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瀛洲國的一切塵埃落定後,幾人乘著黑龍烏屠,飛躍山海,來到靜謐的巫山。
淺淺的雪還鋪在枯草上,點綴一兩朵不懼嚴(yán)寒的花。
精緻的鞋踩過柔軟的白與綠,巫山神女瑤姬,在兩位來客的陪伴下,去迎接降落在懸崖上的烏屠。
這兩位來客,正是飛穹與辛夷。
他兩人在將鏤月的殘魂送回故鄉(xiāng),稍作祭祀後,本想去瀛洲會合幾人,卻看見飛宇抱著花弄影急飛落巫山。
兩人便改道至瑤姬這裡。
“師姐……?!”
當(dāng)看到那藍(lán)色的身影向自己走來,辛夷按捺不住淚流滿面,狂奔向她,撲了上去,差點將蘭薰撲得仰倒。
“師姐……師姐……太好了,你什麼事也沒有!”
蘭薰拍著這泣不成聲的小師妹,安慰的笑道:“我素來福大命大,能出什麼事,辛夷就別哭了。”將辛夷輕推給飛穹,後者便將辛夷抱在懷裡安撫。
而蘭薰則和楚燃竹同來到瑤姬身前。
瑤姬心思敏感,不消詢問,便知道他們的來意。
“諸位隨我來吧。”
聞言,幾人跟上瑤姬。
穿行在冷清的林下,被殘雪打溼衣裙,衆(zhòng)人的心裡,也都像落了雪一般。
從前在這裡,有青女的簫聲,瑤姬的歡笑,飛宇的箜篌,竹中仙的閒逸……曾經(jīng)的繁華終究化作指間流沙,最後留下的,只有形單影隻的瑤姬了。
在瑤姬的小竹屋前,跪著飛宇。曾溫潤如玉的神色不見半分,而是化作滿滿的頹然,彷彿他在迎接自己的死亡。
“飛宇,你起來吧。”
瑤姬步到他身前,語氣聽不出波瀾。
飛宇擡眼望她,又回頭望望趕來的衆(zhòng)人,不禁咧開脣,笑得像是傷口一般。
“你們都活著?這麼說,最後還是東君和常羲撿了便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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潮風(fēng)正想說“是青女顯靈”一類的話,卻被楚燃竹的手勢阻止。
而飛穹上前兩步,俯視飛宇,酸道:“師兄,你還是破不了心魔嗎?”
“心魔……?”喃喃著,飛宇卻懵然了似的,“何謂‘心魔’,可笑我竟連這,都沒想過……難道俱是因爲(wèi)‘心魔’二字,池池和弄影,纔會離我而去……”
提到池池,飛穹心頭還沒結(jié)疤的創(chuàng)傷又開裂了,加重語氣道:“師兄,事到如今,你爲(wèi)何還不明白!”
飛宇頹廢的將頭扭回去,望向瑤姬,問著:“影兒,能活下去嗎?”
瑤姬轉(zhuǎn)身向小竹屋,花弄影就被安置在裡面的牀上。
瑤姬道:“之前我已爲(wèi)她渡了巫山的百草靈力,她若能度過這幾日,便有生機(jī)。”瑤姬到底是對飛宇抱有一份看法,又冷冷加上一句:“救花弄影,是看在我與她主僕的份上,更是看在父親大人的份上,成功與否,我亦不敢定論。”
說罷,又進(jìn)屋去,查看百草靈力在花弄影體內(nèi)運作的如何。
屋外跪著的飛宇,似能聽見心臟開裂的聲音。
此刻的他,竟是對一切都麻木不仁。唯有花弄影的情況,牽腸掛肚,支撐著他繼續(xù)茍延殘喘在世間。
夜。
靜謐漆黑。
淒涼的簫聲悠揚在巫峽畔,惹人魂斷神傷。辛夷坐在一旁,靜靜陪伴飛穹。
林下的潮風(fēng)和潤玉,捧著各自的海藍(lán)色玉石,試圖破解這其中的謎題。
蘭薰在瑤姬那裡幫忙照顧花弄影。
懸崖處,兩個身影並肩而立,望向山下的巫縣,三千繁華已被夜色籠罩得燈火闌珊。
正是楚燃竹與飛宇。
夜風(fēng)將他們的髮絲吹起,蜿蜒張揚。
“我沒想過,還會與你如此對話。”飛宇道。
楚燃竹道:“沒有什麼不可,你我都曾是青女大人親近之人,這一點,從未改變。”言至此,楚燃竹亦不禁詢問:“飛宇,若花弄影能度過這幾日的危機(jī),你打算今後如何?”
