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話未說完,大道盡頭蹄聲的的,一輛馬車揚塵奔馳,顯然馬車緊隨騎者而來,兩者之間相距並不甚遠。
蕭勝俊眉一挑,一掃扭捏溫和之態,厲聲道:“來得好。”大踏步走到馬路中間,盤腿坐了下來。譚正本想勸勸他,但見他凜然無懼的樣子,不禁心中一凜,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略一猶豫,持鋼叉走到他後面,也盤腿坐了下來。馬三快揹著那斷腿的幫衆、扶著老高,跟著來到馬路中間,坐在譚正身後。
張忠眼見那馬車漸近,向姚天成道:“師叔,那魔頭來了,我們須和海天幫同生共死,共同禦敵?!?
姚天成望了望海天幫諸人,又看了看李義、張忠,嘿嘿笑道:“忠兒言之有理,懲奸罰惡,是我們俠義道義不容辭的責任,那魔頭惡貫滿盈,既然他來送死,我們也不能不成全他,不然這‘天理’二字,豈不太過於兒戲?義兒、忠兒,你們在此守候,爲師需上趟茅廁,片刻即回。”
李義隨姚天成日久,豈有不明他心意之理,小眼珠一轉,嘿嘿笑道:“師父,弟子肚子疼痛,怕是吃了不潔之物,便一起同去如何?”
姚天成也不願愛徒送死,點頭道:“甚好?!睅熗絺z相視一笑,轉身向店後走去。
張忠呆頭呆腦,只道師叔師兄果真去上茅廁,便站在原地等候。
譚正知他生性樸質,不願欺他,說道:“張少俠,你師叔師兄逃命去了,你也隨著去吧?!?
張忠道:“敝師叔師兄片刻即回,譚舵主如何說出這樣的話來?”言語中甚是不滿。
譚正搖了搖頭,低聲道:“這個呆子!”
馬車越來越近,原來不是馬車,是輛騾車,兩匹健騾撒開八蹄,如飛奔至,瞬間即到近前。趕車的是個二十五六歲的莊稼漢,見前面坐著數人,略一遲疑,一拉繮繩,兩匹健騾一聲長鳴,停了下來。
蕭勝見趕車的身材高大、相貌威武,舉止豪邁粗獷,不像尋常莊稼漢,朗聲道:“來者莫非是純陽劍客?”
那莊稼漢道:“你是什麼人?”
蕭勝道:“海天幫幫主蕭勝?!?
譚正聽那莊稼漢說話,正是那魔頭的聲音,想必他怕被人認出,改了裝扮,想到那天晚上九死一生,心中砰砰亂跳。
車廂內一個女子聲音道:“凡哥哥,是什麼人???”
那莊稼漢道:“找死的,是海天幫的小賊,想必活得不耐煩了?!?
蕭勝道:“姓於的,殺父之仇不能不報,我們公公平平的比一場。”
車廂內那女子聲音道:“凡哥哥,我要下來看看?!?
那莊稼漢道:“有什麼好看的,一劍一個宰了了事,免得誤了趕路?!?
那女子道:“凡哥哥,你…?!避噹麅纫魂嚦聊?。
那莊稼漢聽出那女子聲音有異,忙道:“好,好,你要看看便看看,隨你的便?!碧买呠嚕叩杰噹崦嫦崎_車簾。
車廂內跳下一個女子,衆人眼前一亮,見那女子不過二十來歲,身材適中,肌膚若雪,青絲如緞,更令人心醉的是她笑靨如花,豔麗照人,一襲淡綠衣衫,把她襯托得更加嫋娜靚麗。她懷抱嬰兒,猩紅襁褓貼於胸前,眼中愛憐橫溢,顏色端莊雅麗,舉止優文嫺淑,衆人爲之不由得一醉。
那女子走到蕭勝身前,襝衽爲禮,微笑道:“小女子恆山派沈玲玲,你便是蕭勝蕭幫主麼?”
