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在聽到蘇易詢問來訪者身份的時候,吳珺珺回頭看了他一眼。而也就是吳珺珺一側身的當下,一位穿著品味的中年婦人慢慢走上樓梯,毫無聲息的站在了鄭泰和貝貝的身後,剛好被蘇易瞧見。
吳珺珺聽到蘇易口口聲聲喚這位中年婦人爲媽媽,神色尷尬,趕忙扯出一絲笑容,客氣的招呼了一聲,“阿姨”。
而那婦人眉宇間與蘇易頗爲神似,卻是一臉冰冷,乍看之下,讓人不寒而慄。當她聽到吳珺珺輕叫了自己一聲,卻僅僅是用眼角掃了一下滿眼堆笑的吳珺珺。便毫不客氣的挑著細眉,徑自穿過她的身畔,踱步走進屋內。
其後的鄭泰與貝貝兩人,也幾乎是面無表情的跟了進來。好在貝貝在進門前的那一刻,略略朝吳珺珺點了點頭,算是招呼了。
三人此時皆是一般神色,只是相較兩個年輕人,鄭婧的表情更加寒酷,要不是頗爲相似的樣貌,真是讓人很難相信時常掛著淺淺笑意的蘇易,竟與他們是一家人。
只見他們一字排開,站在蘇易的面前,像是要興師問罪的架勢。吳珺珺有些擔憂的看向蘇易,用眼神詢問該如何是好。而蘇易一看便了然,眨了眨眼睛看回吳珺珺,希望能給她一絲安慰。然後蘇易就擡起頭看向一臉冷漠的母親,淡淡的說道。
“媽,你來之前怎麼也不和我說一聲。我以爲你還在廣州。”
這個被蘇易尊稱爲媽媽的女人,並沒有像其他母親那樣熱絡的迴應自己的兒子。此刻她的臉上除了冰冷之外,像是再沒有其他。只見她挑著眉毛,竟然將兒子的話置若罔聞,微微側著頭向身後的鄭泰吩咐道。
“鄭泰,你幫我把蘇易帶下來,我們這就回醫院。”
說完,也不管蘇易是否同意,轉身大踏步向外走去。
鄭泰的臉上則顯出些許爲難,卻也不敢多言,伸手就要去推蘇易的輪椅。
蘇易則奮力甩手掙脫,怒道。
“別碰我。”
接著轉過頭,向著鄭婧的背影大聲叫道。
“我現在不想回去。”
鄭婧一聽之下,向前邁步的身形略微一滯,神色微變。可是也只是稍微遲疑了片刻,連頭也沒有回,語氣冰冷的向鄭泰繼續發號施令。
“鄭泰,動作快點,不要耽誤時間。”
鄭泰像是個忠實的僕人一樣,對鄭婧的號令惟命是從。只見他一咬牙,便把蘇易緊緊抓在鋼圈上的雙手掰開,強行推著輪椅就要往外走。
而一旁未發一言的貝貝則乖巧的將蘇易的柺杖捧在手裡,跟在鄭泰的身後。
蘇易此時只覺得像是砧板上的肉,只能任人宰割,心裡激烈的掙扎了一下,終是嘆出一口氣,向吳珺珺投去了一個抱歉的眼神。
吳珺珺幾乎從來沒看過蘇易這麼無助的眼神,心裡也跟著一緊,猶豫著,不知要不要開口。但是,當蘇易低著頭,像是放棄了一樣,被鄭泰推出門的那一剎那,忽而伸手拉住蘇易的輪椅,止住了輪椅前進的勢頭。輕輕喚了一聲。
“蘇易——”
吳珺珺這一出手,其實根本未經過大腦思考,她只感到自己此時無論如何不能放手,恐怕這一放手,就是天各一方,甚或是陰陽相隔。
她緊緊的抓著蘇易的輪椅,眼巴巴的看向蘇易,哀哀問道。
“你這就走嗎?你說過不再失蹤的。我心裡還有許多疑問,你還欠我許多解釋呢。”
蘇易看著吳珺珺一臉焦急,知道她這兩天受到的打擊實在太多,像是又要恍惚起來,心裡也跟著疼得難忍。卻苦於不知道該如何安慰吳珺珺一下,只能深深久久的望著她。
看著兩人對視了許久,神色間都是一般苦痛。鄭泰也跟著胸中窒悶,竟然忍不住輕輕叫了一聲,“蘇易——”。
而還不等幾個年輕人做出反應,鄭婧突然轉過身,快步走來,對著吳珺珺,舉起手就是一巴掌。
這一巴掌扇的力氣非常大,讓吳珺珺踉蹌了好幾步。而蘇易更是心中大駭,竟然從輪椅上站了起來,跌跌沖沖的搶出去幾步,就要摔倒的最後一刻,拉住吳珺珺的肩膀。此時的兩人,已經分不清到底是蘇易扶了吳珺珺一把,還是吳珺珺幫了蘇易一回。儼然已經互相扶持著,依偎在一起。
只聽蘇易略微能夠站穩,立刻朝向鄭婧大聲抗議道。
“媽,你這是幹什麼?”
