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你且隨我在回東宮,在側殿歇一晚上。明早,你去跟王宮禁衛打個招呼,住到駐地去。”
燕安引溫和一笑。
“如此甚好,謝過殿下。”
那人點頭,站在黑暗中,清冷磁性的聲線莫名誘人。
燕安引笑意深了些,雖說這人看起來是冰冷不好接近了些許,但卻也不失爲一個可造之材。至少還懂得謝恩不是麼?
他未看到,那人的桃花眼中展露無疑的怨毒與恨意,他未看到,那人低垂的睫羽下,掩著的是怎樣的殺意。
藍戈站在角落裡,不聲不響的等著燕安引。
有人在一旁等著,原本想通宵加班的儲君殿下不得不匆匆處理完手上的兩張摺子,起身往寢宮走去。
“藍這個姓氏很少見,你家祖籍是在哪裡?”
兩人一前一後的行走在寂靜的小路上,月光清涼,兩人皆是姿容上乘的神仙人物,這模樣倒像是神子踏月而行了。
“我自幼長在雲國,早已記不清祖籍,只記得約莫著是一個有水的地方。小時候回過一次鄉。當時太過年幼,現在已經記不起來了。”
水堯搖頭,謊話也說得有板有眼,順溜無比。
在回國之前,她便已經爲自己做好了一個完美的身世,她的祖籍是蘇州,而蘇州幾年前一場洪水,淹死之人不知多少,就算要去查,也是什麼都查不出來。
“那怎麼會想起回國呢?雲國不是也很好。”
燕安引倒是來了興趣,藍戈的資料來看,自小長在雲國,家裡還挺有錢,應該在雲國繼續發揚自家的產業纔是。
“家父說,落葉歸根。”
藍戈的回答斬釘截鐵很是利落。
這說話間,便已經到了東宮,儲君寢殿。
這儲君的東宮比起她的寢宮那更是恢弘華貴不止一點,曾經這王宮中除了燕王寢宮,最華貴的宮殿是重歌宮。
而現在一看,這緊閉大門長達數十年的東宮,纔是僅次於燕王寢宮的存在。
宮殿代表的是什麼?身份,權力,還有帝王的寵愛。
燕王對這位獨子的寵愛,可見一斑,水堯仰頭看了一眼這恢弘寢宮,眼中劃過一絲冰冷笑意。
“側殿在哪裡?”
水堯叫住了燕安引。
燕安引一怔,這時候,寢宮中一片漆黑,只有一點兩點的昏暗燭火,守夜的宮女似是被這動靜驚醒,匆匆跑了出來。
“拜見儲君。”
小宮女跪在地上,一邊又忍不住往儲君的身後看去,儲君長得已經夠好看了,而他身後跟著的男子竟然絲毫不輸與儲君。日日與儲君相對,猛然見到這樣的男子,真是讓人心折不已。
“你帶他去側殿。”
燕安引吩咐道。
“可,可是。”
小宮女怯生生的擡頭看了一眼燕安引,臉上有爲難之色。
“怎麼?”
這偌大一個東宮,還沒有一間客房能讓藍戈住一宿不成。
“殿下你忘了麼?宮中的客房已經住滿了,沒有閒置房間了。”
前些日子儲君帶回來幾十人,都住在了東宮寢殿中,眼下這寢宮中真的沒有房間了。
燕安引扶額,他倒是忘了這一點,可人眼下已經跟回來了,這可如何是好?
“今夜,你便跟本王擠一擠吧。”
燕安引勉強說道,爲今之計,也只能如此了。
“……”
藍戈下意識握緊了手中的劍,眼神暗了暗。
燕安引似乎察覺到他的猶豫,臉色有些不悅。
“如此,甚好。”
藍戈擡眼望去,鎮定自若,神色清冷。
恍惚之間,燕安引彷彿看到那雙眼睛中閃爍著光,明亮的光,像是一時間世界都被照亮。宛若春回大地。那雙桃花眼真是少見的漂亮,雖然這人不會笑,但勝在生出了這樣一雙傳情目。
燕安引那顆已經冷透了的心,這一刻,彷彿又有了一點溫度。
“愣著幹什麼還不去給藍大人準備錦被?”
