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中兩人鬥得正兇。
藍衣少年劍氣逼人,劍光霍霍,連連攻近。中年漢子武功稍遜,在藍衣少年的凌厲攻勢下守多攻少,刀法漸亂,漸漸有些不支。
藍衣少年叫張忠,是杭州永柱鏢局總鏢頭齊功的徒弟。一年前,齊功師徒押鏢至山東濟南,途遭無錫太湖幫打劫,雖經苦戰保住了鏢貨,但兩下總算結下了樑子。
中年漢子叫牛大成,是太湖幫的三當家,他與張忠在此偶遇,正是冤家路窄,一言不合便動起手來。
酣鬥中,張忠大叫一聲“著”,一劍刺中牛大成左臂。
牛大成看看勢頭不對,忙忙喊道:“張少俠,你先停手,我有話說。”
張忠怒道:“有什麼好說的!你不認錯,便不饒你。”說罷,長劍一挺,又一劍刺中牛大成右臂,好在牛大成閃得快,只是劃破皮膚,入肉並不見深。
牛大成叫道:“好,好,張少俠,我認錯,你先停手。”
張忠聽他如此說,長劍護身,向後退開數步。
牛大成仆倒在地,膝行數步,兩眼含淚,泣道:“多謝少俠不殺之恩,我這條命是少俠給的,少俠日後但有驅遣,牛某絕不敢半句推辭。”說罷,連連叩頭。
張忠覺得有些過意不去,伸手相攙。忽聽牛大成說道:“咦,哪是什麼?”向西南方望去。張忠覺得奇怪,順著他的目光望去。忽覺右後風聲勁急,急忙向旁跳開,但爲時已晚,右腕一麻,長劍拿捏不住,跟著右肋下一痛,已重重捱了一掌。
張忠怒罵:“無恥!”
眼前刀光連閃,忙向後退避。
牛大成偷襲得手,哈哈大笑,罵道:“小兔崽子,老子要將你千刀萬剮。”樸刀舞得沷風一般,威勢驚人,令人眼花繚亂。
張忠受了內傷,又失了兵刃,他武功本就和牛大成相差不遠,這一下如何抵擋得了,再則牛大成著著搶攻,也不讓他有緩息的機會。戰不多久,左腿一痛,鮮血飛濺,知道已捱了一刀。這一刀傷得好重,他很想躺下歇歇,但知道這一躺下就永遠起不來了,只得咬緊牙關,強自支撐。
牛大成罵道:“小兔崽子,你向老子求饒,老子或許能留你一條狗命。”
張忠怒哼一聲,並不回答。
牛大成罵道:“他媽的,小兔崽子,骨頭還挺硬!”大吼一聲,在張忠右腿又砍了一刀。
張忠雙腿一軟,跪了下來。
牛大成笑罵道:“他媽的,現在求饒已經晚了。”樸刀當頭劈下。
張忠忍痛向旁一滾,那一刀便劈了個空。
正在這時,遠處鸞鈴聲響,一人嘬口長嘯,嘯聲遠遠傳來。
張忠聽到嘯聲,精神一震,縱聲高呼:“師叔,我在這兒。”
牛大成神色一變,隨即明白這是他的緩兵之計,罵道:“小兔崽子,你就別忽悠老子了,這裡能有什麼人來?即使有人來,也未必就是你的什麼師叔,你就別指望了。乖乖把腦袋伸過來,讓老子砍上一刀,這纔是正事。”
張忠又喊:“師叔,我在這兒,師叔,我在這兒。”
牛大成大怒,揮刀撲上,向他猛砍猛劈。但張忠聽出這嘯聲果然是師叔的,心中有了指望,渾身不知不覺便充滿了勁兒,進退趨避自然快了許多,牛大成要想殺死他,一時又如何能夠得手。
來人好快,鸞鈴聲越來越響,蹄聲的的,瞬間已到林外,聽得出來的是兩騎。
牛大成心中嘀咕:“來的莫非真是這小子的師叔,若果真如此,我命休矣!看來這小子命不該絕,俗話說‘不求最好,但求滿意’,我打敗了這小子,也算給太湖幫長了臉。此時不腳底抹油,只怕再走就不容易了。”唿哨一聲,一匹栗色馬從不遠處跑來。牛大成翻身上馬,指著張忠罵道:“小兔崽子,老子看在你孃的份上,暫且饒你一命,滾吧!”