鄭婧極少這麼衝動,一巴掌拍出去,雙手也抖個不停,竟然一下子說不出話來。
而吳珺珺見蘇易突如其來的站起身,心疼極了。雙手伸出去環住蘇易的腰身,自己的肩膀則頂在他的右邊肩膀之下,把自己當成他的柺杖。微微嗔怪了一聲。
“你怎麼這麼衝動,萬一摔了怎麼辦?你也別這麼和伯母說話,她是你媽媽。”
鄭婧聽到吳珺珺爲自己說話,卻是一點也不領情,反而更加生氣。
“吳小姐,輪不到你教訓我兒子,我也不配你叫我一聲伯母。”
吳珺珺無端端被鄭婧語中帶刺的數落了一遍,心裡覺得莫名其妙,甚是委屈。
而鄭婧像是纔開了個頭,轉向蘇易繼續說道。
“蘇易,你幾時學會用這種語氣和我說話。難道都是這個女人教的?我真不知道這個女人到底給你喝了什麼謎魂藥,讓你爲了她連病也不看,偷偷跑出醫院。之前你在這裡住了幾個月,我只當你是貪玩,但是你知道你現在是什麼情況嗎?還不給我乖乖回醫院去?”
教訓好兒子之後,鄭婧還覺得意猶未盡,又接著對吳珺珺冷冷的說道。
“吳小姐,我希望你能夠自重。我兒子比你小六歲,高攀不起你這樣高級白領。何況他已經有了未婚妻,而且身上有病,我希望你不要再纏著他,耽誤他的治療。”
“媽,別說了。你說的話太難聽了。”
蘇易實在聽不下去,開口試圖阻止母親,結果卻引來鄭婧更大的反彈。只聽她冰冷的臉上,現出濃濃的怒意,大聲斥責道。
“我說的話難聽?我已經給足了這個狐貍精面子,你還想讓我怎麼說?她害我兒子失去一條腿,連性命都快保不住了。你還讓我對她客氣?蘇易,從小我是怎麼教你的,到現在卻被這個豆腐渣吊了魂了?貝貝她跟你這麼久,你對得起她?”
鄭婧越說越激動,到最後表情也猙獰了起來。
而蘇易則更是雙拳緊握,牙關緊咬,聽到母親說出貝貝的名字,終於忍不住,大叫了起來。
“媽,你知道爲什麼我三番四次跑回這裡?就是這個被你叫做狐貍精的女人,她讓我覺得自己又活了過來。你知道嗎?我和她在一起的短短幾個月的日子裡,比和你們在一起的二十幾年歲月加起來都開心。自從爸離開你之後,我就從來沒有看到你笑過。你把自己全身心都交給了事業,你幾時關心過我這個做兒子的?還有鄭泰,他是你親侄子,可是在我看來,他就像是寄養在我們家裡的一條狗,你讓他往東,他絕不敢往西。甚至,當他和貝貝兩情相悅的時候,也是因爲你而逼著他們不得不變成最熟悉的陌生人,天天演戲給我看。你知道我心裡怎麼想嗎?”
鄭婧剛開始聽著兒子訴苦還不甚在意,直到他說出貝貝與鄭泰的關係,才驚得合不攏嘴。
“貝貝和鄭泰?你說什麼?”
鄭婧簡直不能相信,這個她一直以爲會成爲兒媳婦的貝貝,竟然一直瞞著她與自己侄子在一起。她急忙瞪著眼睛向貝貝和鄭泰看去,見兩人神色慌張,心中更是驚駭。
只聽蘇易哈哈一笑,繼續說道。
“我大學時代就喜歡貝貝,以爲她來我們家是爲了我,其實她根本就是爲了能夠看看我的表哥,鄭泰。可惜我實在是太傻,不知道貝貝是爲了不讓我的病情加重而假裝和我約會。自從貝貝和我開始交往,我就從來沒看到她笑過,她天天哭喪著臉。直到我知道自己患了癌癥,還以爲她是因爲我的病情纔會擔憂成這樣。誰知道,他們只是在埋怨我耽誤了他們倆。媽,你知道一年前,我聽到貝貝和鄭泰說什麼嗎?我看到貝貝倒在鄭泰的懷裡哭,他們說我一直都沒有死,他們恐怕一直要這麼煎熬下去。媽,你明白這是什麼意思嗎?他們在等我死啊!我也很想死啊!可是我……我總是沒死成……我心裡……咳咳……我心裡……”
蘇易越說越激動,到最後倒吸了幾口涼氣,竟然忍受不住,重重的咳嗽了起來。這一咳之下,卻怎麼也止不住,原本蒼白的臉色此時已經漲得通紅,竟像是喘不過氣來。
扶著蘇易的吳珺珺,明顯感到他的體力已經到了極限,站也站不住,最後只能倒在地上。
吳珺珺嚇得花容失色,幾乎要哭出來。
“蘇易,你怎麼了?你怎麼咳嗽的這麼厲害?”
鄭婧此時也跟著跑過來,捧著蘇易的俊臉,冰冷的神色裡終於現出慌張,立刻擡著頭對鄭泰大叫。
“快叫救護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