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翊在斕風谷待了這些日子,有蘇顒和泠酒盡心照料著,傷已無大礙。庭院中有一架鞦韆,她安靜的躺在那兒,神色倦怠。換去了衆人熟悉的藍色,穿了件青色的薄衫,外面披了件白色的氅衣。秀髮梳了個極雅緻的髮髻,鬢間戴著支翠玉芍藥步搖,臉上略施了些粉黛,當真讓人眼前一亮。
蘇顒從遠處的桂樹下走了過來,瞧著她這個模樣,眉開眼笑道:“噯……你這模樣還真是頭回見。”說著擺弄著步搖垂下的墜子,瞧了好一會兒,“你就該這麼扮著,嫺靜如水,怎麼能叫人不心動?”
宋翊動了動身子,睜開眼,笑道:“蘇顒啊,你要是不開口,就憑你這模樣,還怕沒有女子愛慕?”
蘇顒放開那墜子,饒有興趣的道:“那你說說,我在你眼裡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兒?”
宋翊細細瞧了他一番,蘇顒確實是個極爲出色的人。就相貌而言,雙眉濃而長,眸中清澈秀逸,鼻子挺直,笑起來似暖風吹過一般。此時正午,陽光略有些刺眼,他擡手遮著日頭,向宋翊眨了眨眼,一臉的頑皮。宋翊笑了起來,“嗯,就是……”轉了轉眼珠,“你我之間,是以性命相托,你覺得你在我心裡是個什麼樣兒?”
蘇顒討了個沒趣,一臉鄙視,戳著宋翊的肩,“你這個人什麼都好,除了心軟就這一點讓人恨得牙癢癢。”
宋翊坐起身子,斂了笑顏,極爲嚴肅說道:“蘇顒,這些年你可曾動過那樣的念頭?”
蘇顒目瞪口呆,愣了半晌,雙手捏住宋翊的手腕,“你明知我的性子,爲什麼還要這麼問?”
宋翊腕上吃痛,掙脫開他的手,轉過身去長長的嘆了口氣,道:“陸長辭與你我從小便相識,感情如何暫且不提,我們三人中,我入了映雪莊選了殺手這條路斷然沒有回頭的可能。陸長辭如今勢頭正盛,且手握顥然盟兵權。你與我們不同,我知道你不喜歡戰亂爭鬥,可你這次救了我,就已捲入了這場爭鬥,想要脫身實非易事。我知今日說了這些,你我之間必然會生了隔閡,可是……”她轉過身來,用力的按住他的肩頭,鄭重其事道:“蘇顒,若真是有那麼一日,我希望那個人是你。”
蘇顒身子有些發顫,他定定的望著宋翊,良久,吐出一句:“你確定?”
宋翊重重點頭,“是,沒有第二個人選。”
蘇顒向後退了退,良久沒有說話。此刻他心中自是五味雜陳,這是他們相識以來宋翊第一次這樣跟他講話,他不是不能明白宋翊的擔憂,也知道宋翊說出這些話必然是經過深思熟慮的,可突然之間這麼一份重擔要落在他肩上,雖然這些早在自己的意料之中,蘇顒心中跟貓爪撓似的。
過了好久,蘇顒一改剛纔的愁容,嬉皮笑臉道:“這件事我要慎重考慮才能做出決定,畢竟牽扯到斕風谷的生死存亡。不過,有一點你儘可放心,我不會因爲這個和你心生隔
閡。”說著拉過宋翊的手腕,小心翼翼挽起她的袖口,“快來讓我看看,剛纔失手有沒有捏疼了你。”
宋翊瞥了他一眼,“這倒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還好,你蘇大公子寬宏大量,不與我這小人計較。”繼而又道:“還有一件事要勞煩你,這明日我也該動身回海亭城了,我想讓泠酒留在你這裡……”
蘇顒給她腕上擦著藥,笑道:“你這麼點心思我豈能不知,從你來斕風谷說的第一句話,我便知道你有這想法。泠酒心思單純,倒是個極難得人。就算你不說,我也有意讓她留下,不過這件事還要看她自己的意思,我們做不了主。”待給她上完了藥,皺眉道:“其實我一直沒有問你,你那徒兒李淵弈,你可有查過他的來歷?”
宋翊止住他的話,“這些我不是沒有考慮過,你就讓我再做會夢吧。”
蘇顒沒有再多言此事,兩人說了會話,見泠酒獨自回來。蘇顒大聲嚷道:“徒兒快來師父這,讓師父看看你這出去了一會都帶了什麼好東西回來。”
泠酒紅著臉,提著藥筐走了過來,遞給蘇顒,聲音怯怯的:“徒兒功夫不好,這些藥大多是淵弈幫忙採的。”
蘇顒翻了一遍藥筐,目光中滿是讚許,“不錯不錯,應該跑的挺遠吧,累著了嗎?快過來這歇著。”說著拉著泠酒在自己旁邊坐下,揉了揉她通紅的臉頰,“噯……你這臉……”
宋翊膛目結舌的望著蘇顒,失聲笑道:“蘇顒,我現在有點後悔讓阿酒拜了你做師父了……”
蘇顒白了她一眼,拿著袖子替泠酒擦著汗,“後悔?來不及了。”給泠酒遞了杯水,“徒兒,你不會和她一樣的想法吧?”
