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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瑤姬大人一語中的。”飛穹的語調(diào)盡是爲(wèi)難,“箏兒雖旨在保護(hù)真正的奇魄琉璃,但她所犯之事乃天界重罪,一旦布公,只怕下場會比北辰星君更……”難以再說下去。
可瑤姬卻笑出聲來,穩(wěn)重之餘又讓人猜不透。
“事到如今,飛穹也算仁至義盡了。虞箏能有你這個結(jié)義兄弟,真令我羨慕不已。只不過,世事不到發(fā)生的前一刻,都可能有所轉(zhuǎn)機(jī),青女之事,你們峴山之事,均但講無妨。至於虞箏,忠義如她,又有姜仙人相助,定有善果。”
飛穹不置一詞,就如同靜夜下的萬頃碧波,沉然來到瑤姬身側(cè),共看山間靜謐的夜景。
下方是巫峽濤濤的水聲,九曲迴腸。
憑欄思悠遠(yuǎn),隔水憶故人。
想當(dāng)年青澀歲月,師兄妹三人均是意氣風(fēng)發(fā),可如今呢?
大師兄和池池心魔深種,心性成狂;而他飛穹,一身的豪氣已化作霜雪。
漫長的時光足以改變很多事情,滄海桑田,情何以堪。
兩道遙望夜色的孤影,渺小的彷彿要被夜空吞噬。他們都是暗夜中的人,白天和晚上,肩負(fù)著不一樣的事。
躲在一塊石頭後的辛夷,將他們的對話都聽到了,雖不甚懂,可心裡卻難受的打下千千個結(jié)。
悵然若失,辛夷離開山崖,走向瑤姬的咸池。
此刻烏屠全身的黑光將大片地照得黑亮,它倏地在半空舞出遼闊的弧度,爾後全身化作黑光,重新塑形。
“……龍?”
隨著辛夷的喃喃,眼前的蛟在黑光中蛻變爲(wèi)戰(zhàn)龍,那威武的壓迫感,令山河都側(cè)目而視。
“三千年,吾心願終於得償……!”
烏屠興奮的吼聲彌滿巫山。
可辛夷僅像個局外人般,道:“烏屠哥哥,如果方便的話,可以送辛夷回巫山頂麼?辛夷想回去。”
正說著,只見瑤姬和飛穹被烏屠化龍的光芒吸引過來,瞅見辛夷,兩人均是心下一凜。
“飛穹哥哥,”此刻的辛夷,不似白日的活潑,卻清淡的可比夜風(fēng)。“我們該回去了……”
也不知爲(wèi)何,辛夷急著要走,卻是烏屠竭力挽留,她才答應(yīng)天明時分再說。
這一晚辛夷都不回屋睡覺,非要在咸池畔坐著。飛穹難見她耍小性子,也只能在此陪她。
卻道天明時分,來了兩位客人。
“在下昔何,與花神花弄影,又來叨擾神女大人了。”
謙謙君子,溫潤如水,廣袖風(fēng)雅的攏起作揖。花弄影隨在昔何的身側(cè),也行了禮。一眼看去,這兩人倒真是難得的登對。
瑤姬問候:“數(shù)年不見,兩位清健依舊。”
“瑤姬大人也是風(fēng)采照人。”昔何道。
爾後在瑤姬的引薦下,兩人見到飛穹與辛夷,互相問了禮。
卻是飛穹一眼瞅在昔何肘間抱著的箜篌上,檀木描金箜篌,已很有歷史,卻養(yǎng)護(hù)的雖舊如新,令飛穹的視線停留其上良久。
而喜歡音律的辛夷徵求道:“昔何哥哥,我可以看看你的箜篌嗎?”
“姑娘請便。”昔何雅緻的雙手遞去。
辛夷將箜篌抱在懷裡,新鮮的撥弄幾下,面色漸好,“箜篌的聲音真清脆啊,和琴完全不一樣。”
昔何也是難覓知音,喜笑顏開道:“箜篌之韻,不在音色幾何,而在演奏之娛。”
“嗯,辛夷也覺得,彈琴的時候十分享受過程。”辛夷道:“我不瞭解箜篌,昔
何哥哥可不可以介紹一下箜篌的情趣?”
