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馬車上,她掀了一小角簾子,看著漸漸在黑暗中模糊起來的公主府那硃紅的牆,不知怎麼的,竟然覺得心裡好像被塞進去一塊冰,冰涼冰涼的。
這馬車裡就只有她一個人,唯一的聲響就是馬蹄敲擊路面發出的清脆聲響。
以前,每一次坐馬車,總是有人陪在她的身邊。
一開始是鈺昉瀾丙,後來鈺昉失蹤了,瀾丙死了,死在她的手下。
再後來,是沈刃,他總是會默默的站在她的身後,陪她進退,是以,不管什麼時候。她心中都有一種安穩的感覺,這安穩是因爲,她知道身邊永遠都有一個人站著保護她。
進宮時沒有太多的人來迎接她,王宮中靜悄悄的,燭火都熄了。
一路上只有一個大太監領著兩個小侍女分花拂柳的帶著她往裡走,燕王后宮,她有一段日子沒來了,加上今天已經天黑倒是不太熟悉了。
繞來繞去,她依稀覺得這太監領著她走的,好像不是往燕王寢宮的方向走。
到了地方,她站定,便怔住了。
眼前的宮殿不就是燕王后宮中最偏僻的一個用作賞景的宮殿麼?
這地方很多年都沒有妃子住進去了,頂多就是后妃閒來無事用作賞景之用。
但這地方卻是修得挺好,景緻秀美,其中奇花異草佈局精巧,若不是太偏僻了,想來也是各宮娘娘都會爭著要的一處好地方。
當初她也疑心過,這園子如此之精巧,且不說剛開始修建時便必定是花了大價錢的,就算是之後的每一年維修打理都絕對不便宜,這樣一處園子就是爲了修來給妃嬪賞花喝酒?
推開門,大太監便止步不前,躬身請她進門。
水堯心有疑慮,園子中竟是沒有點一盞燈火,黑漆漆的一片,正堂中突然亮起一盞燈,她只有大步往裡走。
冷風吹過,身上僅僅只有一件單衣,她打了個寒顫。
推開堂屋,這園子裡空無一人,竟是連一個侍奉的人都沒有,她徑直往那燈火透出來的房間走,心中緊張不已。
燈火昏暗,帝王背對著她,提筆不知道在做什麼,似乎是在寫字。
“拜見父王。”
她恭恭敬敬的下跪行禮,她極少跟燕王行這樣的大禮。
那人彷彿沉醉在自己的世界裡,絲毫沒有聽到她的行禮聲,這諾大個宮殿,看起來空空蕩蕩,可微風送來的各種氣味卻告訴她,這個屋子的裡裡外外都隱藏了不少高手。
她心中緊張,臉上卻很平靜,他未說起,她便恭恭敬敬的跪著。
雖然武功已經一點不剩,甚至連身體也近乎油盡燈枯,可她的嗅覺卻是一如既往的靈敏,這大概就是上輩子是瞎子給她帶來的唯一好處。
“這園子你喜歡麼?”
帝王終於開口,聲音平緩,聽不出喜怒。
“喜歡。”
她一頭霧水,唯有答應。
“以後,這園子便是你的了,你該好好謝謝前王后。這園子本是她給燕陽公主修的。”
燕王放下筆,終於肯轉過身來
看她一眼,居高臨下,一身不容侵犯的帝王威嚴在明明滅滅的燈火下壓向她。
“父王這是何意?”
水堯跪在地上,臉上的神色並沒有出現燕王意料之中的慌亂與驚訝,反而顯得十分冷靜。
她心裡一涼,已經知道不好,她的預感沒錯,這一次進宮,是燕王已經對她起了殺心。
“你連自己是誰都不清楚?我根本沒有一個女兒叫燕陽公主,你不是燕陽公主,現在念在父女一場的份上,我不殺你。平白享了這些尋常人都難以想象的富貴權勢,就算最後會全部失去,你也該知足了。”
燕王溫和的說,看似溫和的話語卻有一種賞賜般的高高在上。
“我是該謝謝父王的賞賜,我本是一介平民,只是我搞不懂,爲什麼燕國那麼多的人,偏偏會選上我?”
水堯嘴角勾起一抹冷嘲的笑容,薄脣殷紅,臉上一片慘白,鳳眸恭順的低垂著。
“因爲你實在長的太像朕的王后,你的眼睛和她如出一轍。這雙眼睛生的真好。”
燕王看著她的臉,彷彿透過她的臉看到了另一個人。
“父王,請允許我再叫你幾聲父王,父王也知道我命不久矣,就算今天父王不召我入宮,我也是活不了多久了,只是我卻一直有個問題,請父王滿足一個將死之人的心願。在知道這件事情之後,我甘願留在宮中。”
水堯站起身,慢條斯理的撫平衣袍上的褶皺,嘴角的笑容漫不經心,眼中染了一層笑意,豔色風情流轉。
“你這孩子,有什麼就說吧。話既然已經說到這個地步,就算是念在父女一場,我也會如實回答你。”
讓她自願留在宮中,總好過讓自己動手,不管怎麼說,這孩子也長了一張那樣的臉,要下手的話,心裡還真是有點難受。
“真正的燕陽公主究竟在哪裡?父王不用說您並沒有女兒,當初燕王后是的的確確生下了一個女嬰。還望父王給我一個答案。”
水堯以前困擾很多問題,比如安錦君爲什麼老是跟她過不去,爲什麼安錦君總是那麼一副死樣子,比如她到底是誰?比如她到底是不是公主。
當初燕王真愛去了哪裡?
