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嶽山北側瘴氣蒸騰,仿若凌霄雲霧般終年環繞於古樹之巔,樹稍,鬆月夏抿脣不語,長臂舒展衣袂拂開,散去了周身霧氣,許久,忽見他神思一動,一雙魅惑如蠱的紫眸緊緊定格於半山之腰,若細看不難看出那雙美麗而危險的眸子裡此刻映出的那道銀色纖影,猶如獨自盛開於黃泉彼岸的死亡之花,正以最妖嬈而驚人心魄的姿態起舞,鬆月夏眉峰凝結,猛得掐了掐隱於長袖中的手指,脣語溢出:“明明就此離去便可免一場浩劫,爲何汝偏偏如此固執?”
樹稍另一側,懷抱著長刀背靠於樹幹的柳生介驀地睜開眸子,身形一動躍身下樹。
“柳生介!”冷語聲傳來,山野狂已橫刀於柳生介身前,攔住了他前移的腳步。
“山木頭,讓開!”柳生側眸望著一頭紅髮的山野狂,怒喝道。
“介,繼軒轅探之後你又打算背叛本王嗎?”淡淡的話音隨風而至,雖遠不及利刃的鋒利,卻有著驚人的殺傷力,柳生介身子劇烈一顫,沉默得咬緊下脣。
“你並不通曉奇門遁甲之術,即便去了又能如何?”鬆月夏眸光依舊追隨著南嶽山上那道耀眼的身影在血雨腥風中縱飛,親眼見證著蘭少的努力與堅持。
柳生介深吸一口氣,腦海裡飛快的閃過有關她的一切,落仙城的她風姿毓秀放浪形骸,猶似一抹清風無束無縛;鳶尾山腳下的她遭他暗算無法動彈,面對他的放肆挑釁她高傲的揚起下巴,倔強的不肯屈服,只是她不知曉倔強的她分外的迷人,使得他真的有過沖動想擁她入懷好好疼惜;墨夜村的她風華畢露,膽大得竟有些肆意妄爲,那一刻他曾暗罵過她天下哪有這麼傻的女人,願意爲了一些不相干的人而犧牲自己的性命;再後來的醉霓裳一見,她紅衣妖嬈,黑髮如瀑,一身紅妝的她美得毫無雜質,一舞畢她獨立於臺,是那般冰肌玉骨清靈無邪,他知道她在等人,可她要等的人卻不是他……或許就是那一次心口處捏緊的疼痛使他意識到她已不僅僅是他的對手那麼簡單……
驕陽灼灼,艱難地刺穿了瀰漫在林間的蒸騰瘴氣,灑下稀稀疏疏的細芒,給林間荒草鋪上了一層薄薄的淺金色,風一吹,草葉起伏,瘴氣翻滾……
柳生介身行挺直,平靜的望著擋於自己身前的長刀,指間慢慢移動,忽然間咔的一聲輕響,雪白的刀刃若隱若現:“抱歉夏,我不能眼睜睜的看著她去送死…無論如何我也想爲她做點什麼。”
鬆月夏負手立於樹稍,他的淺紫色衣袍在風中颯颯輕響,此刻漸濃的霧氣正逐漸將他的身影包圍,只餘最後一縷餘光將他俊美的側顏輕輕勾勒,樹下,他們看不清他的面容,卻能真實的感覺到自他身軀散發出的蕭冷之意。
“柳花堇……”一絲冷笑自鬆月夏脣角漾開:“介,你是被蘭少迷昏了頭腦嗎?現在的你可還記得這世上還有一個人正爲你痛苦著?難道你忘了當初的你是承受著多大的凌辱而被迫離開了軒轅探,你這三年的隱忍難道就此作罷了?”
柳生介瞳孔猛得一收縮,面容肅穆中透著沉痛與不捨,那些他又怎能忘記,這三年來他一直都知道在另一個國度裡有著他朝思夜想的親生妹妹;有著他想誓死效忠追隨的七殿下;而那裡更有他想剜心剃骨的仇人!
