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青等人聽從長孫紅野的命令,當夜天黑之時衆人紛紛離莊,偌大的院子就剩下四個人。蘇顒和泠酒並沒有隨同他們一起回斕風谷,照他自己的話說,就算槿良安和李淵弈都知道自己有意插手奪位之爭,自己留在海亭,他們摸不準自己的下一步動作,行事倒還方便些。
四人坐在花園的竹林旁,聽著風聲穿過竹林,掃落竹葉,給地上鋪了厚厚一層細軟的地毯。桌上燃了火爐,爐上熱著的酒哧哧的冒著熱氣,酒香一縷縷散發,在院中肆意飄散。四人在院中閒聊,紛紛感慨,這麼些年從來沒有像現在這般輕鬆過。
泠酒喝了口溫酒,入口時微甜,她貪嘴又多了幾口,這會兒後勁起了,臉頰緋紅,身子有些發軟,斜過身去靠在蘇顒身上,擡頭時瞧見宋翊似乎有心事,便扯了扯她的衣袖,“翊姐姐,難得有如此的時光,可以不用考慮那些勾心鬥角的事,你怎麼一聲不吭?”
宋翊搖頭,報以微笑,身子往椅上靠了靠,面向陽光,瞇著雙眼瞧著湛藍的天空,指尖還有一絲寒涼。她的聲音淡淡的,很乾淨,“從小就有個願望,想成年以後能在深山老林裡建一處屬於自己的屋子,和自己喜歡的人寒冬賞梅,春日於杏花微雨裡琴簫合奏,夏日觀荷,秋日收穫??蓻]想到,這些年月裡,是自己辜負了自己。我累了……”
幾人都沉默了,誰也有過小心願,有些人努力的讓它變成了現實,而有些人卻越走越遠。誰都不想在這紛亂的塵世裡摸滾打爬,可誰也逃不過這塵世的紛擾雜亂。大概泠酒是個特殊,不管她是不去想還是根本就沒想過,她的世界裡一直都是單純乾淨的。是非對錯,如此明顯的對立著。宋翊闔上眼,她認爲自己的心已被陰霾住滿,或許,真的該多曬曬太陽。
槿良安自然不會讓他們這般的悠閒,院外馬蹄聲起,聽得人聲嘈雜,就見槿良安帶著重兵將映雪莊圍了個水泄不通,而他自己提著瀾劍率先走進了院門。四人似是沒瞧見他一般,喝茶的悠閒的喝著茶,閉目養神的繼續,長孫紅野搖了搖爐上的酒壺,自言自語道:“真是,連個添酒的人都沒留下?!?
槿良安進了院門卻也不說話,瀾劍雖在手中卻沒有半點殺氣。許是覺得尷尬,又或者他急於了結此事,只聽他咳了三聲,甩袖。他身後那人故作大聲道:“映雪莊長孫紅野屢次違逆谷主之意,不服指令,經衆人商議,令其撤出映雪莊,此後不得再踏入海亭城半步,映雪莊其他人可自行離去?!?
長孫紅野眉頭一挑,心中發笑,卻也不
動聲色,故作驚訝道:“哦?不知這衆人指的是?”
那人面色十分尷尬,正欲答話卻被槿良安擋了回去。槿良安往前走了一步,橫劍在胸前,一字一句道:“我已忍耐你多時,前幾次是我大意,今天你若不交出映雪莊,可別怪我下手太狠!”說罷,他身後近衛往前齊齊一踏,盾牌撞地,羽箭已在弦上。
長孫紅野微微擡目,手往懷中一探,隨後一揚,笑道:“這是映雪莊的地契和當初與慕清晏簽訂的契約,你儘管拿去便是,今日我便會離開海亭,槿將軍大可放心?!闭f著他起身向槿良安身後衆人朗聲道:“勞煩各位興師動衆來此一趟,在下實在抱歉的很,這是賞給各位吃酒的?!彼膊恢獜暮翁幠贸鲆粋€袋子,沉甸甸的有白銀也有銀票,就這麼隨手一丟,紛紛揚揚全撒了出去。
槿良安還當是自己來錯了地方,他瞇著眼仔細打量著四人,卻瞧不出半分的不對之處。地契是真的,契約也是真的,槿良安的心驟停,這長久以來想要得到的東西如今拿到了,心裡竟如此的落寞。他怔在原地,若不是身旁的人提醒,他還以爲自己在夢中。
槿良安拿著那兩張東西,意味深長笑了起來,“長孫紅野,你知道我要的不止是地契和契約,既然你也說了不會再留,那就請將映雪莊六部的掌管之權一併交出!”
