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詩若面上終於蒙上了一層懼意,卻在轉瞬之間將這懼意化作了濃濃委屈:“漠王妃,整個池國,誰人不知你對本宮成見頗深,只怕摸胎動是假,下毒纔是真。辛太醫(yī),你身爲太醫(yī)難道要坐視不管,任由漠王妃害本宮?”
“這……”辛太醫(yī)一陣結舌。
他只顧著留心太子妃的身孕,竟忘了還有這一茬。都說漠王妃用毒高明,若真趁時對太子妃下手,他只怕根本看不出什麼端倪來……
“不如,由殿下去摸一摸太子妃的胎像,這樣總無不妥吧?”他思忖道。
太子點頭,他也想知道,這女人是否在此事上對他有所欺瞞。
“殿下,難道連你也信不過臣妾!”唐詩若看著滿臉疑色的太子,兩眼含淚,偏過頭慘慘笑了一聲,“早知如此,臣妾當初還不如不回京城,留在那雲上庵青燈古佛度此一生,至少免得受流言蜚語的折磨,更不會令殿下對我如此冷落……”
見她說得聲淚俱下,太子不禁動了惻隱之心,伸了伸手道:“你……”
“從前殿下與臣妾也曾舉案齊眉,笙磬同音。臣妾不知自己究竟做錯了何事,值得陛下如此怪罪臣妾……”唐詩若楚楚可憐地看向太子,長睫下是一雙淚光盈盈的眸子,姣好的容顏如帶雨的梨花,竟令太子一瞬間有些失神。
太子又是一陣遲疑,縮回了半伸著的手:“我……”
“戲演得真不錯?!碧泼铙拊僖猜牪幌氯?,勾了勾脣,腳步輕靈,一眨眼的功夫就來到了唐詩若身側,纖纖十指如削蔥根,利索地一抓一拽,手中頓時多了一物。
那是個鼓鼓囊囊的枕頭,軟綿綿的,還帶著幾分體溫,枕頭上那繡工精緻的戲水鴛鴦,如針一般狠狠刺進了太子眼裡。
“這是什麼?”他氣得兩眼通紅。
“臣妾……臣妾……”這一連串的變故只發(fā)生在眨眼之間,唐詩若根本來不及躲閃,只恨自己竟忘了唐妙筠身手了得,惱羞成怒之際,恨不得衝上前將唐妙筠活活掐死纔好!
狠狠一咬舌尖,她眸中恢復了幾分清明,隨即又立刻變得茫然起來,露出幾分彷徨的笑:“殿下,這是臣妾爲你生的孩子呀,你看那眉眼,是不是像極了殿下?”
“你說什麼?”太子一時間詫異得忘了發(fā)怒。
“臣妾說,這孩子長得像極了殿下,簡直就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碧圃娙粽f著,從太子手裡奪過那枕頭,小心翼翼地抱在懷裡,一邊輕拍一邊道,“風不吹,樹不搖,娃娃快睡覺,快睡覺……”
那認真的眉眼,瞧得衆(zhòng)人皆愣。
辛太醫(yī)好半晌纔回過神來:“不好,太子妃的失心瘋只怕又發(fā)作了……”
“早不瘋,晚不瘋,偏偏穿幫露餡時就瘋了?”唐妙筠嗤笑。
先前,她之所以屢屢放過唐詩若,是看在唐詩若身懷有孕的份上,不想牽連那無辜的孩子,怎料唐詩若懷的不過是個枕頭。眼下陳年舊賬一樁樁浮現(xiàn)在眼前,她真不知該從哪一樁算起纔好!
“這……”辛太醫(yī)頗爲懷疑。
此事蹊蹺,若不弄清真僞,恐不好向皇上交代??莎偛〔槐葘こ<膊?,哪是憑望聞問切就能診斷出來的?哪怕太子妃是故意裝的,他一時半會也無法戳穿……
“
我看太子妃病得不輕,不如接進太醫(yī)院,由辛太醫(yī)你親自診治,多用些靈丹妙藥,說不定就能痊癒。”唐妙筠索性將計就計。
即便她不這麼說,辛太醫(yī)也照樣會將唐詩若帶去太醫(yī)院。太醫(yī)院位於皇宮之中,戒備森嚴,她自然不便親自動手,就是派人去殺唐詩若,也難免不會留下線索,引火燒身。
唐詩若之所以裝瘋賣傻,無非是想借機脫身。不過她似乎忘了,太醫(yī)院並不是個好去處。
常言道是藥三分毒,況且治療瘋疾的方子大多猛烈,有的能使人難以入眠,有的能使人嗜睡如命,每日幾劑湯藥下來,不出十天半個月,就算沒病也會變成人不人鬼不鬼。
看著她費盡全力裝出的那副可憐樣,唐妙筠眸光漸冷。
如此就想逃過一劫?做夢!
“漠王妃,求你不要把本宮和孩子送進太醫(yī)院……”唐詩若抱著枕頭連連後退,彷彿真被嚇得不輕。
那異?;艁y的模樣,令太子半信半疑:“辛太醫(yī),她真的瘋了?”
