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阿芝
玲玲攜玉香前行,玉香本不會騎馬,但一回生二回熟,有玲玲在旁指點,騎了幾次,漸漸的便會了。馬是張忠贈送的好馬,腳程極快,五天後,已出浙江。一路上,有張忠臨行贈送的大量金銀,因此途中並不清貧。年輕女子好打扮,在鏢局,張忠請裁縫給她們各做了十套衣服,路上穿起來,花枝招展,回頭率極高。
這日到了九牧,中午在飯店打尖,正吃著飯,一行人走了進來。
玉香見其中兩個道士,心中不喜,扭過頭去。
其中一個紅臉道士正朝這邊望來,見狀心中不岔,喝道:“小姑娘,素昧平生,你這是什麼意思?”他臉本來就紅,這一著惱,更加紅了。
玉香沒想到一個小小動作,會引來對方不滿,正要說話,玲玲按住了她肩頭,站起來道:“兩位道友,小女子這廂有禮了。小女子的師尊也屬道門,因此對二位絕無見外之理。”
她這一拉關係,那紅臉道士臉色頓時緩和了許多,說道:“你倒沒什麼,但是令妹...?!敝钢裣?,說道:“她看見我就把臉別過去,我和你們素不相識,你倒說說,我哪裡得罪她了,要這樣對我?”
他旁邊一個長臉道士道:“師弟,算了,何必和婦人一般見識?”
長臉道士一說話,玲玲也是心中有氣:“女人怎麼了?香妹固然做得不對,但你這長臉傢伙素質也高不到哪裡去。”心中雖這麼想,嘴上如何說得出來?微笑著解釋道:“舍妹曾被幾個惡道欺負,她年輕無識,便以爲天下道士都是壞人,這是她小孩子見識,二位都是玄門高士,何必放在心上?!?
二道聽到“玄門高士”四字,均覺身上一震,看看玉香,不過十三四歲,果真是小孩子,不禁臉上發熱,臉上頗有愧色。
那行人在玲玲旁邊一張桌子坐下,其中一個三十二三歲的婦人向玲玲道:“妹子,看你風塵僕僕的,是帶著小孩走孃家吧?怎麼老公不跟著一起來?”玲玲不便說於凡的事,隨口敷衍:“我老公最近比較忙,這次就沒和我一起來?!毙南敕哺绺缭诤M?,定是每時每刻都在想我,我說他“忙”,是指忙著想我,這應該不算說假話吧?
那婦人嘆道:“男人有幾個好的?都是沒心沒肺的!結婚前,都把女人捧著,寶貝長寶貝短的,每天陪一百二十個小心。結了婚以後呢?早把你像穿舊的衣服一樣,晾一邊去了。”
她話剛說完,旁邊一圓臉漢子重重哼了一聲,顯然對她的話頗不以爲然。那婦人瞅著那漢子,不住冷笑:“嘿,乖乖,沒有上火你倒自己燃起來了。你再哼一聲給老孃聽聽?”那漢子似乎有點“妻管嚴”,果然不敢再哼,但嘴裡不忘埋怨:“阿芝,當著這許多人面說自己老公,你覺得光彩麼?有什麼事不好到私下裡說?”
同桌一個臉有刀疤的漢子笑道:“大嫂說出來,是讓我們爲她主持公道。老大,你得說說,你平時欺負了大嫂多少?”另一個頭頂禿了一半的漢子笑道:“趙老三,你說老大欺負大嫂,我死也不信。你看老大那熊樣,大嫂不欺負他,就念阿彌陀佛了,他還敢去碰大嫂?!蹦悄樣械栋痰臐h子笑道:“唐老二,這你就不懂了。老大欺負大嫂,能讓我們看見麼?”那禿頂漢子會意,哈哈大笑,別的人也跟著笑起來。
那叫阿芝的婦人也不生氣,向玲玲道:“妹子,你孃家在哪?。俊绷崃岬溃骸靶∶脣彝≈莞蓝h溪南里?!卑⒅パ劬σ涣粒骸罢娴模课覀円彩堑侥侨?,和你正好是同路。”起身走到玲玲旁邊,在她胳膊上捏捏,拉起她的手摸摸,笑道:“妹子,你大老遠趕這麼遠的路,一般女子是做不到的。剛纔你說你師尊屬道門,你長得又這麼結實,看看,你和我一樣,也是大腳,我敢說你十有八九是會家子的,是不是?”說著,笑盈盈的望著玲玲。玲玲料到瞞不過,但也不願張揚,說道:“小妹曾隨師父練過幾天,不過都是些花拳繡腿,看起來好看,卻不實用。”阿芝大喜:“好妹子,不瞞你說,姐姐也是玩這個的。你不妨耍幾下看看,姐姐給你指點指點?!绷崃嵝Φ溃骸斑@麼多人看著,像什麼樣子?。吭僬f小妹的武功實在不行,沒得...。”阿芝也不勉強,向玲玲附耳道:“好,咱們姐妹私下裡切磋,沒必要讓這些臭男人看著?!背e面大叫道:“店家,把店裡拿手的好菜上幾個來,再燙一小壺酒,我要和我妹子好好談談?!币膊还芰崃犷姴活娨?,一屁股坐在旁邊。
飯後,玲玲、玉香便與阿芝等同行,阿芝喋喋不休,和玲玲並轡而行,沒一刻空閒的時候。從談話中,玲玲得知,阿芝叫鄭英芝,她老公叫陳雄虎,紅臉、長臉二道是她老公的同門師兄,禿頂漢子、刀疤漢子是老公的結義兄弟唐鑄、趙澆,另四個年輕一點的,分別是老公及老公兩個義弟的弟子。阿芝說,他們這一大羣人,是去給一位德高望重的英雄拜壽,具體這英雄是誰,阿芝不願說,玲玲也不去問。
晚上,一行人便在同一店歇宿,玲玲、玉香剛吃完晚飯,便聽有人敲門,打開一看,是阿芝,說要來指點玲玲的武功,要玲玲先耍給她看看。玲玲推辭不過,前俯腰、後俯腰、踢腿、劈叉和空翻等各來了幾下,她側空翻時故意假裝站不穩,以顯示自己練得實在不行。玉香已得玲玲提醒,在阿芝來指點武功時不可多言,因此玉香看著,明知玲玲搞鬼,心中暗笑,嘴上卻並不說破。阿芝見玲玲果然是花拳繡腿,一邊指點,一邊笑道:“妹子,如果你認爲做姐的本事還可學學,不妨拜我爲師,我看你資質不錯,將來或許有所小成。唉,我和老公還沒有孩子,他收了兩個弟子,我一個都沒收,我很想收個女弟子?!彼f了這番話後,只道玲玲定是欣喜若狂,立刻拜師,哪知玲玲絲毫不爲所動,淡淡道:“多謝姐姐好意,小妹是拜過師的,沒得恩師批準,小妹不敢轉拜別師,望姐姐見諒!”
