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堯從七歲到十七歲,苦練武功十年,殺人無數,她累了,費去一身功力也罷。她認了。
卻沒想到,血池中,洗去的不僅僅是她的武功,還有她這十七年的記憶。
不能說是洗去,說是封印或許更合適,花面紋,失傳已久的奇門之術。
改頭換面,就連身上那一身傷痕也消失不見,她無從得知,師父究竟是怎麼做到的。再次睜開眼睛,她躺在破廟中。
那時,她失去了十七年的記憶,以爲自己是初到此地,佔了他人的身體。
燕王沒有騙她,他親自下的命令,殺死尚且是嬰孩的燕陽公主。
但他不知道的是,那個孩子並沒有死。
安錦君是她同父異母的兄弟……他們之間算是什麼?那一夜又算是什麼?
爲什麼這麼髒,太髒了,水堯一隻手扣在胸口,她喘不上來氣,慢慢捲起身體,蹲在地上。
千鳩就是她,燕陽也是她,她和安錦君是同父異母的親兄妹,爲什麼要讓她想起這一切。這樣的事實,未免太過殘酷。
衛鏡蓮說的那話真沒錯,死了不算是什麼,活著才更爲痛苦。
既然已經忘了,爲什麼還要想起來。
“不。”
她猛然從夢境中抽離。
眼前是一方雅緻的居所,之所以被稱之爲雅緻,是因爲這屋子中東西少得可憐,但擺著的東西無一不是極其名貴且不顯眼的東西。
比如牆上掛著的那副墨竹圖,乍一看就跟雞爪子扒拉出來的東西一樣,可這是畫聖的真跡墨寶,看得越久,越覺出其中的氣勢萬鈞。
牆角隨便擺著的劍……這個真是一點都不雅緻,反而挺華麗的,簡直有違這屋子的景緻。
那劍看著實在是熟悉。
旒淵,兩個字突然浮現在腦海中,她登時一驚。
記憶潮水般衝來,這房子是她住了十七年的閨房,她現在身處麥雲山,沒有猜錯的話。應該是師父百忙之中把她給撿回來了。
旒淵,全天下都知道是她的佩劍,燕王欽賜,可這東西卻不僅僅是這麼簡單。
旒淵曾是容芊璇的佩劍,乃是當世少見的寶劍。
她出宮時並未帶上旒淵,可現在這劍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千鳩醒了。”
有人推門進來,一看她坐著便狂喜一般的呼喊起來。
水堯坐在牀上,淡淡的看著那人,無奈極了。
茗昀怎麼還是這樣莽莽撞撞的。
“鳩兒,身上還疼不疼?”
站在門口的茗昀沒來得及反應便被一巴掌推到了角落裡,一頭撞在牆壁上。
一人如疾風一般捲進來,直到他在牀邊站定,才總算是看清了他的臉。
銀髮斑駁,卻有張十七十八歲的少年臉,極其俊俏。
他繃著臉,毫無表情,就算是關心的語言,讓他說出來也是平平板板毫無起伏感情。這便是她師父莫雲陽,一個活了不知道多久的老怪物。
她還是嬰孩的時候,莫雲陽便頂著這樣一張年
輕好看的臉蛋,數十年,時光飛逝,可他臉上卻連一根皺紋都沒有多出來。
“無事。”
水堯搖頭,上了山,莫雲陽總是有辦法能讓她活下去。
有時候她都覺得,莫雲陽根本不是凡人。
“命劫已解,一生順遂。”
莫雲陽揉了揉她的頭頂,轉瞬又飄出了房間,來去無蹤。
“什麼意思?”
水堯撐起身體,摸了摸臉,手下的皮膚和五官輪廓都告訴她,這張臉該是多麼傾國傾城。而不是不久之前那般普通的顏色。
花面紋已解,她被遮蓋的容貌又回來了,一起回來的還有一身世所少見的強橫內力和絕世武功。
現在的她,就算是安錦君,又能接下她幾招?
“師姐你可算回來了,我可都想死你了。”
茗昀眼看著師傅走了纔敢衝上來一把抱住水堯。
“茗昀長高了一點。”
茗昀是莫雲陽隨手撿回來的孩子,似乎是爲了給水堯找個玩伴。自小一起長大,茗昀的眼裡,這個師姐都跟親媽差不多了。
“咳咳。”
容墨抵著脣輕咳幾聲,剛剛還跟小狗一樣賣萌的少年瞬間便觸電一般分開,飛快的跑了。
這絕對是害羞了,沒錯。
“……”
茗昀的輕功身法似乎精進不少,倍感欣慰,水堯目送著茗昀的背影。
“千鳩這一次你的命劫總算是解了。”
容墨微笑,他絕對不是故意掐著點進來的。
牀上坐著的女子,安靜的用一種冷淡的視線看著他,鳳眸繾綣斜飛入鬢,薄脣不點而朱,無一處不美,豔色透骨,卻極冷。
很久沒有面對她的殭屍臉和冰冷視線,容墨突然有點懷念起不久之前那個雖然本質一樣惡劣,但起碼會笑得讓人覺得溫暖燦爛的燕陽來。
“命劫是什麼?”