一陣難受的沉默,林風漸勁,風中的他衣袂蕭蕭,竟顯得有幾分蒼涼。半晌,柳生介手指一鬆,刀抵鞘尖,他艱難的吸了一口氣,擡眸遙望半山之腰,靜靜地,望著血氣逐漸將黝黑的山壁浸染;望著豔麗的陽光悄無聲息地籠罩著那片地獄。
山野狂手腕一翻,面無表情的將靈蛇收回,躍身上樹。
林間,陽光越發稀薄,
遠處的飛鳥在天掠過一道翼影,瞬間即逝……
柳生介難抑心中痛楚,一時血氣上涌,低咳數聲後再看了一眼那個有她的地方,猛然合上雙眸,轉身一個躍落,依住樹幹,在樹下坐落。
山腰上的情景遠比蘭少想象中的更爲慘烈,此時此刻,她的腳下已無絲毫立足之地,隨處可見的肉泥碎骨和著鮮血正泛著森冷的寒意將這片土地一寸寸覆蓋…驚愣甫過,蘭少的雙眸似被烈火點燃灼得她雙目生痛,那一瞬,她彷彿能聽到自己體內突突的血流聲,那一瞬,她的後背,透出一層又一層的薄汗,溼透了衣衫,遍體生寒。
“簇簇簇”漫天箭矢呼嘯而來,黑翎箭如驟雨直下,無數利箭射穿了血肉之軀,霎時,蘭少額頭青筋暴起,雙目漸轉血紅,銳利的眸光似要將這箭雨撕碎,當即掠空飛過,如展翅銀凰般,捲起一道銀色風浪,直往最近的一名女子而去……就在她即將到達女子身側時,指尖石子彈出,繩鎖應聲斷開,蘭少忙伸臂小心接住女子,在空中幾個翻躍,落到一個巨石上,竭力叫道:“風揚!”言語間,蘭少眸光掃過懷中人,懷中女子鬢髮散亂,雙目空洞,本是一個風華正茂的女子,此時卻再也難覓往日風采,一時間一種從未有過的憤怒逐漸蔓延佔據蘭少的心頭,她的耳畔已聽不清任何聲音,甚至連自己喘息聲也聽不見了,但她還是儘可能的讓自己的聲音聽上去顯得溫柔些:“無論如何,好好活下去!”言罷,蘭少用力一拋,將女子扔向在山腰下接應的風揚衆人。
“快沒時間了…”蘭少一聲低語,眸光凝重,伸手將腰帶解下,手腕輕抖,只聞風勢“嗖”的一聲被撕裂,腰帶就像一條銀色的長蛇般穿透血霧在陽光下盤旋飛舞,不稍片刻,腰帶一端已牢牢圈住方纔斷開的繩索,蘭少趁勢飛起,指尖銀光飛出的瞬間,箭聲中傳來了數聲啪啪啪的繩索斷裂聲,數名女子齊齊自繩索上掉下,就在她們生死存亡之際,蘭少迅速抽回腰帶,一手攀住斷索,咬緊牙關,腰帶隨著渾厚的真氣再次飛出,霎時,腰帶捲起一股風流將那數名女子團團圍住,而後風勢一轉將其拋向山腰下…之後蘭少又如此般將剩下的女子救出,其間她甚至沒有爲自己留下一點喘息的時間,任由血水淋溼了自己的雙眉和鬢髮,任由自己的真氣一點一點耗盡…
半盞茶後,五十二名女子悉數被救出,雖然其間有人已故,有人身負重傷,但蘭少一個都不曾放棄,不管她們生死如何,她也想讓她們能夠回到自己想回的地方……
“救……救命……”虛弱的嗓音自屍堆裡傳來,蘭少屏息細聽,很快找到了聲源處,隨即橫空掠過,避開箭矢落於十丈之外,蹲下身去,一手拽住一個人。
“你……是蘭軍?!”那人滿是血污的臉上,滿滿的驚愕:“你爲何要救我?”
