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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了醒了終於醒了,害我捏一把冷汗!”
如兩塊玉玨相撞,這精緻的嗓音讓初醒的楚燃竹心中一顫。
——這明明是休縈之聲,怎會……
轉而,眼前的一切愈加清晰——乾淨的小屋,溫馨的陳設,窗外徐徐吹來的微風中夾雜著竹林的天籟聲響,還有……面前這豔塵絕世的少婦,眼眸如波,笑靨似夢。
“嶽姑娘……?”
楚燃竹勉強出了聲,想要從牀上坐起,卻覺得渾身像是骨頭都碎了般,使不上一點力氣。
“你可別逞強,就現在這個身體狀況,至少要休息三天!”
“……你……你扶我起來。”
“免談。”休縈拒絕得非常乾脆,“函勿說了,你必須心無旁騖的休息。”
“函勿……?”楚燃竹喃喃,這時見門口暗下一塊,是個人影步入屋中,正是函勿。
休縈忙轉臉道:“你看我就說了嘛,他必定不肯乖乖聽話,非要逞強。”
函勿拍拍她的肩,看向楚燃竹,平靜道:“許久不見。”
楚燃竹懵然道:“函勿,這裡是何處?”
“蒼梧的九嶷村,我與休縈暫住在這裡。”
楚燃竹這才瞄到休縈已隆起的小腹,卻說不出什麼祝賀的話,只得道:“原來如此……”
聽他語氣頹然心智崩挫,函勿也不是滋味,又聽楚燃竹兀的加重語氣問:“七襄觀怎樣!蘭薰怎樣!”
“七襄觀無恙,只是蘭薰……”
“蘭薰到底怎麼了——?!”楚燃竹近乎狂吼。
函勿便一一說明之前的事,又說,蘭薰的第三重封印破後,她成了無意識的行屍走肉,而飛宇本以爲能重見青女,卻不料是這番結果,他無論如何也接受不得,便追著蘭薰不知跑去哪裡了。
這一字字一句句,都是看不見的刀割在楚燃竹身上,那種痛苦和懊悔,深深的進到心裡去了。
——蘭薰,爲何當年在岐山,我必須監視你,而後又要眼睜睜看著你去到天界……青女大人這一魂一魄始終塵封在你體內,你留給我的,卻只有夜空那顆遙遠的北辰星……
楚燃竹掙扎著坐了起來。
休縈一駭,忙伸手要將他按回去,“你鎮定啊!”
但楚燃竹此刻卻發狂一般,推開休縈的雙臂。
“你們讓開——!”
終是函勿下手狠,當即使出法力,硬將楚燃竹限制在牀,並有理有據的說:“身爲病人,你該做的,就是聽郎中的話。”又對休縈道:“我們出去。”
休縈便只好對楚燃竹賠笑:“你還是好好躺著吧,休息足了纔有力氣做該做的事啊。”
於是在函勿的鉗制下,楚燃竹只能極其不甘的臥牀休整。
無助,夾雜著焦急,幻化爲心間一片熊熊燃燒的火海。此刻,他掛心的那些人,一個個在腦海中飄過。
義母的毒有沒有消去一些,會不會再度發作……
孃親在忘憂城休養的如何,雪葵是不是一直陪著她……
而蘭薰,她在哪!她怎樣了!七襄觀的人有沒有找到她……蘭薰!我的蘭薰!
自責感拌著濃烈的相思之情,洶涌的盤滿了楚燃竹的心。
這樣的日子,度日如年,連休縈送來的可口飯菜,楚燃竹吃著也味同嚼蠟。偶聞屋頂上那隻鸞鳥的叫聲,也變的孤單淒涼。
天高地廣,萬丈紅塵,人,又當何去何從。
那是兩天後的半夜,幽幽晚風從山間的篁林中吹來。
九嶷山的夜,總是這樣靜謐而深重,就像一個沉睡多年的神靈在輕輕的呼吸。
休縈從夢中醒來,看向月光灑來的窗,竟發現,窗外兩
個人並肩而立,是楚燃竹和函勿。
只見楚燃竹掌間聚起法力,便令小屋旁長出一叢湘妃竹,轉瞬就長成了小屋那麼高,恰好擋住寒冷的冬風。
——難道,這便是函勿昨天說過的……楚燃竹是竹中仙?