張忠搞不明白:“饒自己一命,爲什麼要看在孃的份上?”但他知道眼前這人卑鄙無恥,此時師叔來了,正好把他捉住,便不顧腿上肋下劇痛,大叫一聲,向牛大成撲去。
牛大成繮繩一扯,栗色馬長嘶一聲,跳著避開。
張忠窺見己劍在數步之外,將身一滾搶在手中,欲回身再上,牛大成已縱馬跑出數十步遠,不由得一聲嘆息,坐倒在地上。
兩騎來到近前,馬上乘客一老一少,老的五十來歲,皮膚微黑,身材瘦削,一雙小眼銳利如箭,彷彿一眼便能看到人的骨子裡;少的三十餘歲,尖下巴,厚嘴脣,嘴上帶著一絲不易捉摸的笑容,使他即使在說一句極普通的話,也讓人覺得不懷好意,多多少少有一些嘲弄人的意味。
老者叫姚天成,是永柱鏢局的鏢師,和張忠的師父齊功是師兄弟,那三十餘歲的漢子是他的徒弟李義。
李義見張忠如此情形,吃了一驚,翻身便欲下馬,張忠忙道:“師兄你別下來,賊人剛走,快追。”向西北方一指。
李義拍馬便欲追去,姚天成把手一揮,銳利的眸子向張忠一掃,凜然道:“不用追了,強龍不壓地頭蛇,這是在他們的地盤上,我們還是謹慎些的好。再說我們這次應海天幫蕭幫主之邀,這比什麼都重要。海天幫勢力達江浙閩三省,以前怎麼巴結,人家也沒正眼兒瞧過我們,這次能主動邀請我們,實是給了我們天大的面子。”
李義跳下馬來,扶張忠在大樹旁坐下,給他包紮傷口,安慰他道:“師父說的對,無錫在海天幫範圍內,只要我們結識上蕭幫主,太湖幫那幾個小賊,又能翻得起什麼大浪。”
張忠道:“我們自己的事,爲什麼要別人來管?我看太湖幫那些惡徒,也不見得有什麼大本事,去年攔路打劫,被我和師父殺得大敗,這次若不是那傢伙玩弄詭計,乘機偷襲,早被我給擒住了。”
姚天成自語道:“我們自己的事,爲什麼要別人來管?嘿嘿,爲什麼要別人來管,嘿嘿,嘿嘿…。”他乾笑數聲,似乎想說點什麼,卻什麼也沒有說。
李義道:“師弟,能上馬行麼?”
張忠點了點頭。嘬口一吹,林外一聲嘶鳴,一匹健馬快步跑來。
張忠爬上馬來,三人並轡而行,路上張忠細說和牛大成打架的事,不知不覺行出數裡,忽見對面塵土飛揚,三匹馬疾馳而來。
張忠拔出長劍,凝神以待。
姚天成擺了擺手,說道:“不是對頭,看服色似乎是海天幫的人,快快把劍收起。”
三匹馬來到近前,馬上乘客紛紛下馬,領頭一人抱拳說道:“來者莫非是永柱鏢局的姚老英雄,李義李大俠,張忠張少俠?”
姚天成見那人三十來歲,目光如炬,一臉剽悍之色,不由得心中一凜,跳下馬來,抱著道:“不敢,尊駕和海天幫無錫分舵舵主飛天神叉譚正譚英雄怎麼稱呼?”
那人笑道:“不才便是譚正,什麼飛天神叉譚英雄,老英雄如此說,小子可不敢當!”他嘴上這麼說,心中卻極爲歡喜。
姚天成笑道:“譚兄不必謙遜!海天幫乃江南第一大幫,近年來更是好生興旺,論人口之衆、地域之廣,哪一個幫會門派及的上?你老兄如此年輕,便榮任無錫舵主大任,此後步步高昇,前途無量,真是可喜可賀啊!”
一席話把那壯漢譚正捧得飄飄欲仙,對姚天成三人也就倍加客氣,微笑道:“不才奉敝幫幫主之命,在此恭候多時,請到前面喝杯水酒,還有事要和三位商量。”
六人行出裡許,見前面酒旗飄揚,走進店內,酒席早已備好,譚正尊姚天成上坐,六人推杯把盞,吃得不亦樂乎。
姚天成道:“老杇師徒奉貴幫之邀,前來赴會,但不知所爲何事,譚兄能否見告?”