辛太醫(yī)見狀實在有些拿不準主意:“老臣不敢妄下結論,不知平日是哪些下人在伺候太子妃,不如問一問他們,太子妃先前是否有瘋癲的徵兆。”
“來人,把太子妃身邊的下人帶上來?!碧恿⒖谭愿?。
很快就來了四五個丫鬟、奴才,看著唐詩若瘋瘋傻傻的模樣,均是有些吃驚。
福川也跪在他們之中,目光悄悄從唐詩若懷中的枕頭上掃過,不出片刻就猜了個八九不離十……事情恐怕已經穿幫了,主子如今裝瘋賣傻,或許是想矇混過關……
“今日之前,你們是否見太子妃做過什麼出格的事?”辛太醫(yī)問。
衆(zhòng)人皆是搖頭,太子妃對待下人雖很然是苛刻,但一舉一動都極爲謹慎,實在難叫人挑出什麼毛病來。
福川心念一動,獨自一人點起了頭:“太子妃的確做過一些出格的事,前陣子不知何處有野貓不停叫喚,她竟說那不是野貓,而是被遺棄的嬰兒,非要我去將那‘嬰兒’給找來?!?
“真有這等事?”太子怔了怔。
“奴才不敢說謊。”福川道。
他本就長的十分敦實,說起話來一臉憨厚,竟令太子相信了幾分。
“除了這,還有沒有別的反常之舉?”辛太醫(yī)追問。
福川低下頭,似在細細回想,暗地裡卻朝身旁的丫鬟使了個眼色。
那丫鬟也十分機靈,見此煞有其事地說:“奴婢有一日撞見太子妃在房中自言自語,彷彿將一盞熱茶當成了殿下,也不知這算不算反常之舉?”
“是啊,奴才也見過太子妃對著茶盞說話。”福川連忙點頭。
“既然這樣,那就麻煩辛大人把太子妃送入太醫(yī)院吧?!碧泼铙蕹读顺蹲旖?。
她可沒閒心看這羣人演戲,她想看的,是唐詩若今後如何收場。
“不要,本宮不要去太醫(yī)院,不要去太醫(yī)院……”唐詩若不斷朝後退著,見幾個下人上前來抓自己,更是懼怕得渾身直顫,雙手胡亂揮舞著,枕頭掉在地上了也不知,“卉珍妹妹也有孩子,你們快去抓她的孩子,快去,快去!”
“主子……”雖知她是裝出來的,福川看得仍是有些揪心。
以往主
子何等雍容端莊,哪裡有過這般狼狽的時候?
“卉珍,快去抓卉珍!”唐詩若焦灼地盯著福川,袖間神不知鬼不覺飄落一張極爲細小的字條……
福川心念一動,低頭掩飾住臉上的異色。但這微妙的舉動,並未逃過唐妙筠的眼睛。
這日,辛太醫(yī)將唐詩若帶進了宮,皇帝得知此事又是一番大怒,下令將其軟禁在太醫(yī)院中,直到瘋疾痊癒方能離去。
唐妙筠回府時已是黃昏,梅林中,林蒼漠正與一人比劍。
那人穿著一襲繡褐紋的淺紫長袍,眼窩極深,瞧著彷彿兩道陰影,出手果決,招招劍走偏鋒,引得一旁幾個面生的人連聲叫好。尤其有個眉目尚未長開的小丫頭,一身青裙,笑起來甚是嬌俏。
相比之下,林蒼漠的劍法就沉穩(wěn)許多,以攻爲守,一招一式皆無空當,幾乎令那人劍劍落空。
這般過了幾十招,那人起了微汗,眸光卻始終沒有慌亂,連氣息都依舊如常。
“王妃,你猜會是誰贏?”守菊小聲問。
“當然是林蒼漠了?!碧泼铙薜?。
那青裙小丫頭聞言哼了一聲:“當然是我三哥會贏,否則我的名字就倒著寫。”
三哥,莫非是越國三皇子?
唐妙筠聞言瞇了瞇煙雲般的眸子,重新打量起了二人。
林蒼漠久經沙場,一身武功絕非身嬌肉貴的皇子可比,哪怕這三皇子劍術再高明,不出半個時辰也定會敗下陣來……
守菊見她神色篤定,便從袖中掏出了一張銀票,悄悄遞給一旁的林辰逸:“十兩,押咱們王爺。”
林辰逸立刻瞪了她一眼……小嫂子就在一旁看著呢,萬一事情穿幫了,他不是要吃不了兜著走?
偏偏怕什麼就來什麼,一道目光悠悠投了過來,瞧得他頭皮有些發(fā)麻。
“小……小嫂子……”他咳了一聲。
“我也押漠爺?!碧泼铙蕹龊跻饬系貨]有動怒,反而牽了牽嘴角。
“什麼?”林辰逸一怔。
“押一賠幾?”唐妙筠挑眉。
看著她眸中那抹笑意,林辰逸隱約覺哪裡不對,絞盡腦汁替自己狡辯:“我只是閒來無事噹噹莊家而已……”
“所以我才問你押一賠幾?!碧泼铙摒堄信d致地問。
“我三哥押一賠二,那越國三皇子押一賠十?!绷殖揭菀荒樉?。他當然不會以爲唐妙筠真是來了興致,若不是曉得她輕功了得,他早已腳底抹油溜了個沒影。
這個小嫂子,可比三哥難對付多了……
“我押林蒼漠,一萬兩。”唐妙筠拿出一疊銀票。
林辰逸臉色一僵,呵呵笑道:“小……小嫂子,你是在開玩笑吧?”
一萬兩?要是三哥贏了,那他豈不要交出整整兩萬兩銀子來!這哪是在賭,分明是在變著法子教訓他……
“我爲何要開玩笑?”唐妙筠反問。
那輕飄飄的一疊銀票,此刻竟變得好似有千斤重,令林辰逸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一張眉清目秀的臉轉眼就憋成了青紫色。
除去唐妙筠,在場所有人的賭注相加,也不過區(qū)區(qū)幾百兩而已,萬一那三皇子敗於三哥之手,餘下的銀子難道要他自掏腰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