到現在,這些問題中大部分都已經解決,她心裡也清楚死期將至,真正讓燕王對她起了殺心的,不是她成親,不是她干政,而是她動了他的寶貝兒子。
不但求娶,娶了還敢冷落。
真算起來,那位安公子纔是燕王唯一的血脈,哪裡是她這個冒牌貨能作踐的了的。
只有一個疑問,她至始至終都沒能搞清楚,燕陽公主究竟去了哪裡?她是真的死了麼?
“你知道王后當初是怎麼死的麼?”
燕王的笑容很溫和,只是在燭火的映照下閃過詭秘之色。
“容芊璇是我命人掐死的,真正的燕陽公主是被生下來了。可惜她投在了王后的肚子裡,可憐的,剛出生便被扼死了。”
燕王的語調很平靜。
水堯聽著這話,臉上終於是破了功,有了驚詫之色,隱隱的好像有什麼東
西從腦海中一閃而過。
她只覺的頭疼欲裂,臉色青白。
“來人,扶公主下去休息。”
燕王招手,便有兩個侍女推門進來扶著水堯,一半是攙扶,一半是禁錮著往宮殿中的主殿走去。
水堯並未掙扎,順著兩個侍女被帶進一間房間,打眼一看,這擺設竟是像極了她原來的重歌宮寢殿。
蓋好錦被,她實在是頭疼,昏昏沉沉的進入了夢鄉。
香氣撲鼻,女人的悲慘嘶鳴響徹耳畔,一隻玉白的手筆直的伸著,五指張開像是在抓握什麼東西,這隻手擋在她的眼前。
她咿呀呀的發出幼兒的聲音,身體動彈不得。
眼神驚恐的環繞周圍,這屋子很大,擺設也很是雅緻。
水堯感覺自己被困在這具身體裡,但是根本無法控制這具身體,她只能被動的以一個嬰兒的視角來感受這一切。
用一個嬰兒的眼睛和身體,可她卻體會不到這個嬰兒的心情。
嬰兒的眼睛到處亂轉,眼神掃過窗櫺,窗外站了個人,側臉很熟悉,是年輕了好幾歲的燕王。
水堯此時只覺得這個男人的臉非常熟悉,卻怎麼也想不起在哪裡見過。
甚至她連自己是誰都難以記起來,心裡隱隱覺得自己不該在這裡。
嬰兒的眼睛落在了眼前,繼而翻了個身,水堯便看到一副難以想象的慘烈景象。
那一隻手的主人是一個女人,她長髮柔順而富有光澤,面容美麗,此時瞪大了一雙鳳眸,那雙眼睛中已經沒有焦距,可臉卻朝著這個嬰兒,手臂伸直分明是想摸一摸這個孩子。
女人的脖頸間一圈明顯的紅痕,昭示出她的死因。
女人身著紫色綢裙,膚色如白玉,十指芊芊,十分美麗,一看便知道是沒有吃過苦的貴族小姐。
女人躺在牀上,下身浸出的血染透紫衣。
嬰兒吃力趴著湊到女人身邊,咿呀咿呀的叫著。
水堯看著這個女人,用這個嬰兒的身體,心靈相通一般,感受到一種強烈的悲傷與絕望和憤怒。
心裡已經明白,這個女人想來便是這個孩子的孃親,看這個樣子,還是剛生產完,親孃便被眼睜睜的扼死在了孩子面前。
被一雙手托住了身體,光溜溜的身體包了一件棉布。
“快把這孩子處理了。手腳利索一點。”
“是,乾爹放心好了,我做事還有什麼不放心的?馬上回來。”
嬰孩躺在這個人的懷裡,乖巧的像是個小貓。
“這公主可真夠可憐的了,真是作孽。”猛然間驚醒,從夢境中抽離。
可腦海中卻揮散不去夢中的畫面,頭疼倒是不疼了,最近這種情況越來越多了,這些記憶真實清楚就宛若,其中的那個主角就是自己,夢境中的一切都真實發生在她身上過一遍一樣。
說不定,這便真是這具身體的記憶也說不定。以往的夢還好說,這一次的夢,可太奇怪了,那一閃而過窗外站著的人,可不就是燕王,那被掐死的女子,那張臉分明就是容芊璇。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