蕭勝早從地上躍起,那女子站在他面前不到三尺,只覺她體內一股幽香撲來,心旌不禁爲之一搖,忙凝神靜氣,說道:“不錯?!庇檬忠恢改乔f稼漢,說道:“我與此人有殺父之仇,請你不要插手?!?
那莊稼漢見蕭勝指著自己,勃然大怒,向前踏上數步,喝道:“小兔崽子,是不是想死的快點?”
只聽得嗆啷嗆啷響聲不斷,海天幫人衆紛紛撥出兵刃。
蕭勝擺了擺手,讓幫衆退下,朗聲道:“姓於的,出劍吧,聽說你的劍法天下無雙,我想嚐嚐是什麼滋味?!?
那莊稼漢冷笑道:“即使你知道什麼滋味,你也不能說出來,因爲那時你已經是死人了。”
眼看一場血戰難免,那女子忙揮手道:“別別別,別打架?!毕蚰乔f稼漢道:“凡哥哥,你抱著寶寶吧?!卑褘雰罕Ыo那莊稼漢,那莊稼漢愕然,望著她,那女子向那莊稼漢點點頭,那莊稼漢接過孩子,冷哼一聲,向衆人狠狠瞪了一眼。
那女子轉身向蕭勝道:“蕭幫主,只怕其中有所誤會?!?
蕭勝愕然道:“誤會?有什麼誤會?”
沈玲玲道:“請蕭幫主移步?!鞭D身向西北方走去。
蕭勝迷迷糊糊,猶豫了一下,跟著走去。
兩人走出數十步,那女子道:“前面是一座小山,我們到山上去說如何?”
蕭勝道:“好?!闭归_輕功,疾奔而上,瞬間到了山頂。
剛在一塊大石旁站定,眼前一花,疑神看時,那女子已站在前面,正微笑望著自己,不由得倒抽一口涼氣,心道:“這女子身法好快,只怕功夫不在我之下?!?
那女子指著那塊大石,笑道:“坐吧。”自己首先坐了下來。
蕭勝見那塊石頭不大,坐下勢必和她挨在一起,不由得臉上一紅,說道:“你坐吧,我不坐。”
那女子笑道:“你不坐,我也不好坐著?!闭酒鹕韥?。
蕭勝道:“那我就坐下?!弊讼聛怼?
那女子笑道:“你坐我也坐。”便在他身旁坐下。
蕭勝只覺得那女子體香撲面,心神爲之一飄,竟有些暈暈乎乎起來。
那女子臉上一肅,說道:“蕭幫主,我約你到這裡來,是有一件事要向你說明?!?
蕭勝嗯了一聲。
那女子道:“十八年前,令尊和令堂在伏牛山青風寨,劫過一支威龍鏢局的鏢,並把那鏢局的鏢師趟子手全殺了,你知道這件事麼?”
蕭勝道:“我當然知道,當時威龍鏢局的總鏢頭就是你老公的爹爹,他帶著二十幾個人從山西到湖北,途經伏牛山青風寨,我爸媽得到消息,帶人在山腳下埋伏起來,等你老公的爹爹一到,伏兵四出,我爸媽仗著人多,把你老公的爸媽殺得大敗,現在知道,你老公是逃出來了。你聽到這裡,或許會認爲我爸媽殺了你老公的爸媽,你老公應該找我爹爹報仇,但你不知道,這裡面還隱藏著一些事情。據我媽媽說,是你老公的爹爹先對不起我家,你老公的爹爹殺死了我的爺爺,還殺死了我大伯的岳父,我爸媽殺你老公全家,也是爲了報仇。但我看來,我爸媽也有做的不對的地方,就是不該殺你老公全家,既然是你老公的爹爹殺死我爺爺和伯父的岳父,就該找你老公的爹爹報仇就是了,爲什麼要害死更多的人呢?也許我爸媽認爲應該斬草除根,免得你老公家剩下的人以後找他們報仇,但這樣做未免太過殘忍,我是不贊成他們這種做法的?!?