昔何欣然道:“劃撥箜篌,輕盈有質(zhì),一聲一浮葉,一響一清茗。重似泰山霄漢,輕則蜻蜓點(diǎn)水,疾如劍舞風(fēng)嘯,緩若細(xì)水長流。這二十三絲,便奏盡森羅萬象,嘆遍人生五音。”
看來他對箜篌是體悟甚深,這一點(diǎn)同辛夷對琴,飛穹對簫都是如出一轍。亦或許,這些器樂裡,都裝載著他們各自對人世沉浮的體悟吧。
而花弄影眨著眼,如同含羞帶怯的三秀海棠,她道:“瑤姬主人,我記性不好,險些忘了要來巫山撒花,還是昨日昔何哥哥提醒我的……真是對不起,我給主人賠罪。”
瑤姬笑道:“弄影還是嬌羞如許,不必自責(zé)。今年我這山裡就缺些青霜花,麻煩你爲(wèi)我種上。”
“青霜”二字觸及飛穹耳邊,心頭一痛。
而花弄影應(yīng)允,走遠(yuǎn)幾步,揚(yáng)開袖子,霍然就全身發(fā)散出萬紫千紅的光輝,灑落整個山間。花弄影懸身在半空高處,粉色的袖劃出一道道旖旎的弧度。
此刻的她,奪盡巫山春暉,那繾綣紛繁的一支舞蹈,惹得漫山鮮花皆含羞帶醉。
隨著這出神入化的舞蹈,幾人立足的草地上,雨後春筍般的鑽出嫩芽,生長、開花……
在這宛若美夢的真實(shí)之景中,昔何的喃喃,發(fā)自肺腑。
“綃華清雅,溫柔旖旎……世間有此佳人,定非影兒莫屬。”
頃刻間,嫩芽已長成了花枝,一朵朵含苞待放的青霜花出現(xiàn)。然後綻開,將青色點(diǎn)綴在整座巫山。
那青色,透著一點(diǎn)霜般的銀白,刺痛飛穹的心。他錯過目光,卻不經(jīng)意看見,昔何的雙眸深處有種乍現(xiàn)的悲鳴和憎惡,就好像這個看似逍遙的九霄的人,實(shí)則經(jīng)歷了許多地獄般的傷痛。
花弄影舞完一支,徐徐落下。
“影兒,身子骨吃得消嗎?”昔何迎上去,關(guān)切的將她靠入自己懷中。
花弄影縱使再吃不消,這會也幸福的忘了一切,嘟囔道:“昔何哥哥可不要小看我。”
瑤姬道:“謝謝弄影,辛苦你了。”
花弄影趕忙離開昔何,對她施禮,畢恭畢敬,“主人言重,這是我該做的。”
這時辛夷詫道:“弄影姐姐爲(wèi)什麼喊瑤姬姐姐主人啊?”
瑤姬道:“她本是家父的僕衆(zhòng)之一,父亡之後便侍我爲(wèi)主。”
辛夷心想瑤姬姐姐的父親可真了不起,又聞昔何道:“辛夷姑娘,適才聽你談及琴樂,在下想引爲(wèi)知音……不知辛夷能否暫借一步,與在下切磋。”
辛夷當(dāng)然會說:“好啊,可以去那邊的斷崖。”
當(dāng)這兩人真的去切磋音律時,花弄影才表露出靈力流失的癥狀,可見方纔一直忍著不讓昔何看到。
瑤姬扶著花弄影下去歇息了。
仍在此處的飛穹,向來坦蕩的眸間,此刻也染上一抹犀利。微一縱身,化作一道弧光,藏匿在斷崖那裡的某棵樹上。
從這裡能清楚的聽見崖邊昔何與辛夷的對話。
只見昔何溫潤的詢問:“辛夷可是修行於巫山的地靈?”
“嗯,算是吧,不過我只喜歡彈琴,不怎麼專注於修煉,所以雖然活得時間長,道行卻很低。”
“順心度日也沒什麼不好,”昔何道:“在下亦是有這箜篌陪伴,方感人生滋味。”
“昔何哥哥可以爲(wèi)我彈奏一曲嗎?辛夷想聽聽。”
“這自然好,卻是不知,辛夷是否聽過《亙古謠》?”