休縈悄悄起身來。
負手而立的楚燃竹,望著夜下的湘江,問著:“函勿,你近來可好?”
函勿道:“其實,這是我千年來最幸福的時光。這麼多年,我漂流於人海,受盡詛咒的折磨。只有遇到休縈後,我纔看見彩虹的顏色。”
對函勿而言,休縈就似那太陽,照亮他的心底,驅散他多年看見的塵世陰雨。
“休縈說,這輩子都會陪我尋找破除詛咒之法,但……我從放棄煉製軀殼那日,就已無謂了。”
聽著函勿發自肺腑的話,楚燃竹不由自主的想到蘭薰。
也許她不及休縈耀眼,也不是太陽,可卻是北夜裡最亮的星辰。不是因爲她高高在上,而是因爲她寬容,總能勇敢的承擔別人加在她身上的罪孽冤債。
不禁的,楚燃竹問:“對破除詛咒一事,你當真無所謂了?”
“當真。因爲,人活於世,只要不曾枉然,長短又何妨。”
“……嗯。”
楚燃竹雖然贊同,可語調依舊帶著微微的怨懟。
忽然,一個如漱玉清美的聲音從屋內傳出。
“楚燃竹,我雖然不太明白你們爲什麼講這些話,但是我覺得你完全不用想這麼多!”
是休縈從窗戶中探出頭,那容顏被朦朧的月色一照,盡是無限風情。
她道:“你也知道我這個人不信命,雖然害怕失去,卻相信只要努力爭取總能撥雲見月!所以要我說,蘭薰她一定沒事,她那麼堅強,就當是爲了要再見你一面,絕不會現在就倒下的!”
楚燃竹渾身一顫,而心中,又一點點堆積起溫暖的火苗。是休縈的這份心境,讓他在漆黑的長河中找到一條由光亮鋪築的路。
脣角終於現了絲笑意,“嶽姑娘,多謝。”
而函勿則柔聲問:“是我們吵醒你了?”
休縈道:“我要是不醒,豈不要任你們在這深沉啊!函勿,你看楚燃竹的身體也差不多好了,我們隨他一起去找蘭薰吧!”
“你留下,我去。”
函勿這回答似乎早被休縈預知了,她不滿道:“我不幹,我纔不要留守!你不知道最斷腸的就是思婦嗎?!”
“讓你留下,是爲你好。”
“不留不留就不留!”
兩人居然吵了起來,一個在屋裡,一個在屋外,隔著一閃窗。這讓楚燃竹這看客都不知該如何插話,只好耐心等待。
卻是,兩人相同的內容爭了七八句後,函勿突然微怔,立刻看向遠空方向,道:“有人來了!”同時挪身擋在休縈前面。
那是月亮的方向,昏暗的色澤下,有道身影破空而來,那纖細婀娜的身姿像是少女。
“御劍飛仙……”函勿喃喃:“是個高人……”
而楚燃竹只覺得那身影挺眼熟,終於在函勿就要施展防禦術法時,他道:“別急動手,我識得此人。”
細長的劍纖塵不染,卻染了滿身的邪怨之氣。立於劍上的少女,翩然降於小屋前。
“小宛姑娘。”楚燃竹迎上前。
夜月的輝光灑滿不帶表情的臉孔,小宛的語調,一如既往的緩慢而病氣:“少俠……飛宇取走你身中的七情六慾石了?”
小宛判斷得很準,函勿心道她果然是高人,再瞅到她手中的劍,函勿不由道:“勝邪劍魂?”
小宛緩移過目光,“好眼力。你……像是洪荒一脈的人,身負詛咒……你是義
軒王子?”
