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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
人面不知何處,綠波依舊東流。
回首望去,將過往悉數看來,埋藏在腦海中的不過是幻念。
翻開殘破畫卷,追溯歷史流年,殷商時代,巫山神女瑤姬痛失父親炎帝神農,便修書請青女下界陪伴。青女在巫山奏簫多年,又從一個寶葫蘆中救了飛穹,將他送到八荒散人的峴山門下。
此事迅速在門內傳開了,衆弟子議論紛紛。
一人說:“你們都知道嗎?今天新來了一個師兄,竟是霜降女神送來的!”
又一人問:“那你可知他拜在哪位師父門下?”
“這還用說!霜降女神親自出面,就是掌門也不敢不買賬,自然笑納了。”
“唉,像咱們師兄弟,就是連五位長老都高攀不上的,還得稱那新來的傢伙爲‘師兄’,真教人不是滋味啊。”
一人流露了這番情緒,隨即傳染了全部人。一時間經堂內說什麼的都有,就是沒人記得抄《黃帝陰符經》這項課業。
話匣子正如火如荼的進行著,突然某個弟子看到什麼,低頭輕叫了聲:“大家安靜!”可被埋沒在一片嘈雜中。
直到一個女弟子昂首闊步邁進來,投身於所有視線的交叉點時,經堂才霍然鴉雀無聲。
這少女生的春俏如桃枝,伶俐如冰雪,一雙眸子像是剛被清水洗滌過的,更泛著理所當然的高傲。
而衆男弟子們也彷彿配合她一般,齊刷刷露出低人一等的神色。
“你們都在說什麼吶?”少女開口就問。
然後一個弟子答:“是掌門今日新收了一位師兄,據說是巫山那裡的霜神青女引薦來的。不知道、不知道資質可好,本事如何。”
誰知少女劈頭蓋臉罵了他一通:“呸,資質本事是你可以妄加評論的嗎?掌門和長老收徒弟,自然是萬里挑一,他們如何行事怎麼可能讓你看透?!”
她這話既教訓了別人又吹捧了自己,如此目中無人,偏偏衆人埋頭不語,似是全忍了。
少女冷哼一聲,頗感無趣道:“算了,你們趕緊抄書吧,這麼偷懶,怪不得長進慢!”轉身就走,趾高氣揚。
經堂中的人們卻只能互相交換個目光,嘆嘆氣罷了。
沒誰敢招惹這位小師妹,因爲她有個厲害的師父——她師父是掌門專程請來的,更是五位長老中唯一同掌門平起平坐的。
說到這位長老,人稱“夙玄真人”,其實慈祥可親,且大半的時間還會用在作畫上。
——正可謂“無事且從閒處樂,有畫時向筆中攤”。
然而這夙玄真人來峴山幾十年,卻只收了一個徒弟。再加之這徒弟性情高傲,天賦卻是極高,便更教門下衆弟子們望而生畏。
——就是方纔那位小師妹。
她乳名喚作“池池”,因幼年體弱多病,被父母送上了山。承蒙夙玄真人悉心栽培,她現在的道法水平已勝過不少早入門的弟子。
這就是“近水樓臺先得月,向陽花木易逢春”,衆弟子們還不只有旁觀的份。
卻說欣欣向榮的峴山,似是一團和氣。
然而,人間利慾薰心,心心漸黑,若是什麼事都留給後人評價,又能評價出什麼來呢?
“你就是今天新入門的師兄?”
池池蹦到一個正盯著彩虹橋的陌生人身後,用力拍了他的背。
此人肩頭一顫,轉身望來,乍一看竟是俊逸風雅,氣度翩翩。
他拱手道:“正是在下,姑娘找我有事?”
見他舉手投足之間很是講究,池池捂嘴譏道:“哈哈,你這人文縐縐的怎麼練武啊,還是說要一生修到大羅天?”
面對池池的諷刺,此人微有蹙眉,適時聽到一個溫潤的聲音說:“師妹這回當真是說錯了。”
來者一襲如水道袍迎風微舞,和熙如風,眉目如畫。邊走,邊淺淺笑道:“我等修仙之人,哪怕不是心如止水,也要戒驕戒躁。若再以文武之別來論,就是膚淺了。”
然後便見池池心花怒放般喊著:“飛宇師兄!”奔上前去,恨不能撲進他的懷裡好好撒嬌一番。
峴山人盡皆知,池池對誰都是呼來喝去,唯有對飛宇師兄言聽計從,百依百順。
“飛穹參見師兄。”
新來的男子語調恭敬的向飛宇致禮。
飛宇回禮道:“師弟不必拘束,你我既已拜了同一師父,便是手足了。”又推開池池,對她道:“師妹,還不來參見這位飛穹師兄。”
池池高傲一笑,隨手抱了拳說:“你好,我叫池池。”
“你這孩子,沒大沒小,飛穹莫要見怪。”飛宇道。
“不敢。”
飛穹舉止謙恭,卻令池池更肆無忌憚的說:“諒你也不敢,新來的就要聽我們諳熟之人的話!掌門他有沒有讓你去選劍?”
