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徵爽朗的笑了起來,或許是牽動了內傷,他費力的咳了好幾聲才停下。他擡眼,雙眸中露出一絲狡黠,聲音忽然變得嚴肅嚴厲起來,“我知我已沒有可能再統領嘯曜谷,而你卻有心思替代我,取代我成爲下一任的谷主,這種心思並不可恥,只是違背了道德倫常而已。你臣服於我,爲我征戰天下,卻與敵軍將領互相勾結,又屠鎮冒取軍功,難道就不怕有一日我怪你功高蓋主殺了你?”
槿良安雖然知道他會猜中自己的心思,卻沒料到他竟會如此坦然的說出來,心中懍然。他緊緊盯著商徵的雙眼,那雙眼睛裡沒有任何的情緒,換句話而言,很空洞,深邃。槿良安忽然有些發慌,開始質疑自己是不是又再次走錯了一步棋,可他不想再退,他沒有退路。“谷主若想殺我,隨時可動手,然而……”他坐直了身子,眸中透出一絲光亮,“你雖動了殺心,卻沒有付諸行動,說明你還需要我。你將你的近衛也交予我統領,無非就是想讓其他人知道你很看重我,讓我成爲衆矢之的,從而牽制映雪莊、落花宮、瓊華宮等等所有的勢力。”他瞧著商徵微微變化的神色,眸中的笑肆意漾開,身子向前傾了傾,“你最不應該做的就是親自去殺蕭寒翊,你的自負害了你,也成就了我……”
商徵的手指動了動,眸中晦暗一片,“是啊,我不該……”他從懷中取出一塊白銀令牌,小心翼翼放在面前的桌上,眸中透出一絲不捨,他淺淺啜了一口茶,這才指著令牌說道:“這塊“潛龍令”是嘯曜谷谷主才能擁有的,以此來號令臣服嘯曜谷的各方勢力,你拿去就是了……”
槿良安瞧著那塊白銀打造的潛龍令,有些漫不經心,似乎這個東西早就該是自己的,他沒有著急去拿,目光始終在商徵的臉上,他的五官以及他所有細微的表情變化,在這一刻看來都有些滑稽。兩人易位,體會個中滋味,槿良安心中竟騰起一絲寒意。
商徵交出了手中的潛龍令,身上各處竟無比的放鬆,放佛卸下了身上重擔,一下子輕鬆起來。他緩緩地起身,身子站得筆直,骨子裡那份出身名門的傲氣顯露無疑,就連站在他身旁拿著潛龍令的槿良安也相形失色。他已沒有再停留下去的理由,優雅的踏著碎步出了凌雲宮。
嘯曜谷大權落入槿良安手中,蘇顒對此事並沒有太多的驚訝,似乎從槿良安來映雪莊時便已猜到會有此結果,他
見長孫紅野一臉氣悶,微微笑了起來,“你也不必太憂心,槿良安接了嘯曜谷並不會風光太久,落花宮和瓊華宮的人又豈會讓他輕鬆?”
長孫紅野聞言微微一怔,他確實忽略了這一點,落花宮的謝七、呂子城,瓊華宮的白顥然之前可是下一任谷主呼聲最高的人選,如今卻讓一個半路殺出的槿良安得了手,這兩方的人又豈會善罷甘休,更何況還有第九和其他勢力。他思索至此,忽然就明白了蘇顒爲何在此時還如此的坦然,還能坐得住。
蘇顒見他眉目舒展開,知道他想通了其中的關竅,便拍了拍他的肩,“你最近只管快些整頓映雪莊,剩下的事交由我來安排,不出意外槿良安的路也差不多走到頭了,只是不知道他這次去鎖龍城和李淵弈達成了怎樣的協議,會不會到最後我們棋差一招,讓他給算計了。”
長孫紅野方纔落下石頭的一顆心被他這一說又再次懸了起來,他蹙眉思索了良久,映雪莊散落在各處的人都已收到召令,約有三萬餘人,這些人滲透於各地的各行各業、各個勢力,唯獨李淵弈身邊沒有。槿良安已是秋後的螞蚱不足爲懼,可李淵弈卻如一顆正中當空的太陽,勢頭正盛。
蘇顒瞧著長孫紅野陰晴不定變化著的臉,忍不住噗哧笑出聲來,他抿了抿嘴脣,示意他喝口熱茶緩緩神。泠酒在旁笑道:“我發現二莊主和以前有點不一樣了,以前的他是我們這些人中最爲穩重的,如今越發的有人性了,是不是心裡有了不爲人知的小秘密呢?”
