遠，辛夷的心，也好像被一點點帶走似的，越來越空……
少小山墉爲伴，陌路不識人間。
緣遇命中人，魂牽萬里不斷。
心亂，心亂，何時才得重看。
青冥谷。
昨日中秋，衆人皆放鬆貪歡，唯有楚燃竹一絲不茍的跟蹤嶽休縈，見她整宿未眠，在溪畔獨酌，喝到醉了就嚎啕大哭。
今日，待休縈從草地上爬起來，對著溪水洗了臉理好衣冠後，便來到函勿的房中。
——這次定要讓函勿迷途知返！
她啓動了房中碗架上的機關，入了地下作坊。
還是那樣的陰暗又窒息，蛇煉草的味道惹人不寒而慄，休縈第一眼，就見函勿立在偌大的藥爐面前，嫋嫋的煙汽，彷彿要將他的身影吞沒。
來客的一聲一響，都逃不過函勿的耳。
他轉過身道：“休縈怎還不作罷，這地方不是你該踏入的，還想再中一次蛇煉草之毒麼？”
休縈努力剋制著恐懼，步步走近，堅定的說：“我不怕，爲了函勿我什麼都不怕。”
函勿不語，看著她來到近處。
突然休縈倒吸一口氣，只因她看見，藥爐的後面是——！
——排排的屍體，全是青年與中年，足足有幾十個！
一聲輕哼，冰冷而懾人。
“怎麼，休縈果然害怕了？”
壓迫的目光，像塊巨石般揪在休縈的臉上，令她止不住吞了吞聲，痛心道：“你又殺人了？”
函勿冷哼：“這些是滎陽城的四十九條人命。”
這對休縈而言是當頭一棒，“你……！你和殺人兇手勾結？！”
“休縈何須驚懼呢？”函勿迴應她的，是心安理得的冷漠，“阿年殺人，我盜屍體，井水不犯河水，於誰都無損無礙。”
休縈聽得額間直冒冷汗，心卻一寸涼過一寸。
“函勿你爲什麼要這麼做，難道你還是要拼湊屍體，繼續靠著殺人來生存嗎？”
“這是當然，不過，又不同以前。”函勿說著，轉身仰視沸騰的藥爐，目光一分分的有神起來。
“這一次，將藉助奇魄琉璃的力量，拼出長生不老的軀體，讓我足以棲身萬年，甚至十萬年，抵抗那個詛咒！”
休縈的心都要碎了，正要問“奇魄琉璃”是什麼，便聽函勿衝作坊的一角道：“二少主，不必藏了。”
休縈心一凜，下一刻楚燃竹乍然出現在她身後，執劍冷道：“奇魄琉璃你從何處獲得？”
函勿冷笑：“二少主聰明之人，可想而知。”
“素衣道長究竟何人？！”
“我無興趣詢問。”
你一言我一語，都如在冰尖上行走，讓落單的休縈倍加窒息。
函勿倏地眼現陰光，“二少主，對不住了。”隻手飛快掏出一支飛針，擲了上去。
“小心啊——！”休縈頭腦一熱，竟飛身擋了上去。
這一刻，驚恐的表情排山倒海涌上函勿的臉，一時間昏天暗地的。
清脆的一聲響，竟是楚燃竹瞬間抵達休縈前方，幽冥劍將飛針彈掉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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函勿大鬆一口氣，脖頸竟已溼漉漉的，心臟仍在要命的狂跳著。雖沒狙殺楚燃竹，但好在沒傷到休縈……
休縈心有餘悸，忙問：“二少主你怎麼樣？這間作坊有毒，你要不要緊？”
“無妨。”楚燃竹道：“我自小體質殊於常人，此間之毒，奈我不得。”
休縈聽了纔有放心，猛一怔又趕緊衝到楚燃竹身前，雙臂大張將他擋在身後。
“函勿，你要是對楚燃竹動手就先殺了我！”
沒有什麼比這更讓函勿難以下手。
“你讓開！”
“我不讓！死在你手裡我認了！”
這下函勿真是進退維谷，卻又有什麼辦法，誰叫這個女孩就像是長在他心頭，她動一下，他痛十分。
休縈忽道：“楚燃竹，你趕緊離開這裡！”
“嶽姑娘……？！”楚燃竹微驚。
決然的聲音，飄蕩在他周圍。
“函勿的事你們誰都別插手，我要自己解決！拜託你們了！”
這語調中的雷打不動，震住了楚燃竹，休縈情深如許，甘願赴湯蹈火拼上性命，他又焉能再插手涉足？
沉然不語，黑影霎然間消失不見。
作坊去了一人，彷彿有冷颼颼的寒意從腳底冒上來，而天花板則蒸騰起灼熱的炙烤。
函勿顫抖道：“你……你也出去！”
“爲什麼要我出去，函勿是不是又要幹什麼？！”
“出去——！”
面對函勿少見的凌厲針鋒，休縈寸步不讓。
“我就是不走，一定要知道函勿想做什麼！”叫著，語氣軟了下來，滲入救贖的溫柔與甜蜜，“函勿，就告訴我好麼？我是這個世界上你最該信任的人不是麼？”
面對這雙繾綣又不染纖塵的眸子，函勿終於說出：“今日八月十六，正是吉時。這個藥爐已祭了九百五十條命，我若在午時之前再祭五十具屍體，以奇魄琉璃之力輔助，方能大功告成。”
休縈簡直呆了，“九百五十……爲了這一天，要一千個人死於非命……”
“那又如何……”
函勿蕭瑟的別過目光，卻突然揚了下袖子。
只見一個小丹爐的蓋子飛開，飛出一塊靈石碎片。
休縈想這定是奇魄琉璃，只見碎片懸到大藥爐之上，大放異彩。下一刻那四十九具屍體一具接一具的飛入藥爐中，激起的水霧氤氳了整個作坊，看得休縈如坐鍼氈。
函勿霍然低聲自語：“尚還欠一條性命……擄一谷中弟子。”
休縈聽見了，頭腦一震，大叫：“不可以！”擋了他的路。
函勿道：“你讓開。”
“我不讓，我不讓！”
休縈叫著，卻突然被函勿施法定住，然後整個人被他的法力送到十幾尺開外。
“函勿，你下的什麼咒！放開我，快放開我！”
如此掙扎叫喊也沒有用，函勿的身影終究消失在石門彼側。
他的離去，對休縈而言不啻於跌入地獄——晚了，來不及了！彷彿有種痛苦難言的感覺在撕扒她的五臟六腑，就是天塌下來，也不會比這感覺更絕望更漆黑。
向來不信天命的休縈，此時也歇斯底里的喊著：“老天爺啊，求求你讓函勿回頭，讓我拿什麼換都可以！拿什麼換都可以！！”
——“此話當真？”
突然響起一聲，休縈驚呆失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