這一刻,不僅僅只是燕安引看呆了,就連跪著的小宮女也是呆住了。被燕安引這麼一說才勉強回過神來,逃似的跑走了。
抱著被子,水堯死死的盯著身前這張大牀,面無表情,但心中涌起是一股股難言的感情,喉間的腥甜液體如同她心中的情感一般不斷涌上來,心口很疼。
那人就在她身畔不到兩米,她背對著那人,卻能清晰感覺到他的存在。
空氣中若有若無的淡淡香氣,正是她所熟悉的。
她分不清心口的疼痛,究竟是因爲星魄珠,還是因爲別的什麼……
“傻站著做什麼?我又不會吃了你。兩個大男人,你無需這樣羞澀。”
燕安引已經脫去那一身青衣,只穿一身薄薄的褒衣,長髮披在身上,面容之美,宛若女子,掀開被子躺上牀,詫異的看向站在牀邊的人,好笑的打趣道。
藍戈眼神淡淡在燕安引身上轉了轉不自在的別開眼,轉過身。
“殿下身份尊貴,藍戈不敢冒犯。君臣有別,承蒙殿下收留,臣已經感激不盡。今夜臣想打個地鋪。”
默默嚥下喉中不斷涌上的腥甜,她臉色慘白如紙,只是面容卻嚴肅刻板,毫無表情。
“原來藍大人還是這麼一個恪守規矩的人,可藍大人也該明白,這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道理。”
莫名的,藍戈一直退讓,有禮,聽話,但燕安引偏偏覺得他身上有一種疏離和冷漠。這些個所謂的有禮和聽話,就像是一層假皮。他的本性是桀驁不馴。燕安引想撕掉這一層假皮,得到他真正的臣服。
燕安引相信自己能做到,早晚都會做到。那時,這個人會是他手中最好的刀,他沒來由的相信。明明只是今天才見面的陌生人而已。
“殿下若是要臣死,臣不敢違。”
他恭敬回答,聲音依舊淡漠毫無起伏。
“好一個不敢違,那麼我命令你今天睡在牀上,你是聽還是不聽?”
燕安引饒有趣味的勾起一個冷笑,好一個不敢違,不是不能違,也不是必當遵,而是不敢違。
不敢違背,他的命令,只是因爲不敢,因爲
手裡沒有足夠的力量麼?而不是因爲臣服。
他手裡就只抱著一牀被子,打個地鋪,那蓋什麼?他堂堂一國儲君都還未嫌棄他,他倒是好,竟然先嫌棄起他來了。
“遵殿下之令。”
他抱著被子轉過身,一言不發的把被子放在牀上,開始脫衣服。
燕安引躺在牀上看他脫衣服,莫名的想起來四個字,慷慨就義。就是慷慨就義,眼前這人的動作一絲不茍,雖然面無表情,但周身卻圍繞了一種幾乎悲壯的氣質。
“你不會還未和女子親近過吧?”
藍戈把身上的官服一件件的脫下,認真疊好,放在牀腳。聞言,手中一頓,燕安引盯著他的臉想看出一點波動,但是燕安引失望了,作爲一個資深面癱。藍戈最常見的表情就是沒有表情。
“沒有。”
良久,那人已經拉開被子小心翼翼的躺在了牀上,最靠近牀邊的位置,爭取與他拉開最大距離,才淡淡回答。
“呵……”
燕安引發出一聲短笑,很快便忍住了。
水堯望著窗外的月色,眼神冰冷,她當然沒有和女子親近過,而是一個作爲被他親近的女子。
幸好夜色已深,燕安引也是疲憊不堪,很快便睡去了。
水堯無心睡眠,在心中一遍又一遍的運行著法訣,以圖壓制情緒,做到心境清明,免於星魄珠發生反噬。
當初進入東宮,她便已經做好了準備,日後必定會時常引起星魄珠的反噬。
面對這個人,她總是難以控制自己的情緒。就比如現在,她就很難控制自己不提刀了結了他。
殺意翻涌,眼底一片猩紅,她一遍遍運轉法訣,只求心中片刻寧靜。
後半夜,那人似乎是陷入了什麼夢境,不聽的發出模糊的呢喃。
水堯本來已經有了些睡意,終於強壓下心中情緒。他這一點點聲音便把她的睡意驚得走了。
被吵的實在是煩了,她轉身想用內力點住他的啞穴。即使是會驚醒他也無所謂了,畢竟是他自己吵鬧不休在先,況且這個人的性子有誰比她更瞭解。
在藍戈還有用的情況下,他絕對不會重罰她。
她這一轉身,那人的夢語突然清晰起來,讓她伸出的手定在了半空中。
黑暗中,那人的眉目如畫,一身白玉般的肌膚彷彿帶了光,他眉頭深深皺起,臉上是在悲痛中苦苦掙扎的絕望表情。
他口口聲聲念著的是,公主不要走。
那聲音很小,但卻很清楚,不再雲淡風輕,肝腸寸斷,悲哀乞求。
水堯心中一震,背過身,伸手抓了王宮禁衛的官服捂在脣上,閉了閉眼。手中官服本就是正紅的顏色,中間一塊溼潤的地方便是紅的越發妖豔了。
水堯用內力封了周身四處大穴,止住逆流的血脈。
他依舊在身後期期艾艾的小聲呢喃,彷彿痛徹心扉。
真的應該早些動手了,留他在這世間,多一日,她便要多痛一日。
受夠了這星魄珠的反噬,受夠了這錐心之疼,每疼一次,她的殺心便更勝一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