“任何人都無權剝奪他人的性命,你的過罪自有律法去定奪!”清雅的話語在這血腥沖天裡猶如一泓泠水流過分外得乾淨,那人一愣已被蘭少用掌風送離了這片地獄。
山頂,山主捏緊拳頭,眼眥欲裂,怒視著半上腰上那抹豪氣勃發,英姿凜凜的身影,心中惱怒,擡腳一把揣開一名箭兵,拿過長弓,抽出箭壺中數根長箭,吐氣拉弓……
“且慢”百暮自是認出了那抹獨一無二的身影,心中一急,忙出口阻攔,但爲時已晚,山主手指一鬆,箭氣破風,連珠般射向蘭少。
風揚將手中再次接到的傷員拋給部下後,擰了擰眉不滿的抱怨道:“她這是救人救上癮了嗎?怎麼是個人樣的就往我這扔?本大爺這辛辛苦苦鍛煉出來的好身板可不是用來抱這些個臭燻燻的大老爺們的……”
風揚一邊碎碎
語語一邊拍掉身上的塵土,繼而朝蘭少望去,剛想開口出言催促她速速撤離,卻見三支利箭破空而來,風揚心裡咯噔一涼,連呼進的空氣都似灌滿了鉛石般變得沉重起來。就在他大腦不受控制之時,一道黑影如鬼魅般一閃而逝……
風揚從未見過有誰的速度竟可以達到如此出神入化的境界,就在一呼一吸間,那道黑影已擋身於蘭少身後,手中長鞭一甩三根利箭已於半空折成兩斷,落了下來。
正專心救人的蘭少聞聲一徵,匆匆回首,訝道:“你是……之前護在我身前說著不怕死的弓箭手!”
那人頷首,此刻的他仿若變成了另一個人,冷漠疏離已將原先的那個莽莽撞撞的小兵所取代。
“你是誰?”蘭少伸出手臂扶起身邊的傷員,起身平靜道:“方纔感受到了自你身上所散發出的不同尋常的氣壓……和我身上的有點相似……不,嚴格說來應是和狐貍身上偶爾會散發出的那股氣壓如出一轍。”
“蘭少果然是心細如髮,聰慧過人。”那人面無表情的收住長鞭,冷冷中隱隱有絲敬意道:“在下仙靈墨風,受少主人之命前來護你周全。”
“哦?狐貍那傢伙……”蘭少淡淡一笑,邊運氣將那名傷員護送出去邊道:“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旦說無妨。”墨風舞出長鞭,將高空落下的一塊巨石甩到山壁上……
“那時我若未將你及時推開,你會暴露你的身手嗎?”蘭少拂開緊貼於臉頰上的髮絲,移眸望向長鞭圈起激流的中央。
“不會!”墨風不假思索的答道:“少主人有令除非威脅到您的性命,否則就乖乖的忘記自己的身份,做一個尋常的士兵。”
蘭少伸手揉了揉漲痛的鬢角,嘀咕道:“真是亂來,假若我當時沒有及時相救,你不死也重傷,還怎麼保護我?狐貍的腦袋構造究竟是什麼樣的?”
“臨行前少主人提醒過作戰時要離你近些,這樣在有危險時也好方便你出手相救。”墨風平淡無波的嗓音再次傳來:“因爲他深信蘭少是絕不會讓身邊的人受傷的,所以你方纔的假設不成立。”
蘭少聞言,額角青筋隱現,暗暗咒罵了一聲:“臭狐貍!”
“對了,少主人說你聽了在下的那句話肯定會狠狠的罵他臭狐貍。”
“啊,啊,他還真是有有自知之明啊。”蘭少皮笑肉不笑的陰森森道。
“少主人還說了在下只需做一個動作你就會解氣了。”說著,墨風身形一閃已立於蘭少身前,忽然間伸手一把抓住蘭少的手往自己臉頰上一按,平靜道:“他說您生氣時就愛捏他的臉,但如今他人不在就由墨風代勞了。”
蘭少狠狠的抽了抽脣角,抽回手道:“你還真是對你的少主人言聽計從啊!”
“然後……”
“啊?還有然後?他究竟讓你帶了幾句話給我啊?”蘭少眉宇間的陰霾淡了些……
“就剩一句了。”墨風深吸一口氣,木然的臉色上艱難的擠出一絲柔軟,緩緩道:“他,想你了……”
紅杉燃燒的秋末森林上方,陽光透過薄雲冠灑在蘭少光潔的額頭上,光影流連,宛若清蓮盛開。
蘭少眸眼一柔,似有什麼東西在心裡四處竄動,那種感覺很奇怪怪酸酸甜甜的,但並不討厭……
另一方,山野狂立於鬆月夏下方的樹枝上,淡道:“血盡了。”
“恩。”鬆月夏瞇了瞇紫眸,瞧不出是喜是怒,壓底嗓音淡淡道:“啓動陣法,尚需幾人血,想來蘭少是救出了幾個人。”
樹下柳生介猛得睜開眸子,嚴峻可怖的臉色稍有些許緩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