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炎達到寒石村的時候並沒有去找阿碧,只是匆匆地在店鋪裡買了些乾糧,跟著一支黃昏時出村的商隊結伴出發。這些人先是向北走,然後轉向了東邊去了,畢竟繼續向北只有一個荒落的村莊在一片大森林的邊上,同行的商客中只有一個人留了下來,暮炎並沒太在意這些經商的人,如今西面和北面都有森林環繞只能朝東面去,這個陌生人留了下來頓時引起了他的注意。
因爲他只有一個方向可以走了,那就是向北,畢竟是從南面而來,沒必要再折返回去。而北面是去往清幽山谷的方向,雖然也有可能是去寡瓢村,但村子裡的生人很少,連商客都不願意途徑,這個人根本沒有理由無故地跑去,身份頓時顯得很是可疑。
商隊和他是在天快黑的時候分道揚鑣的,走了將近一天暮炎沒打算繼續趕路,曠野上隨便找個避風的地方就能過夜,留下來的那個人一直走在商隊的後面,他沒有跟去也沒有商隊找他搭話。暮炎在寒石村找到這些聚集在一起的商人時有留意裡面的人,這支商隊似乎都是些彼此熟悉的老熟人,一路上的氣氛都很輕鬆活躍,他不記得有這麼一個獨特沉默的人在人們當中。
商隊正在遠去,暮色下還能看清隊伍後面慢吞吞跟隨的人影,暮炎用餘光打量著一側不遠處站立著的陌生人,他也在朝東面看。
這個人穿著一件破舊的長袍,曠野風大特別是天入夜的時候,撲面的風冷得刺骨。商客們幾乎每個人頭上都帶著一頂擋風的笠帽,而這個人只是拉下袍子的兜帽,隨行身上沒有帶著一件醒目的東西,哪怕是一柄自衛的武器,暮炎還沒有看到過此人的相貌,也是剛剛纔注意到他,他的衣著打扮全然也不像是位商客。
暮炎是事先和商客們商量好了才搭上了伴,一來不必再吃發乾的麪餅晚上宿營的時候還能喝到米粥,他原本就是路護,以路護的名義陪同商人們自然也願意,不必給酬金只要負責他的食水就夠。
商隊的影子在視線中越來越小,暮炎在原地站了那麼久其實是在等這位陌生人先動,然而此人和他一樣靜靜注視著東面,不知道時間過去這麼久了他還在看什麼。
暮炎心裡有種不好的預感,收回了目光朝著北面走去,越走越快。
他不必回頭看,也知道身後的陌生人跟著動了,幾乎應和著他的步調時刻保持著不算近也不算遠的距離。
暮炎猛地轉身,對方沒有迴避也沒有掩飾跟著停住了,目光從寬大的兜帽中投出去望向他。
暮炎看不到他的臉,但感覺到了投來的目光裡摻雜著強烈的感情,那不是一個和自己無關的人該有的眼神。
“你是誰?爲什麼一直跟著我?”
“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我的聲音。我還從來沒有被人戲耍過,你是第一個。”
暮炎的全身一震,預料到了早晚會與此人相見,只是沒想到碰面的地方竟會是這裡。
“我
很好奇,秋子虛幫你了出城,爲什麼沒有和你結伴而行。他早已不在齒骨城中了吧,在我與斬安交手的當晚就不在了,不然他不會久不露面。”
“你怎麼……會來這兒?”暮炎覺得自己問了一個實在夠蠢的問題,其實他的意思是長青無悔是怎麼混入商隊裡的,一同走了兩天竟然毫無察覺。
“你是想問我是怎麼找到你的,對嗎?”長青無悔緩緩拉下了頭上的兜帽,他的面目完完全全暴露出來,那是一張略顯蒼老的臉,他的年歲不過四十多歲,這個年紀還大有作爲,但那張臉看起來似乎已經失去了活力,髮鬢也出現了些許的白髮,從相貌上看有了幾分老態,但那雙迷醉朦朧的眼睛此時完全變了,透著鷹一樣的冷厲。
“你受傷了?”暮炎看到了他的左臂,**出來的小臂上纏繞著繃帶,上面還浸帶著乾涸的血跡。
“一點小傷。”長青無悔毫不在意地說,“是姜寒笙搞的手腳,他利用了斬安吸來引住我全部的注意,將他事先安插入城的人手混在了斬安的親信裡,這一步棋真是絕妙。”
“你們好像很早的時候就相識了吧。”
“是再熟悉不過的人呢,他應該已經知道我到了這一帶,再有幾天就會進入山谷前方的霧林,不知道會設下怎麼的陷阱等著我呢?”
長青無悔又道:“你應該知道我來這裡的用意,你答應我的事兒如約完成那之前的誤會就一筆勾銷,你認爲如何?”