飛宇半晌不答,卻驀然反問:“你呢,又將如何?便一心一意守在姜蘭薰身邊?”
楚燃竹又怎會不是這樣想的,只是,他想要換蘭薰跳脫“七日聚魂”的結(jié)局,他不知道自己會付出什麼代價,會不會犧牲生命,再也無法守護(hù)蘭薰?
不敢多想,徒惹神傷,楚燃竹道:“重陽那夜,我答應(yīng)於她,要陪她住在巫縣郊野的竹林中,再不問世事變遷。”
“再不問世事變遷……”
飛宇喃喃,又盡化作衰敗的一笑:“如此也好,亦不必再直視醜陋的人世,直視那一個個人面獸心。”
“你仍是無法釋懷?”楚燃竹多少有些不忍。
但飛宇只是聊以一笑:“釋不釋懷,對我,於
事無補(bǔ)。若一切只是場夢,或許,我也不會失去池池,更不會這樣煎熬的等待影兒。”
的確,人生就恰如黃粱夢一場。
卻又生不如死,死不如夢。
永恆不變的究竟是什麼,又有什麼是對,什麼是錯。
飛宇再也不願花心思去堅持了,心裡,只有花弄影一人的身影,填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
長夜青黑,時光在對話與緘默中流逝。
楚燃竹和飛宇就靜靜立在這裡,整宿未眠,肩頭,也沾了朝露與夜霜。
不知不覺,魚肚色在東方浮起。拂曉的光明,照在兩人臉上。
此後,一天、兩天……花弄影依然昏迷不醒。
在這靜謐而遁世的峽谷中,時間的流逝只能用“模糊”來形容——轉(zhuǎn)瞬即逝,卻又度日如年。
飛宇的心已被催成死灰枯槁,這樣的等待,何時纔是盡頭。
或許是三天之後吧,楚燃竹在巫峽畔行過,故地重遊似的,望著那熟悉的水、熟悉的石,卻再沒有熟悉的霜青色和那博愛柔美的簫曲。
心下微微淒涼,他轉(zhuǎn)身行入密林中。
天光斑駁的灑落在地,冬天就要盡了,春風(fēng)也快到了吧。
“喂……!”
突然被明媚嬌豔的聲音喚了聲,楚燃竹仰臉望去,見蘭薰站在一棵樹上,那傾盡天下的夢幻,讓他頻頻心神震盪。
他淺笑了下:“蘭薰,你在那裡作甚?”
蘭薰撒嬌般的說:“我要跳下來了,你接好我!”不待他回話,便一個縱身向他跳來。
天空般的藍(lán)色就這樣由遠(yuǎn)及近,想來是蘭薰故意加大沖擊力,竟超出楚燃竹的預(yù)想,硬是將他給撲倒在地了。
“蘭、蘭薰……”
瞅著她近在咫尺的嬌顏,和那雙倩然如珠的眸子,楚燃竹一時忘了言語。
蘭薰躺在他身上,摟住他的頸子,臉頰輕輕摩挲了他的臉,柔情道:“怎麼,嚇到你了?”