譚正不答,卻話鋒一轉,說道:“老英雄可知敝幫老幫主之事麼?”
姚天成道:“蕭老幫主一代大俠,一生行俠仗義,江湖上誰個不知、誰個不曉?可惜五年前…,這個人人知道,譚兄又何必要問?”
譚正嘿然不語。
姚天成似乎感覺到了什麼,心中一凜,顫聲道:“你說…你說那人沒有死?”他似乎也感覺到了失態,端起酒來,卻忍不住顫抖起來,把一杯酒喝完,才慢慢鎮定下來。
五年前的八月十二日,海天幫杭州總舵正義廳北面的牆上,不知何時被人畫了一把寶劍,旁邊題了兩行小字,說三天後的八月十五日子時,要殺死該幫幫主蕭不全。海天幫總舵高手如雲,把守森嚴,竟讓人輕易潛入,而竟無一人所知,這自然在幫中引起震動。海天幫勢力當時如日中天,蕭不全是創幫幫主,武功深不可測,是誰這麼大膽,敢來擼此虎鬚?人們猜測紛紛,焦慮不安的等待著八月十五日的來臨。
海天幫主蕭不全可沒把這當回事,他甚至沒有派人送信給遠在山東的老婆和小兒子,更是下令不許任何人把這事傳播到總舵以外的任何地方,當然被人潛入總舵並不是什麼光彩的事,傳揚出去會大失海天幫的顏面。事實上直到蕭不全出事了,蕭不全老婆回到總舵,這件事通過幫中長老講述,才傳到其它分舵,然後傳到江湖上。
蕭不全不把這當回事,自然與他的武功有關,以前也有許多人向他挑戰,但最後不死即傷,這次他同樣認爲,這人會敗在他的手上。八月十五日之夜,他命所有的人離開總舵,只帶著兩個兒子,在園中擺下酒席,一邊吃喝,一邊等待那怪客的來臨。直到第二天,離開的人回到總舵,才發現蕭不全和兩個兒子死在園中,蕭不全的頭已被人割去。
之後不久,遼東鶴形門沈鶴手的家中不知何時也被人畫了一把寶劍,旁邊同樣題著兩行小字,說某日某時會來殺死沈鶴手。沈鶴手的武功並不比蕭不全高明,所以遇到這樣的事,就不會獨自出來應敵,他邀請了九位高手,加上自己共十人,練成一種陣法,說好等那怪客來到,先單獨和他較量,如單個不敵,就聚起羣毆,羣毆不勝,再以陣法除之,總之是確保萬無一失。
結果那怪客來到,一場惡鬥,十個人死了八個人,那倖存的兩個人,自然不是因爲他們的武功有多麼高明,不但他們的武功比之其他人不太算高明,反而他們是辱罵那怪客最兇的人,但令人奇怪的是,那怪客竟放過了他們。
再後,廣西神刀門總壇同樣被人畫上一把寶劍,神刀門掌門藍霸天可沒蕭不全、沈鶴手那樣的膽量,敢和那怪客相鬥,而是帶徒弟率先躲了起來,不過同樣難逃惡運,也不知那怪客是怎麼找到他們的,三天後,全門七十二口被殺得乾乾淨淨。
以後三年裡,那怪客橫行肆虐,被他殺害的各路豪傑達數百人之多,江湖上一時人人自危,整個武林雞犬不寧。一些有名望的人士,紛紛邀人圍攻,希望爲武林除去這一禍害,但那怪客神龍見首不見尾,來去無蹤,又哪裡尋得著他?
兩年前,姚天成從朋友處吃酒回來,赫然發現臥房的牆上畫著一把寶劍,旁邊題字說兩天內取他腦袋。姚天成嚇懵了,去找師兄齊功商量,齊功也是束手無策,師兄弟倆商量無果,知道躲也沒用,唯有呆著等死,誰知兩天內,那怪客並沒有來,數十天過去了,那怪客還是沒有來。有人說,那怪客在江西龍虎山被數十位高手圍攻,血戰七天七夜,力竭而死。師兄弟倆聽到後,這才舒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