宋翊見泠酒調笑長孫紅野,也應聲道:“他這樣子大概有段時間了,好像是從之前上次見到小七姑娘之後就……”
見宋翊一語道破天機,長孫紅野一張俊俏的臉唰的變得通紅,瞪了泠酒一眼,泠酒忙縮到蘇顒身後去了。他輕輕咳了聲,正色道:“你們可越發的沒規矩了,竟然連我也敢調侃……”說著看了眼蘇顒,話鋒一轉,道:“你有沒有辦法探知槿良安和李淵弈在鎖龍城達成的協議?”
蘇顒做思考狀,眸中隱隱有笑意,濃密的睫毛撲閃著,漆黑的瞳仁裡映出的光澤,銳利清透,良久,他笑道:“此事我們未必要去探聽,槿良安手握大權之後第一個要對付的便是映雪莊,我們只管做好準備以逸待勞便是,其他勢力你要是有意倒可以去探聽探聽他們的意思。”
長孫紅野點頭,遂向莫青吩咐
下去。
天下大勢在朝夕之間變化的讓人有些難以置信,可當槿良安持著潛龍令站在凌軒殿時,衆人知道此事已成定局,雖然私下仍有不少質疑的聲音,然而商徵已消失無蹤,無從印證。李淵弈自立爲王,爲大炎,稱這一年來戰火紛亂,民不聊生,提議停戰休養生息,槿良安悉數應允,一時間天下太平,可誰又知道這暗地裡是如何的暗潮涌動。
雲仙修、唐玉瀟和閆肅雲等人已奉命回了映雪莊,唯獨寧司音在外,他這會正快馬加鞭趕往新開城。蘇顒是見過寧司音的,這個人性子比李淵弈還陰婺,又是一副小孩兒模樣,大約是不會有什麼人注意到他的。長孫紅野派他前往,倒是個不錯的選擇。
二月末,草長鶯飛,萬物呈甦醒之狀,柳葉新發嫩黃的芽兒惹人憐愛,春風中雖然帶著微微寒意,可陽光照在身上暖暖的,並不會讓人覺得特別冷。難得如此安靜,泠酒坐在庭院中,燒著爐火,煮著新茶,纏著宋翊教她打瓔珞,蘇顒生辰將近,這是她要送給蘇顒的禮物。
宋翊伸出手去在她額頭上重重一點,面顯寵溺之色,“你啊……”可還是拿起了各色的線仔細的挑了起來。花花綠綠的絨線,一根根纏繞,將心中無限的愛意和相思纏了進去,再扯進又鬆開。宋翊想到了陸長辭,自己也曾給他打過瓔珞,墜著一顆骰子紅豆的同心結瓔珞,似乎……似乎上一次見面,他,他的腰間……宋翊的面色沉了下去,低聲呢喃道:“玲瓏骰子安紅豆,入骨相思君知否?”
泠酒見她停了手,神情有些呆滯,側頭彎腰瞧了過去,見她眸中淚光閃爍,知她是想到了舊事,默默的從她手裡拿過線,自己琢磨起來。許是感覺到手中空了,又或者覺得自己失態,宋翊側過頭去,用帕子擦了擦眼角,低聲道:“來,我看看你編的怎麼樣了?”
泠酒剛把手中打到一半的瓔珞遞過去,就聽耳畔一陣疾風,人影一閃,一人站在了庭院中,穿著身天青色長衫,陽光從樹木之間投射進來,照亮一地狼藉,也將他的面容映的清楚分明。那是一張年輕俊美的臉,眉毛烏黑勻稱,眼眸修長,鼻樑挺拔,嘴脣並不厚。天青色的衣衫襯得他膚色甚白,那菱角分明的臉竟有些難以形容的柔美。他伸出手指,笑了起來,“宋翊,你該不會認不出我來了吧?”
宋翊臉色一沉,吐出三個字,“傅景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