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是他小時候最喜歡的那一隻雪豹一樣,在她的命令下,親手被他殺死。
燕陽應該恨他,他要表現的冷酷一點,才能讓她更恨他。
起碼這樣,她會好受一些。
水堯以爲自己會死,她閉上眼睛,利箭穿透身體的聲音傳來,卻沒有意料之中的疼痛。
睜開眼,她慌忙伸手緊緊抱住身上的人,眼淚終於無法控制住,奔涌而出。
侍衛們瘋了,安錦君手下的高手無法再控制局面,水堯抱著宋遠歌坐在房檐上,擡頭深深的看了一眼安錦君,便在侍衛的掩護下逃走了。
安錦君沒有再出手,他愣住了,她以前看他的眼神如果是厭惡與很愛摻雜,那麼現在她看他的眼神……便是厲鬼索命一般的怨毒與殺意。
她從未對他有過殺意,即使他親手捅了她一刀,即使他做了那麼多錯事,她也從未對他有過這樣強烈的殺意。
逃了沒多遠,水堯停在了一片竹林中,竹葉沙沙作響。
她的手臂痠痛,可卻不願意放開懷裡的人,她第一次發現自己竟然也能這麼有力氣,也是第一次發現原來有人可以瘦弱成這個樣子。
一停下,她抱著宋遠歌,淚水便控制不住。
“你哭了,別哭。”
宋遠歌從背後中了一箭,當時那一支箭是射向水堯的頭顱,他用身體擋住水堯,因爲身高差的問題,這一支箭從他的背後穿透,已經傷了肺葉。
月光柔柔的灑在他身上,他的五官愈發的美麗深邃,好似天使。他仰頭看著她,灰眸中的暴虐煙消雲散,只有孩子般的天真純澈。
水堯點點頭,抹掉眼淚,把脣貼在他的額頭,強忍淚水。
“我不值得的。”
她已經不知道說些什麼,心中翻涌起來是一種前所未有的惶恐與心痛。
“蠢貨,你是孤的後,只有你值得。”
他微微笑了一下,氣若游絲,灰眸中彷彿凝聚了天下的月光。
“下一次,孤一定不會放走你了。”
宋遠歌躺在她的懷中,身後留下的血液染透她的血紅裙襬,他看著她,眼神卻漸漸失去了焦距。
“好想聽你再叫一聲夫君。”
他的聲音低不可聞。
“我是你的後,冰原的王后。夫君。夫君。夫君。”
她低頭露出此生最溫柔的笑容,輕聲喚道,淚水在眼中打轉,柔情百轉,悲傷徹骨。
“把我送回冰原吧,我想葬在雪山上。”
他看著天空,嘴角溢出血沫,他不捨繾綣的視線傾盡一世溫柔。
“好。”
水堯抱著他的身體,溫柔應著。
懷中的身體已經沒了生息,水堯伸手爲他閉上雙眼,淚水奔涌而出,她把脣貼在宋遠歌的額頭上,心痛徹骨。
如果有如果……她當初能留在冰原,能留在他的身邊,該多好?
如果一開始,她愛上的是宋遠歌,大概今天一切都會不一樣。
她一點點的摸過宋遠歌的臉,近乎虔誠,月光下他躺在她的懷裡,肌膚宛若美玉毫無瑕疵,五官深邃,宛若只是睡去。
恬靜安然,純真美麗,他該是天神之子。
泣不成聲,頭腦像是被人重力一錘擊中,撕裂一樣的疼痛,她眼前一黑。
“雲閣行者,千鳩,前來拜會前輩。”
長劍出,劃過一道流光,她聽到自己這麼說。
惡戰良久。
那人紅衣似血,從容在滿地屍首中漫步,收劍,膝頭便是一軟,跪在滿地血液中,她捂住腹部,指尖都是滑膩的血液,這紅衣上有血,有自己的也有別人的。
那一年,她十二歲。
身上早已不知道疊了多少傷痕,紅衣下幾乎沒有一寸皮膚是光滑的。
一件刺穿腹部,並不致命,她腳步依舊從容,神色鎮定,沒什麼好害怕的,早都習慣了這種情況……
“雲閣行者,千鳩,賜教。”
她坐在屋頂撫琴,對著園子中的死屍點頭。少女身量漸長,帶一銀狐面具,卻依舊難掩絕代風華。
“公子的琴很不錯,千鳩僥倖得之,一定會好好對待。”
指尖滑過琴絃,月夜裡傳來一曲纏綿悱惻的鳳求凰。
清雅的琴聲映著滿院子的屍體,十分詭異……
“苔枝綴玉,有翠禽小小,枝上同宿。”
坐在岸邊,身著紅衣的少女晃動著潔白的腳,踩著水,輕聲哼唱。
“昭君不慣胡沙遠,但暗憶,江南江北,想佩環,月夜歸來,化作此花幽獨……”
少女的聲音清麗悠揚。
“苔枝綴玉,有翠禽小小,枝上同宿。”
長劍出鞘,反手抵住刺來的長槍,飛身而起,一抖袖左手便出現了一把短刃。
右手長劍格擋,左手短刃直刺。
“安南雲芝,今日爲父報仇。”
手持長槍的少年郎,英氣勃發。
“雲閣行者,千鳩。”
少女擡起臉,冷冷掃過他,玉面墨發,鳳眸朱脣,豔色天成。
話音落,她長劍出。
“猶記深宮舊事,那人正睡裡。”
長劍抖落鮮血,裙襬拂過地上的頭顱,她輕聲哼唱……
睜眼時,水堯便感覺到身體中有了一種全新的力量,她的四肢變得有力。這種力量很熟悉,以前好幾次,都突然出現過。
可卻不同於以往,這一次的力量似乎十分乖順,任由她掌控。
她還在竹林中,身邊圍了一圈宋遠歌的侍衛,宋遠歌已經變得冰涼,她的手臂痠痛麻木。想來這一個晚上,她都是抱著宋遠歌的。
“你們守好他,務必想法子把他送回冰原。”
她終於肯放開懷中的宋遠歌,環視周圍的侍衛,鄭重的囑咐。
最後看一眼地上安靜躺著的他,她勾了勾脣角,露出個溫柔的笑容,對不起,我無法實現你的諾言了。
你既然已經死了,我還有什麼必要活著呢?