“……沒有。”
楚燃竹也牢牢摟著這份溫暖,道:“蘭薰,這幾日我同飛宇追思過往種種,沒來陪你,你莫見怪。”
“我自是不見怪,畢竟你們的心情我感同身受。”
蘭薰試著讓自己的聲音聽來能夠治癒人心,又淺淺吻了楚燃竹的側(cè)臉,對他道:“不過,人都是這樣,明日之事,今日永遠(yuǎn)無法預(yù)測,所以對蘭薰而言,只要身邊有你和大家的陪伴,便就不懼那些未知與意外。”
她說著,感受到背上,他的雙手在愛撫著她,柔和而溫暖,似還有著患得患失的緊張。
蘭薰不假思索,嬌嫩的菱脣覆上楚燃竹微微乾裂的脣,幽幽淡淡的蘭芷香味在楚燃竹口中化開,她玲瓏的小舌,誘著他的舌,讓他著魔一般的迴應(yīng)著她。
酥麻了,迷醉了,兩人似忘記自我,在地上翻過好幾個身,熱烈的擁著吻著。
直到快要窒息了,他們才纏綿的分開雙脣。
楚燃竹緊抱躺在身上的人,他那因醉意而變的喑啞的聲音,愈加磁性而誘惑,他寵溺的喚道:“薰兒……”
蘭薰嫣然貼在他下頜邊,回喚道:“竹……”
楚燃竹撫著她,驀地問:“薰兒,你似乎……心情不錯。”卻不料這句問完,懷中人卻忍俊不禁起來,可人的笑聲,能將天山上的冰雪都融化。
“你才發(fā)現(xiàn)啊,我現(xiàn)在自是欣然,因爲(wèi)——弄影她醒了!”
楚燃竹心下一震,忙問:“當(dāng)真?!”
“當(dāng)真。弄影已經(jīng)度過危險期了,現(xiàn)在正在喝瑤姬爲(wèi)她調(diào)配的湯藥呢。”
楚燃竹不禁也感到溫暖……如此,也算上蒼降下憐憫,救贖了飛宇吧。
“薰兒,你可願陪我去探望花弄影?”
聞言,蘭薰倩然一笑,又撒起嬌來:“還問我願不願,你怎地說話如此見外!不過,若我沒料錯,此時弄影定是有人陪的。”
楚燃竹知道蘭薰說的是誰,他抱著蘭薰坐起身來,款款看向她,只覺得自己懷中抱著的,是最傾盡天下也最善解人意的女子,世上再找不出第二人能與她相較。
“薰兒……”
他喚著,爲(wèi)蘭薰扶正了簪子,理了她的衣襟,帶她起身。
“薰兒,我們走吧。”
十指相扣,走在靜謐的峽谷,讓乍暖還寒的風(fēng)掀起兩人的髮絲輕輕交錯。
濃情蜜意,早驅(qū)趕了寒冷,可兩人一想到七日之期就剩兩日,心又會沉沉下落。
但途中,蘭薰兀的停下腳步,竟是癡了似的,步向一棵樹。
這棵枯樹,看似死去,但細(xì)細(xì)瞧來,才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抽芽,隱隱約約還有花苞初綻。
“薰兒,怎麼了?”
楚燃
竹到她身邊問著。
蘭薰似愁非愁、似喜非喜,攆起袖子,一手萬分小心的掐下一枚花瓣。
嬌嫩的粉紅色,在指尖泛著純美的光澤。
“你看,杏花開了。”蘭薰將花瓣遞給楚燃竹。
他也不禁像對待聖物一般,小心接過,喃喃道:“冬天,終於還是過去了。”
“是啊,已經(jīng)過去了……”蘭薰仰望這樹,彷彿就是在看著古老土地上的一切生機(jī)。
“萬事萬物都會逐漸復(fù)甦的……”
……可是,我卻只剩兩天時間,再不能與你共看這錦繡天地了。
回眸望來,蘭薰已藏好了心緒,“竹,我們快去吧。”
巫山深處,在那座小竹屋前,立著瑤姬。她聽到來者的聲響,便扭頭衝他們做了一個“噓”的手勢。
兩人意會,放低腳步來到瑤姬身畔,從窗簾的縫隙處,看裡面發(fā)什麼了什麼。
果然蘭薰沒料錯,只見花弄影虛弱的坐在牀上,背倚枕頭,身上覆著被子。而飛宇坐在牀頭,持著湯藥和藥勺,小心翼翼的吹著每一勺藥,送入她口中,體貼備至。
聽不清他們都說了什麼,只看到飛宇安詳而憐惜的表情,以及花弄影那不斷淌落的兩行淚水。
但屋外的幾人俱心知肚明——飛宇能盼到花弄影甦醒,便也定然放下心魔了。
瑤姬驀地轉(zhuǎn)身而去。
楚燃竹和蘭薰便也跟上瑤姬。
離開了足夠遠(yuǎn),確定不會吵到屋內(nèi)的兩人,瑤姬才道:“弄影方纔已與我說了,想辭去神位,和飛宇定居在我處,永世不相離。”
蘭薰問:“那飛宇的意思呢?”
