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珺珺仔仔細細幫蘇易整理好褲腳，神色恍惚的低低說道。

“你肚子餓不額？我幫你去弄些吃的來?！?

像是在徵求蘇易的意見，但卻根本沒有擡起眼簾看他一眼。蘇易還來不及說什麼，就看她站起身搖搖晃晃，逃也似的躲進廚房。

視線一離開蘇易，吳珺珺就覺得自己的靈魂都好像要抽離自己的體內，腦子裡嗡嗡作響，手腳也不聽使喚。她伸手去開廚櫃的門，手臂卻是軟綿綿的，竟然打不開。她一咬牙，使出渾身力氣，廚門“咣噹”一聲大敞而開，裡面存放的玻璃器皿，因這突如其來的劇烈搖晃，而乒乒乓乓碎了一地。吳珺珺低頭看著腳下的碎片，居然茫然著不知發生了什麼。過了好久才緩緩蹲下身子，伸手去撿。

她撿的很慢，慢到像是在把地上大大小小的零星碎片一一數過。她那麼仔細的撿，就像是拾取一件件珍寶，揣在懷裡怕別人奪去。到最後，密密麻麻的捧了一手。直到撿到那落在廚房門口的最後一片的時候，一雙蒼白的大手先於她的將它撿了起來。

蘇易的手十分好看，骨節分明，手指纖長，連那顆毫不起眼的玻璃碎片，如今拾在他手裡都像是精美絕倫的五彩鑽石。而就是這麼一個完美的人，如今卻更像是她手中的碎片，被命運的雙手撕碎。

吳珺珺木納的伸手接過他手中的最後一粒碎片，慢吞吞走到垃圾桶前，竟捧著手中的各種碎片不捨得丟棄。她站了許久，手上的力道也越來越重，到最後居然從指縫裡淌出血來。

蘇易一看，嚇得大叫出來。

“大媽，放手。”

吳珺珺被他大聲一叫，渾身一顫，雙手禁不住鬆了開來。那五顏六色的玻璃碎片，淅淅嚦嚦的又灑在地上，剎時，多出千千萬萬顆。

蘇易扶著輪椅，快速的靠近吳珺珺，一臉擔憂的拉過吳珺珺的手，仔細查看。

“大媽你瘋了？疼不疼？”

只見吳珺珺慢慢擡起眼簾，脣角顫抖，欲言又止，卻只是伸出手輕輕幫他把頭上的棒球帽摘了下來。

蘇易臉色微變，嘴脣也跟著緊緊抿在一起，神色有著慌張。

吳珺珺當然知道蘇易爲什麼會慌張，因爲他再沒有辦法用時下流行的光頭髮型來搪塞自己。她心裡已經猜到了一些大概，可是她但願自己什麼也沒有猜到。如今，她既然已經瞭然於胸，又怎能不去猜想蘇易遭遇了何種境遇。一想之下，心痛欲裂，終於忍不住踉蹌的跪坐在蘇易的面前，眼淚淅瀝嘩啦的灑了下來。

“你個臭小孩，怎麼可以讓人這麼心疼。我只是被碎片割傷就覺得疼到心眼裡去，你到底有多疼、多疼啊——”

蘇易見她神色大慟，哭得居然跪到在自己面前，嚇得不知所措。連忙伸手扶著吳珺珺肩膀，急急的安慰道。

“大媽，你別哭啊。我回來不是想讓你哭的。真的不疼，一點也不疼。”

吳珺珺此時已經泣不成聲，過了好一會兒，才強忍著淚水，擡起頭，深深看了蘇易一眼，哀哀問道。

“截到哪裡？你老實告訴我截掉的時候疼不疼？你心裡難過嗎？”

蘇易從未看過吳珺珺這麼傷心，心裡也跟著擰了起來，猶豫著不知道怎麼開口。略微遲疑了一下，終於還是嘆了口氣，說道。

“其實手術的時候，打了麻藥沒有什麼感覺。只是一覺醒來，腿就沒有了。原本里面就只有一半骨頭，而且之前走路也不很靈活，這次截掉沒覺得十分可惜。醫生給我大腿留了三分之一，說方便安裝假肢，以後練習用假肢走路。如果走的好，甚至別人都看不出是假腿。而且，我是搞設計的，不用腿吃飯，照樣可以工作、生活，以後什麼也不會耽誤。大媽，你不用擔心?！?