“我應該沒有第二路可以選吧。”暮炎心裡雖然也很犯難,但也只能先答應下來了,迫於雙方的威脅,如果照做了一旦走進霧瘴找不到出路,長青無悔先會由於遭受長久以來的欺騙而大怒,即便自己僥倖逃過一劫,等在山谷外圍的秋子虛也絕不會輕饒自己。
暮炎心裡已經沒了主意,無疑是被一步步逼到這個境地,有時他都信了自己能成功地跨過那片霧瘴,而實際上全無一點辦法。
“你最好不要耍花招,秋子虛可能會來救你,但他不是我的對手。”
“我會聽從你的吩咐。”
長青無悔滿意地點點頭,“那我們現在繼續向北走,等到天徹底黑下來的時候再休息,我想早一些趕到寡瓢村。”
“姜寒笙召集了不少人手,已經在去往山谷的路上了,這件事你應該知道吧?”暮炎故意沒有動等待對方走近。
“我想還在我們後面,他的爲人我再清楚不過了,喜歡追趕著人卻不喜歡被人盯著走,就像是獵手和獵物的關係。”
“很顯然,他願意當獵手了。”
“沒錯,但危險的獵物反撲也有一半的機會殺死狩獵者。”長青無悔沉聲說,“這一點就是我們做事上最大的不同,我喜歡搶在前頭先動手,這樣局面就由我率先掌控住。”
“那你先出手去對抗離翁,豈不是給了對方一個撿便宜的好機會?”暮炎有些不解不禁問道。
“有些
事只要你的動作夠快,對方根本來不及應對就已經成了定局,我可以不殺他,但那塊石盤必須要拿到手。”
“恕我多嘴,我和姜寒笙交過手,閣下的實力我還沒有機會見識,但他的火元之力確實驚人。”
“你可能還不知道吧,他是我的手下敗將,甚至可以說他的命也是因爲我一時的猶豫才保全下來的。你有沒有看見那道下巴上的疤痕,極其接近喉管的那道傷,這兒方圓十里內能殺他的人只有兩個,一個是離翁,另一個便是我。”
“是麼……”暮炎大感震驚,儘量沒有在臉上表露的那樣明顯,話音也說得淡淡的。
“你一定很好奇吧。”長青無悔似乎已經看透了他的心思,“我和他之間究竟有什麼仇怨,爲何會如此熟悉,又爲何將仇恨埋著心裡這麼多年都不去達成,如果說仇恨或許是單方面的,他恨我,而我對他到現在還懷有一分愧疚。”
“愧疚?”暮炎偷偷瞟著他的臉色。
長青無悔輕嘆口氣,“我當年的做法是錯的吧,不分是非,本希望自此分道揚鑣後來卻因爲私念起了摩擦反目成仇,我並不後悔當年的所爲,因爲我失去的太多了不怕再失去一位重要的朋友。”
“我最初來到齒骨城的時候有幾位同伴隨行,如今還活著的只有兩個,其中一位你是見過的,就是看守院落的那個聾啞的老人。你一定想不到吧,他的實力遠在我之上年輕的時候相貌也很英俊,只不過十幾年光陰就完全變了摸樣從心裡蒼老下去,他隨時都想死去吧,徹底地解脫,之所以能夠活下來是要看一看我當年所說的話到底會不會成真。”
長青無悔話音靜靜的,雙目望著北面的曠野,臉上沒有一點變化,他內心的情緒起伏、洶涌全部強行地壓住了,像是在說一件和自己無關的事兒,“他沒有看到結果是不願意死去的,他想看到我失敗然後嘲笑我當年的所作所爲,即便是我做錯了,我也不在乎,人都是爲自己而活的。別人要奪去你最珍重的東西,哪怕是朋友、親人都不可以,你說朋友是不是都這樣假惺惺接近你,實則心懷不軌,志同道合?真是狗屁不懂的詞語,朋友是利用來意的,當你沒有利用的價值之後,他們就會遠離你,甚至殺掉你!”
“這隻算是表面的朋友吧,不算真正的朋友。”
“何爲真正的朋友?”
暮炎沉默了一會,“就是在他死的時候把最珍貴的東西留給你,而且不願讓你知道,你所說的是那塊石盤吧,有人想要搶走它,所以你把他們都殺了。”
長青無悔依舊執著於之前的話題,“這樣就算是朋友了嗎?是因爲他死了不得不這麼做,一個死人所做的事兒又有什麼可在意的呢,他活著的時候百般利用你,而死後把原本就屬於你的東西再還回來,還說這纔是朋友的所爲?”
暮炎沒再回答,長青無悔的心裡已經不相信任何人了,他只相信自己親身經歷過的事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