似乎還有什麼她不知道的東西?
“你下山前,師父爲你卜了一卦,你的命劫就在這幾年。若是能過了這一次命劫,你會一生順遂,以後命格便全然不同,再無阻擋。”
就是因爲這一卦,之後纔會出現這一切。
現在看來,當初師父這一卦,果真是沒錯。
千鳩的命劫便是那個安錦君了吧。
“改容換面,費去武功,你都知道。或者,這根本就是你的主意。”
話音落,旒淵出鞘,一聲長鳴,劍尖便已經抵在了容墨的脖頸上。
“你的身法還是如此出色,雖然我知道,但也不能就憑這個就殺了我。至少,表妹也是知道的。”
容墨小心翼翼的揚起脖子往後倒,心裡冒起苦水來,想到年,公主可是一口一個容公子,把他奉爲座上賓,客客氣氣。
如今,這位表妹一回來便動刀動槍,這性子真是沒有一點改變。雖說他們一塊長大,他也是從小就被這個表妹欺壓慣了。
可現在倒真是開始懷念起那個燕陽公主起來。
反差不要這麼大好不好。
“我知道?呵……是該感謝你封印時還想起給我留一點意識麼?幾乎讓我分
裂出兩個人格。冷眼旁觀,看我狼狽掙扎,師兄你應該心情很好吧。”
她的聲音毫無起伏,可說的話卻讓人覺得陰測測的。容墨身上都起了一身冷汗,當初做這事的時候,他就知道就知道會有今天這個景象。
“我怎麼會有那個狗膽,是師父不讓我告訴你的。命劫這個東西,若是讓你知道,就肯定過不去。破解命劫的方法,只有一種,就是洗去前塵,毀去一切力量,你纔有可能逃過一劫。放過我,我真是無辜的,無辜的。”
王城中的風流妖孽公子,此時都快哭出來了。
他承認雖然看著表妹大人那副慘樣,真的心裡有一丟丟,就只有一丟丟快感。可他絕對沒有故意看熱鬧,而是他根本不能插手。
看著她歷經苦楚,容墨如何不心疼,如何不心痛?可他能做的只有默默守在她的身邊,看著她一步步的往前走。
這是水堯的命劫,只有她自己才能破解。
跳下城牆的那一刻,是毀滅,同時也是新生。
放手的那一刻,她的命劫解了。
執著著,痛苦著,與安錦君糾纏不休,她便註定是死路一條。
幸好,她還是回來了。
“滾,幫我找宋遠歌現在在哪裡。”
劍抽離,人身法飄忽,紅衣又飄上了牀,翻身睡了過去。
容墨苦笑摸了摸自己還完好的脖頸,知道自己這一關算是過了,深深的看了一眼牀上躺著的人,平靜的眼神下隱藏著寵溺與喜悅。
不管怎麼說,只要人回來了,就好。
宋遠歌已經死了,水堯要找的不是人,而是他的屍體,她忘不了他的灰眸,忘不了自己答應他的那個承諾。
夜不能寐,宋遠歌的模樣一遍遍出現在她的眼前,他氣怒的樣子,他暴怒的樣子,他被她氣的跳腳的模樣……
一幕幕就像是他還活生生的在她眼前,她伸手想觸碰他,宋遠歌的灰眸純淨的落在她身上,純淨天真不忍欺。
宋遠歌一樣曾數次想殺死她,可他沒有一次忍心真的狠下殺手。
宋遠歌豎起無數根刺,拒絕所有人的靠近,看似殘暴瘋狂,實際上……比起處處溫柔,無害又正常的安錦君。
宋遠歌只是個孩子,一個不知道怎麼和別人相處。
一個不知道怎麼去表達好感,一個被寵壞了的臭小孩。
怎麼忍心,怎麼忍心,讓這樣乾淨而美好的宋遠歌爲自己而死。
夢境中,星辰在這一刻寂滅,紅衣女子小心抱著一個纖細漂亮的少年,眼神溫柔似水忽而變得陰狠怨毒,她擡起頭仰望星空,怨毒至極。
安錦君,我燕陽就算化作厲鬼也要你的性命。
你辜負我,你傷我,你逼我,可你千不該萬不該,不該殺了宋遠歌。
我給過你無數次機會,是你步步緊逼。
你說的沒錯,我們就是一樣的人,是我蠢,纔會牽連進宋遠歌,輸得一塌糊塗。
當我們再次站在圓桌上,坐在一樣的高度上。
讓我看一看,這一次,是誰棋高一著。
我以星辰之名起誓,我燕陽與你,不死不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