泠酒慌不迭的搖頭,宋翊打趣道:“她纔不會後悔,以後有你護著她,我倒也放心了。”
蘇顒點頭,遂問了泠酒:“明日宋翊便要啓程回海亭城,爲師要隨她一起去,你留在斕風谷安心習醫,你可願意?”
泠酒愕然,擡頭望著宋翊,問道:“翊姐姐也是這麼想?”
宋翊點頭,握著她的手,“如今這形式你也知道,洛天和禹顏死於映雪莊之手,蕭寒翊絕不會放過映雪莊,必然會全力進攻海亭城。落花宮守衛海亭城多年,莊主行事極端,與落花宮交情並不好,此事商徵必然會多遷怒於映雪莊,往後我們行事必然會如履薄冰處處小心。我自映雪莊起,與你和紅野關係最好,自然不想你們有任何差池,斕風谷雖處於蕭寒翊管轄之下,可斕風谷地處險地,蕭寒翊不敢輕易發兵攻打,你在此處,我便少了一份顧慮。”
泠酒低下頭去,若有所思道:“我知姐姐是爲我考慮,我也想留在斕風谷。”說著忽然擡頭,眸中淚光閃閃,“可是,我更想跟著姐姐和師父。我知此後事事兇險萬分,姐姐和師父心疼阿酒,不想阿酒有事。但是阿酒既然是映雪莊的人,必然沒有退縮的道理,我這就
去收拾東西,明日隨你們一起回海亭城。”說罷,抹著淚就要起身。
蘇顒和宋翊兩人對視一眼,宋翊嘆氣道:“罷了罷了,就知道你不會答應。”又佯裝生氣,向蘇顒道:“就不該聽你的,直接把她關在谷裡,我們偷偷走了即可……”
泠酒驚慌失措,“啊……翊姐姐……你!”
蘇顒拉住她的手腕,摸了摸她的秀髮,“不怕不怕,她就說說而已。”
宋翊擡頭看了看天空,見時候不早,可還不見李淵弈和槿良安的蹤影,心中略有些奇怪。向泠酒問道:“淵弈不是和你同去的嗎,怎麼還沒回來?”
泠酒“咦”了聲,“他說去城中買些點心給你,應該早回來了啊。”
宋翊心中陡然生出不安來,難道是在外面遇到了什麼事?可依著他的功夫,想要脫身不是難事,怎的拖了這麼久?正思索間,聽得天空中一聲爆響,擡頭一看,郎朗天空裡一朵紅色煙火乍起,很快便落了下去。宋翊心中驚訝,這不是斕風谷的求救信號嗎?
蘇顒騰的一下從椅上起來,定定的看了煙火綻開的方向,眉頭緊鎖,回頭朝宋翊說道:“你和阿酒在谷中好生待著,我出去瞧瞧。”末了又加了句,“放心,不是什麼大事。”
蘇顒剛一擡腳,宋翊也跟了過去,“這種事情怎麼能讓你一個人去,說不定是衝著我來的。如今我身上傷已見好,也該動動筋骨了。”
蘇顒自是拗不過她,兩人齊刷刷越過院牆朝外奔去。
宋翊果然料得不差,確實是衝著自己來的,來人正是陸長辭,可讓宋翊沒有料到的是陸長辭身邊跟著的竟然是洛天和禹顏!與三人纏鬥在一起的自然是從外面回來的李淵弈和槿良安。宋翊面色極爲難看,果然又中了陸長辭的圈套。那押送物資車的定然是兩人的替身,不過就是想讓蕭寒翊針對映雪莊,讓商徵對映雪莊失去信任,從而退出這場爭鬥,如此,也可逼迫自己與他同謀《鴻蒙古卷》。
宋翊冷笑,就憑這樣也想逼自己就範?遂沉氣丹田,向陸長辭說道:“陸長辭,你這一招暗渡陳倉之計未必能欺瞞過蕭寒翊,你此時來此,就不怕蕭寒翊撤了你的兵權?”
陸長辭聽到聲音,撤了出去,收劍,“你果然在這裡。”忽又笑了起來,“我不是要欺瞞於他,洛天和禹顏本來就是我的人,他有什麼權利來斥責我?不過說起此事,我可得提醒你一句,商徵對映雪莊已然生疑,怕是用不了多久,會對映雪莊動手,我勸你還是儘早答應我的提議。”
對於陸長辭與宋翊兩人的事,蘇顒是最清楚的,就算他再穩重,此刻見陸長辭這般說辭,早已按捺不住心中的怒氣,喝道,“就憑你?先問過我手中的盈缺!”
陸長辭萬沒料到斕風谷少主蘇顒竟是自己與宋翊的摯友蘇顒,此刻見他琴已在手,耳畔琴音已起,腳下音域鋪開,一戰再所難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