“在下不敢一蹴而就,”飛穹答:“師父吩咐,要先熟悉峴山,練習砍竹以打好根基。”
“砍竹子——?”池池就像聽到驚天怪聞般,奇道:“太笑人了,你該不會從沒有摸過劍吧,還要去砍竹子!”
飛穹不語。
飛宇看不過去了,便道:“師妹不許失禮,師父此舉,是讓師弟清心寡慾,脫去那些爭強好勝的俗世念頭。若真要論本事,別說是你,就連我,也不見得能贏過飛穹師弟。”
聞言,飛穹忙道:“師兄言重了。”
而池池卻撅嘴嘟囔起來:“我纔不信呢!”
這之後,飛穹遵照師囑,每日寅時便起,去後山砍竹子到申時,再去經樓誦唸道經至子時。
某天赤日當空,曬得人汗流浹背。
飛穹輕輕一掌將一根竹子推得粉碎,挪了目光向另一根。
——是湘妃竹。
那上面的淚斑,紅的似血,令飛穹不由感嘆那兩位揮淚染竹的湘夫人:“都道人類勾心鬥角,比萬靈邪惡許多,不想竟還有癡情如許的。”
然後就聽到有人走來,嘴裡還說著:“飛穹師兄該不會是大徹大悟了吧!”
飛穹淺笑:“池池師妹。”
輕巧的繡花鞋踏著片片竹葉,池池走到一旁,道:“聽飛穹師兄的意思,你似乎對人類看得很透呢!”
飛穹道:“不敢妄言,只是我等禽
鳥獅獸,原本都是與人類共存,卻多受人類迫害。人能吃食萬物,而萬物若吃人便是大逆不道,此爲何理。”
“你……”池池目聚疑色,“這麼說你是個妖怪!”這語氣唯恐避之而不及,令飛穹不免不悅,“我修爲三百年,確是妖物。”
池池露出一臉厭惡之色,說:“霜神是怎麼想的,居然把妖怪送到峴山,掌門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這席話刺入飛穹心裡,令他這些天剛平靜的心神又漾起波瀾。勉強壓住怒火,飛穹轉過身,霍然將幾根竹子擊了個粉碎,同時冷道:“無事請回吧。”
這無形的氣勢令池池心下一寒,想了想還是別和妖怪獨處,於是扭頭跑了。
不知不覺又過了十幾日,每天晌午,池池都會跑來飛穹這裡。不是陪他說話解悶,而是來奚落嘲諷。字裡行間,無不是對妖類的蔑視。
飛穹一忍再忍,都是等她走後,將怒氣發泄在竹子上。
數十根竹子一併碎成粉末,被風吹落在飛穹的道服上面。他拍拍肩膀將其抖落,垂手而立,目無聚焦。
突然想到青女,也不知她近來可好。
轉念一想,她是天神,哪用得著旁人操心。便不想了。
到底還在生氣,飛穹隨意環視周圍,卻驀地望見,另一座山峰的半山腰處,出現一個——“不好……!”
倒吸一口氣,飛穹縱身而起,火速騰向那邊。
竟是池池,自以爲學藝精湛,便祭出佩劍,御劍跑到峴山的一座禁峰。本想看看到底爲什麼掌門不許弟子來這座山峰,沒料才飛到半山腰,迎面碰上一個怪獸。
這怪物人面豺身,背生雙翼,行走如蛇,盤行蠕動,嚇得池池腿軟坐地,嗚聲道:“這、這是什麼啊……”
然後,前方竟又出來兩頭同類!
三頭怪獸步步逼近池池,眼眸中的貪婪,彷彿是已經很多年沒吃到鮮香的人肉……
就在池池以爲我命休矣的時候,一道白光從天而降,飛穹赫然而來。
仰頭望向三頭怪獸,飛穹疑道:“是水獸‘化蛇’,怎會出現於山中?”也知這些洪荒魔獸頗有攻擊力,不可硬拼,飛穹忙拽了池池,抱起她就飛走了。
山腰上的三頭“化蛇”躍起,撲來,誰料這峰上似有什麼結界,將化蛇們限制在其中,無法高飛。
還好是有驚無險,飛穹將池池救到後山的竹林,放她下來,卻被她狠推了一把。
“都是你!你把我的劍落在禁峰上了,去給我拿回來!”
飛穹簡直沒見過如此忘恩負義的人,他氣道:“你既已知道那是禁地,還要亂闖,咎由自取亦不爲過。”
池池目瞪口呆:“你……你教訓我?”從小到大,連夙玄師父都捨不得教訓她,今天卻捱了一個妖物的訓。
池池哪受得這般委屈,擡手就給了飛穹一巴掌。
“這是你亂說話的代價!”揮身而去,像個氣鼓鼓的皮囊,邊跑遠邊喊:“我告訴師父去,是你把我的劍弄丟了!”
飛穹真想追上去還手,卻知這事不可做,只能在心裡想著天底下竟有這等人,難道人類皆是如此?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