長孫紅野搖頭,無比遺憾回道:“映雪莊六部的掌管之權,慕清晏難道沒有告訴你,他手上的蟠龍玉扳指纔是號令映雪莊衆人的信物,但他不在,這契約與玉扳指同效,不過……”他眼珠一轉,攤手道:“想必你也收到消息了,映雪莊六部衆人昨日全數失蹤,我既已將信物和地契交予你,至於如何找回他們,那就要看你槿將軍的本事了?!?
槿良安沒料到他竟留了這麼一手,氣的他渾身發抖,可又無可奈何。他所要的東西長孫紅野已給他,如今又有這麼多雙眼睛瞧著,他自然不能失了身份。他長長的出了口氣,穩住心神,向身後衆人揮手,盾牌撤去,弓弩手也跟隨往莊外退去,眨眼的功夫,槿良安等人便消失的無影無蹤。
長孫紅野見槿良安一言不發離去,多少有些意外。他既說了今日離城,自然不會再在城中多待半刻,槿良安必然會很快將此地掌握在自己手中,他豈能讓他如願?四人緩步走在莊內,將四處角角落落細細瞧了一遍,沒人說話,空氣靜謐。長孫紅野早已將重要的東西交給雲九轉移到了別處,這座莊園裡剩下的只有他們滿滿當當的回憶。
泠酒挽著蘇顒的胳膊,眼
眸中淚水盈盈,她十歲便在映雪莊,這裡給予她的不止是溫飽無憂,還有她童年時光裡未曾得到過的親情。她忍著淚,仰頭向長孫紅野說道:“一定要這樣嗎?可不可以留下?”
長孫紅野沒有絲毫的動搖,反手摸了摸泠酒的秀髮,幾人無話。
這夜北風呼嘯,有星無月,槿良安本在雲霄樓,見映雪莊方向起了大火,正欲出凌雲宮瞧個究竟,卻被蕭墨等人攔住了去路。他忽然就明白了,長孫紅野使了一招金蟬脫殼,卻給了蕭墨等人斬斷自己退路的藉口。他面色坦然,暗中握住了瀾劍,正色道:“幾位不得召喚夜闖凌雲宮,是爲何事!”
白顥然依舊一幅雲淡風輕的模樣,打磨著玉指上,淡淡道:“交出潛龍令,放你一條生路!”
槿良安“哦”了聲,往前走了兩步,故作輕鬆,“潛龍令是谷主信物,我又豈能輕易交出?”
白顥然輕輕瞧了他一眼,勾起脣角,微笑?!伴葘④娍傇撝肋@凌雲宮的近衛是落花宮和我瓊華宮的人,我本不該跟你這般多話,路,是你自己選。我提醒你一句,可別選錯了,否則槿家到你這一輩就是滅亡?!?
槿良安心頭一顫,環顧四周一眼,半晌沒有言語。風捲著遠處的枯葉迅速拂過衆人的衣衫,聲音聽起來有些悲泣。忽的,槿良安似是瘋癲了一般,眼睛緊緊盯著白顥然和蕭墨等人,聲淚俱下,“我於嘯曜谷存亡之際受命出征,如今與顥然盟結盟,天下太平,百姓不會再受戰亂之苦,你們不感念我付出,如今卻來逼我……”每一聲哭得如此情真意切,惹人淚下,可他最終感動的只有他自己。
白顥然聽著他嚎啕大哭,看向蕭墨,兩人愣在當地,這又唱的是哪出?槿良安的哭聲漸漸小了去,變作了輕聲的啜泣,卻始終沒有停下,這一哭竟是一個多時辰。衆人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場面一度十分尷尬。
他臉頰上仍有淚痕,擡眼,伸手,指著衆人,破口大罵道:“你們這羣蠢才,若不是你們無能,商徵又怎會請我出山,如今我成了谷主,你們倒不樂意了,試問,你們爲嘯曜谷做過什麼?守過城?還是浴血奮戰衝在陣前……”
白顥然已沒了耐心,手一揮,短刀飛了出去,他腳下一錯,人已奔至槿良安身前,手如閃電迅速出擊,直逼槿良安喉間?!澳闶亲顩]資格說這話的人,這裡站著的每一個人,都是經過無數鏖戰才活到現在。別以爲我們不知你是如何拿下對門、扼門兩城,若不是映雪莊作爲先鋒,你槿良安又算的了什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