吳珺珺見他說這些話的時候，好像在敘述其他人的故事一樣，語氣上幾乎沒有任何波動，心裡更是酸楚。眼淚又像是斷了線一樣，一串串無聲的滑落。

“你只告訴我，截的時候你難過嗎？你心裡難過嗎？”

“大媽——”

蘇易真的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吳珺珺，只能輕輕的喚了她一聲。

只見吳珺珺此時幾近崩潰，雙手掩面，嚎啕大哭起來。

“你難過爲什麼不說？你忍那麼多也不告訴我。你讓我心疼死了，難過死了。爲什麼你要讓我這麼難過，這麼心疼。爲什麼？”

哭到後來，吳珺珺竟然哭到虛脫。

蘇易見她就要暈倒，立刻伸手扶了她一把，讓她的頭扒在自己的腿上。一觸到她的額頭，立刻涼氣倒抽，這才發現吳珺珺渾身滾燙，已經燒得迷迷糊糊。

“大媽、大媽，你快醒醒。快去牀上躺一下，你現在燒得厲害。”

感到蘇易正輕輕搖晃著自己的肩膀，渾渾噩噩的吳珺珺幾乎無法看清楚蘇易的面孔。她繼續慼慼哀哀的唸叨。

“蘇易，我好心疼，你怎麼可以讓人這麼心疼？”

蘇易見她神志不清，立刻伸出手想去拉吳珺珺起來，卻忘記自己根本毫無力氣，又是坐在沒有剎閘的輪椅上，一用力氣，反倒是被吳珺珺從輪椅上拉了下來。

次日清晨，當吳珺珺頭昏腦漲的醒來，發現自己並沒有睡在牀上。身子正被蘇易緊緊的摟在懷裡，肩膀上還蓋著他的外套。

而蘇易此時，像是正淺淺的睡著，漂亮的眉毛稍微擰在一起，睡得並不安穩。

吳珺珺心疼得看著蘇易愈加瘦消的臉龐，輕輕伸出小手探了探他的臉頰。輕輕一觸之下，蘇易那雙漂亮迷離的雙眼便立即睜開。一看到吳珺珺已經醒轉，正看向自己，馬上勾起嘴角，輕輕說道。

“大媽，早安?！?

吳珺珺被他這麼一叫，忍不住紅了小臉，不好意思的別過頭去。

這才發現，原來兩人是坐在廚房的地板上過了一夜。蘇易更是爲了免得她著涼，把她牢牢的抱在自己懷中。他自己則坐在冰涼的瓷磚上，成了吳珺珺的墊背。

只見，蘇易一臉無辜，稍微不好意思的說道。

“大媽，不好意思，我沒有辦法把你抱到牀上去，只能委屈你在廚房裡過一夜了?！?

說到這，他大眼又略微轉了一下，繼續笑著說道。

“這也算是一種不錯的人生經歷，是吧？”

說話的時候，蘇易的表情依舊懶散調皮。吳珺珺心裡卻疼得像給人軋了一下，說不出話來。

蘇易見她仍然深陷悲傷，無法言語，原本柔和的臉色也逐漸黯淡了下來。深深嘆了一口氣，低低說道。

“大媽，你能不能笑一下？如果你不歡迎我，那我回去好了。不過，能不能先讓讓，你這麼壓著我，我怎麼起來?！?

吳珺珺看他神色微變，立刻清醒。猜測可能是因爲自己陰霾的情緒也影響了蘇易的心情，心裡十分過意不去。儘管心裡擰著疼，仍然暗自咬了牙，稍稍站了起來，假裝嗔怪道。

“你也知道生我的氣？你發生這麼大的事情，我都還沒來得及生氣呢?！?

說著，吳珺珺便伸出雙手，扶著蘇易的肩膀，好讓他能借助一點力量。

蘇易一手扶著吳珺珺的肩膀，一手扶著牆面，緩緩站起身。雖然，動作遲緩，又像是有些吃痛，但是心情卻大爲轉好。咧開嘴，笑道。

“大媽，你不如多罵我幾聲吧？我現在這樣，隨便你罵，隨便你捏，反正是逃不掉了?！?

吳珺珺見他還是那幅嬉皮笑臉的欠揍樣，扁了扁嘴角，終於扯出一絲若有似無的笑意。

“臭小子，就知道貧嘴?！?

蘇易一看，開心的哈哈大笑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