辛夷詫然:“昔何哥哥也知道《亙古謠》啊,那是師父創(chuàng)作的,辛夷曾偷偷翻過曲譜,都不敢告訴師父,我還一直以爲(wèi)全天下只有師父和我才知道呢。”
昔何笑道:“在下自然是不知旋律,不過,倘辛夷想一聞箜篌所奏的《亙古謠》,在下倒可以現(xiàn)學(xué)現(xiàn)賣。”
他的意思便是要學(xué)習(xí)這首曲子。
單純的辛夷,當(dāng)然很樂意教授。
昔何音律超羣,沒過多久就熟記旋律於心,暢然道:“那麼,在下這就演奏全曲,還請辛夷指教。”
一首道不出滋味的輕曲隨風(fēng)而飛,被箜篌一奏倒也不錯,輕盈雅緻,像是披著朝露的白蘭。
辛夷聽得心曠神怡,聽完一曲,還意猶未盡。
而昔何說:“今日辛夷算是在下的老師了,教授有恩,也請接受在下的一番答謝。”只見昔何從懷中取出一個淨(jìng)花小瓶,遞到辛夷手裡,“這瓶中丹丸,是天界所煉製的。仙人服下,對增進(jìn)修爲(wèi)大有裨益;若是贈與凡人,亦能助其早脫根骨,妙法凝真。”
辛夷一下就想到蘭薰,這瓶藥一定能讓蘭薰儘快恢復(fù)體力,修煉仙法,便欣然收下了。
“謝謝昔何哥哥,以後要能再見,我們可以繼續(xù)切磋。”
“在下樂意之至。”昔何拱手鞠躬,禮節(jié)周到的無可挑剔。
“啊,另有一事要告訴辛夷。請勿提及這瓶丹丸是在下所贈,畢竟此乃天界仙藥,任意帶下凡世,天庭會視在下爲(wèi)有失公允。”
“好,昔何哥哥放心,辛夷就說是機(jī)緣偶得的。”
如此又閒聊了幾句,昔何便說要去看看花弄影怎麼樣,兩人這便離了斷崖,回去咸池畔。
卻是,待他們走遠(yuǎn),飛穹自樹上躍下,輕盈落地。
如炬的目光,牢牢鎖住遠(yuǎn)去的昔何,同時,一種奇怪而熟悉的感覺,慢慢泛開在飛穹的心中……
“師父!蘭薰師姐!”
壓抑的巫山之巔,已有一整日沒聽到這清純的嗓音了。
蘭薰衝出屋子,激動的跑來,緊緊抱住師妹。
“辛夷,太好了,你終於回來了……”嗓音裡帶著哭腔,旋即蘭薰又向飛穹施禮,“謝謝飛穹公子,真的非常感謝……”
“這是在下分內(nèi)之事。”
這時蘭薰注意到一條黑龍騰過山巔,與此同時,姜太公緩步走去,道:“可是當(dāng)日之烏屠?”
黑龍感激不已,落在太公身前再度謝恩。蘭薰等人湊過去,也瞭解了來龍去脈。而辛夷這下才知道,原來瑤姬姐姐就是巫山神女——炎帝神農(nóng)的女兒。
這之後,辛夷拉了蘭薰,躲進(jìn)閨房,將昔何給得淨(jìng)花小瓶交到蘭薰手裡。
蘭薰自然會問:“這丹藥你從何得來?”
辛夷便說:“機(jī)緣偶得。”
蘭薰少見自家?guī)熋萌绱松衩刭赓猓阈Φ溃骸白屝烈馁M(fèi)心了。”
“不費(fèi)心,”她道:“師姐吃了丹藥,一定能很快習(xí)得五靈仙術(shù),重獲仙身的!”
仙不仙身,對蘭薰而言已成過眼雲(yún)煙,只是師妹關(guān)心她,讓她打心眼的甜罷了。不過師妹的心意不可辜負(fù),蘭薰道:“你放心,我會服用的。”
“好,那蘭薰師姐先休息,辛夷去彈琴了。”
望著這抹粉色的芙蕖消失在門畔,蘭薰的面上,笑容和煦的如同春暮桃柳。
“這孩子,什麼時候也知道耍小心思了。”
自言自語,蘭薰將瓶中倒出一粒丹丸,捧在手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