害你這一生,我心難安。
我答應你,下一次,我一定先愛上你。
不要走得太快了,我這就下去找你。
俯身在他的額上,印下最後一吻,眼睛有什麼冰冷的液體滑落。
紅衣轉瞬便消失在了竹林中,衆位侍衛都是一驚。
死了的人含笑九泉,活著的人,
痛徹心扉。
身段輕盈,宛若流雲,她一路輕而易舉的衝過重重士兵的阻擋,跳上城牆。
站在關門前,她背對衆人,無人敢靠近。
她看著身下這城牆外,一望無際的金黃沙漠,熱氣騰騰,就是站這麼遠,也能感受到其中的熱意。
充滿異域風情的絕美景象,雄偉壯麗。
這就是宋遠歌的國土,這就是宋遠歌的家,這是她夢中出現了無數次的地方。
只要越過這一道高牆。
只有這一道高牆。
只有不到百米。
功虧一簣。
她聽到身後有響動,聽聲音,想來已經被人包圍,周圍的高手不下十人,昭陽衛約有數百人。
身無內力,病重垂死的燕陽公主,今日必死無疑,插翅難飛,這一回再沒有一個宋遠歌能來救她了。
轉身,她又是一眼便看到站在不遠處的瞭望臺上的人。
他們之間,相隔不過百米。
與不久前一樣,他手裡有一把弓,卻未搭上箭。
關門下,對面的房頂上,整齊的蹲著或者趴著幾百個身著勁裝的昭陽衛,他們手中的弓箭整齊劃一,箭尖的方向都是指向她的頭顱。
水堯很久沒有這樣站的筆直,她站在城牆上,漫不經心的看著這一切。眉眼雖然蒼白,但卻有驕傲與逼人的鋒銳氣勢。
“安錦君,今生你負我。”
她仰頭看著他的方向,一字一句的慢慢說道,聲音並不大,但是這聲音中充斥著強橫的內力,響徹在每一個人的耳邊。
“你怎麼會有內力。”
安錦君一驚,放出內力凝成一線伸向她,還未靠近便被擋了回來。
他心裡泛起驚濤駭浪,莫說是她內力被廢,武功全失,就是之前,她也不過是個三腳貓的菜鳥,何時有過這樣深厚的內力。
內力外放周身,就是他做起來也十分費力。
不過短短一日,她身上發生了什麼?
或者是……宋遠歌死前,竟然把自己的內力全傳給了她?
“安錦君,你要我死,我便最後成全你一次。只是,我死後,你永生永世都不要再出現在我的面前,我的屍首不許你去撿。”
水堯往後退了一步,轉身看著城下,秘音入耳。這聲音平淡無波,毫無情緒,彷彿萬念俱灰,了無生息。
“不。”
他恍然間明白了她想做什麼,她爲什麼會大刺刺的站在關門上,就像是等著他來抓。
她已經存了死志,她站在這裡,就沒有想過活下去,她站在這裡,就是爲了死在關外。
失而復得的喜悅來得容易,去得也快,他想到這裡,心神俱裂,大喊一聲。
這一聲的話音是伴隨著她決絕跳下城牆的身影。
紅裙招展,在空中劃過一個無比優美的弧線。
她跳的決絕,沒有一絲猶豫。
他想起她的話,永生永世不許出現在她的眼前,就連屍體都不願見他一面,都不願意讓他再看一眼。
他真的傷她太深了,心中的情樹轟然倒塌。
他失魂落魄的扶著城牆,不敢去看一眼城牆下的景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