“他答應(yīng)了……”
瑤姬脈脈訴著,忍不住也體味了切膚之痛。
“雖然我不知他心中,究竟還有多少遺憾和悔恨,但有時,苦苦追求渺遠(yuǎn)之物,反不如接納身邊之人。何況,飛宇對弄影,還是有情的。”
這話聽入心中,多少有點不是滋味,但又何嘗不是好事。
楚燃竹不禁道:“如此,我也放心了……瑤姬大人,七襄觀那邊,我等亦該回返,是時候向你告辭。”
瑤姬的目光霍然變的比楚燃竹更爲(wèi)深邃。
“竹中仙,你與蘭薰姑娘,今後要多來看我。”
兩人再次心口一痛,卻又默契的承諾給瑤姬:“好。”
於是,立在這裡的瑤姬,目送兩人的離去,又目送著飛穹與辛夷、潮風(fēng)和潤玉……烏屠將他們?nèi)妓妥吡恕?
空蕩的巫山,再度剩下瑤姬。
不過她不會再寂寞了,因爲(wèi)此後,弄影和飛宇會陪伴於她。她也相信,竹中仙和蘭薰姑娘,不會食言的。
卻道回了七襄觀,迎上留守的諸人,大家都是百感交集,休縈甚至喜極而泣。
“風(fēng)兒,竹兒……”
在大門口,翦滌小跑過來,將兩個孩子擁在懷裡,不斷啼哭。旋即又鬆開他們,將潤玉拉到懷裡。
然後是蘭薰和辛夷,步到姜太公那裡,都不禁跪在他袍下,一聲聲喚著“師父”。
而飛穹,卻帶著一縷神傷,對夙玄真人道:“長老,池池和飛宇師兄他們……”
夙玄通靈人事,又豈會算不出發(fā)生了什麼。他只是嘆道:“天道如此,怎樣也罷,總而言之結(jié)束了便好,辛苦你們了。”
這時,蘭薰和辛夷已被太公從地上拉起。
蘭薰又步到楚燃竹身邊,牽住他的手,共同步向三位長輩。
其餘人等下意識退開。
“師父,裁雲(yún),還有夙玄仙長,蘭薰有一事想說。”
她望著三人,突然覺得心臟砰砰跳得厲害,沒想到自己竟是如此緊張。
“我……後天,我們……我們想拜堂成親!”
蘭薰一說完,臉是沒紅,心底卻著實落下塊大石頭。
楚燃竹也道:“後日晚,我想要迎娶蘭薰。”
衆(zhòng)人一時失語,函勿、休縈和兩位仙長卻是知道蘭薰七日聚魂之事,面上都劃過或深或淺的複雜表情。
這須臾的沉默,不知何味。
終究是太公走出兩步,對翦滌道:“這門親事,夫人同意嗎?”
翦滌早已是感動的淚流滿面,一個勁的點頭,“我同意,我同意!”
“那好。”
太公來到兩人面前,慈愛的撫了撫蘭薰的頭,又對楚燃竹道:“貧道的徒兒,便交給你了。婚禮操辦之事貧道自會與衆(zhòng)人負(fù)責(zé),你與蘭薰,明日便去雲(yún)夢縣城置辦婚嫁之服吧。”
浩渺的聲音,聽不出是喜是悲,但於蘭薰而言,能得到師父這番話,她無限感激。
“師父,蘭薰……叩謝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