函勿心底一震,休縈更是驚道:“你連這都能看出來,我要是兩年前就認識你,說不定能更早跟函勿在一起呢!”
小宛又問楚燃竹:“你見到蘭薰姑娘了麼?”一問完,就發現楚燃竹神情悲痛,小宛猜也能猜中八九分:“難道,她的封印全破了?”
“她……是爲了救我。是我害了她。”
小宛安慰道:“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我與小光出了雲夢澤後分頭行動,也許他已尋到蘭薰姑娘。”
楚燃竹道:“可蘭薰已被青女殘魂侵體,想是無法辨人。”
聽罷,小宛沉默須臾,再看向楚燃竹時,眸中的蒼然之色,深深震住了他。
“我姬宛素來相信,只要另闢蹊徑,不可能之事也會變爲可能。我相信少俠爲了蘭薰姑娘,定也無所畏懼。”
“……嗯。”
楚燃竹編鐘般的聲音,洋溢起無堅不摧的決心。
“從前種種事由,我已全記起來了。如此多年,我還能再逢蘭薰,那麼哪怕是賠上性命,也無妨了。”
鮮見的笑意修飾了小宛的脣邊,“少俠想何時動身?”
楚燃竹便望向函勿,“休縈的身體重要,你留下陪她爲好。但我另有一事望能相助,便是蛇煉草之毒可有解藥否。”
這事情之前蘭薰大致給函勿提起過,他道:“不如這樣,我與休縈先去七襄觀,也讓我替主母診斷一番。”
“如此……有勞了。”
小宛在旁邊打量這幾人,驀然插話問起函勿:“你身具詛咒,而我半人半鬼,你知道怎樣能跳脫宿命?”
函勿反問:“你想重入輪迴?”
“不,我無所謂,只是覺得拖累了小光。大祭司本是個穩重的人,已年過四旬。後來他成爲劍魂心有鬱結,便修煉起返老還童之術,讓身形與心態迴歸童真狀態,不然,他哪是現在這樣。”
原來小光是從四十多歲的人還童回來的,若不是朝夕承受心頭的痛苦太過難忍,又豈會用法術來製造虛僞的心態。
函勿也唯有一笑帶過:“這樣的事,沒誰可說準,只能憑機緣了。”
希望何其渺茫,可即便如此,小宛還抱著這份信念。
當年小宛被嫁到他國作王子妃,可還沒見著新郎官就聽聞祖國覆滅,此婚事便告吹了。那時的她才十四歲啊,便走上雪恥國仇之路,不在乎自己,不在乎小光,連化身成劍魂還帶著滿滿的邪煞之氣。後來呢,吳國確實亡了,而其他的國家一個個都亡了,秦國中原一統,接著是漢,魏晉南北朝……到今天,再回首自己昔日的所作所爲,還有意義麼?無論哪個諸侯國,縱是風光一時,也都會被歷史殘忍的淘汰吧。
如此,又何需她小宛插手呢……
嶺南。
中原與苗疆的交接處。
這裡沉浸在一片黑色如洗的夜中。
風吹來,仿似那春閨女子的幽咽,情到深處難自禁,柔腸百轉冷如霜。
獨坐山頭的小光,雙手抱著黑色的湛盧劍,望向苗疆的山嶺。
好多年沒回故鄉了。
自與小宛分頭行動後,小光尋找蘭薰已有好些天了。
就在這時,手中劍黑光大綻,蠢蠢顫抖起來,摩擦得劍鞘咔咔作響。
人劍一體,小光立馬雙目精亮,御劍衝向反方向。
果然,他看見了,這嶺南的紅土地上,在蒼莽的夜色籠罩下,有個藍色的身影,失魂落魄的停在一片水澤邊,像是在尋找著什麼而癡癡的看入水中。
明月,將影子搖曳在水面,柔美的教人心碎。
“蘭薰姑娘——!!”
小光興奮的御劍落地,趕緊跑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