阿芝笑道:“你師父教你許多時,卻教成這樣子,看來也未見高明。我是不想耽誤你,你既然不想學,我也不勉強?!绷崃岬溃骸靶∶梦涔Σ顒?,實因太過貪玩,與恩師無關。將來小妹有所收斂,或許會有進步,不勞姐姐費心?!卑⒅ダ洗鬀]趣,說道:天不早了,睡覺吧?!鞭D身便走。玲玲、玉香送出門去。
回到房中,玉香笑道:“姐姐,這阿芝比你差遠了,卻硬要來充你師父,當真好笑?!绷崃釃@道:“她是一片好意,但做人要低調,我不能不這樣做。”
越往前走,越覺得氣候異常,空氣乾燥,土地龜裂,據沿途鄉民說,福建將近一年沒下雨了,人畜飲水困難,生活甚是不便。
不一日到了永定,這裡情況更嚴重,農作物大片乾死。路上不時走過大羣逃荒的人,想是家裡呆不下去了,出來走走,也許能混口飯吃,不至於餓死。
玲玲看著不忍,遇到有賣米賣菜的地方,不論價錢高低,統統買下,發放給災民。
看著這一切,十二年前的情景,又浮現在眼前。那一年,也是旱災,家中顆粒無收,眼看全家就要餓死,父母不得已,把她賣給村頭的黃大財家。黃大財先要領人,她死活不肯去,恰好一老道姑經過,問她爸爸這女孩兒要賣多少錢。她爸爸說三兩銀子,已經賣給村頭黃財主家,不過還沒領錢。那老道姑說沒領錢就不作數,我出十兩銀子,你賣給我吧。她爸爸媽媽見老道姑慈眉善目,把女兒賣給她,或許比賣給黃大財要好,再說得到的銀子也多,立刻就答應了。老道姑付了銀子,臨行時說,我是看你女兒資質不錯,要收她爲弟子,哪是真的買她,十年後,還你一個完完整整的女兒。
老道姑帶著她剛要走,黃大財的管家來了,說這女孩兒他們買下了,不許老道姑帶走。老道姑說你們買下了,有何憑證?管家說已和女孩兒的爸媽講好了。老道姑說你講好,畢竟只是口頭上,我是實實在在付了銀子,因此這女孩兒歸我。管家見老道姑單身一個,並不放在心上,吩咐兩個狗腿子動手。老道姑手指一彈,兩個狗腿子應聲仆倒,管家魂飛魄散,掉頭狂奔而去。
她被帶到幾千裡外的北嶽恆山,隨師父苦練武功,但心中總有一個死結解不開:“爸媽一向疼我,爲什麼要把我給賣了?一家人在一起,餓死便餓死,有什麼大不了,何苦要賣我?”師父曾多次開導她,她也明白,如果爸媽不賣自己,有可能全家都活不成,但總覺得爸媽這樣做太過心狠,心中隱隱藏著一絲恨意。
因此,十年後,她十八歲那年,師父命她回家探望爸媽,她心中反而沒有要見父母的喜悅,一路上游山玩水,隨後便遇到現在的老公於凡,在江湖上耍了一陣後,心甘情願的和他到江蘇隱居了起來。但自從有了寶寶後,她的心情全變了,以前很多不明白的地方,現在終於明白了,明白了做父母的無奈,明白自己恨他們的同時,他們或許正千次萬次的痛責他們自己?
阿芝見玲玲心不在焉,笑道:“妹子,你怎麼啦?想老公了麼?”玲玲搖頭道:“我在想我爹媽,好多年沒見他們了,不知他們過的還好?”
在一個三叉路口,阿芝一行人要往東,玲玲、玉香是往西。
阿芝道:“妹子,咱們就此別過,你傢俱體在哪?給老英雄拜完壽,我們到你家走走?!绷崃岬溃骸靶∶眉易∠侠锛秊┐?。”阿芝臉色突變,叫道:“什麼?你住那兒?”其餘幾人也都臉上變色。玲玲看看阿芝,又望望那幾人,心中不解,道:“怎麼啦?”阿芝搖了搖頭,道:“但願並非我想的那樣。妹子,後會有期!”拍***馳去,其餘幾人跟著馳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