那女子聽到這些話,不由得一呆,她時常聽她老公說,蕭不全害死了他全家,他找蕭不全報仇是理所當然的,但沒想到這裡面還有這麼多事情,如蕭勝所言屬實,那確實是不應該報仇的。她心神恍惚,過了良久,才悠悠嘆道:“怨怨相報何時了?讓我們怨仇至此爲止吧!”
蕭勝道:“不行,我一定要殺死你丈夫,爲我爹爹和兩個哥哥報仇?!?
那女子搖了搖頭,道:“我老公武功好得很,你打不過他的,就算你功夫也很好,把他給打敗了,然後把他殺死,那又能如何呢?我兒子長大了就要找你報仇,然後你兒子又找我兒子報仇,我兒子的兒子,就是我孫子啦,又去找你兒子報仇,這報到什麼時候???再說大家都想著報仇,每天提心吊膽的,也就沒多少快樂,這活著還有什麼意思???”
蕭勝不語,這女子的話未嘗沒有道理,他十二歲失去爹爹,今年十七歲,沒有爹爹的日子確實比較糟,活得很沒滋味。他爸媽很疼他,對他也很嚴格,十二歲之前,他每天除了讀書習武,中間還可以玩玩,陪他爹爹到處逛逛,享受天倫之樂。自從他爹爹死後,他媽媽突然變了,每天逼著他練武,書也不讀了,更不用說去玩了。一想到這,他就很氣憤,發誓一定要殺死仇人,爲爹爹報仇,今聽了這女子的話,雖覺得有理,但要他放下數年的怨仇不報,這一時又如何能夠?
那女子看他神情,似乎已被說動,心中很是高興,說道:“你再想想吧,我公公殺死你爺爺和你大伯的岳父,我老公又殺死你爹爹和兩個哥哥,一共殺死你家五口人,而你爹爹媽媽呢?據我老公講,他爹爹媽媽、他爹爹的結義兄弟、兩名鏢師、六個趟子手和十二個車伕共二十三人,被你爹爹媽媽殺得乾乾淨淨。你說你這個仇還要報嗎?”
蕭勝黯然不語,突然吁了口氣,說道:“你不知道,自從我爹爹去世後,我就沒一天快活過?”
那女子柔聲道:“我理解你的心情,我老公時常對我說,他失去爹爹媽媽後,過得也很不快活。”言下之意是:“你失去了爹爹很不快活,我老公卻失去了爹爹媽媽,你至少還有媽媽,而我老公呢,卻連一個親人也沒有,難道他就快活了?”
那女子見蕭勝不語,知道說的已經奏效,說道:“至少你得回家問問,我公公爲什麼麼要殺死你爺爺和你伯父的岳父,說不定其中還有隱情,問明白之後,我們再好好商量,看這事該如何解決,我覺得動刀動槍實在沒意思,今天你殺了我,明天說不定你又被別人殺死,殺來殺去只能使仇恨更深,你說是不是?”
蕭勝點頭道:“不錯,我是該回家問問,這麼糊里糊塗的,確實很不應該?!?
那女子喜道:“好啊,那你儘快回家去問。現在我們得趕緊回去,你手下那幾個人,不要一語不和和我老公打起來,那可就不好辦了。咦,你怎麼老闆著臉,幹嘛不高興起來呢?”
蕭勝道:“我心裡很糾結,真的高興不起來?!?
那女子道:“我是你的仇人麼?”
蕭勝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
那女子“咦”的一聲,說道:“我怎麼成了你的仇人了?”
蕭勝道:“我和你老公有仇,你就是我的仇人?!?
那女子道:“如果我不和我老公結婚呢?”
蕭勝道:“你不和那個人結婚,他就不是你老公,你當然不是我的仇人?!?
那女子道:“他是他,我是我,不要混爲一談好不好?”
蕭勝道:“我如果殺了你老公,難道你不爲他報仇嗎?”
那女子道:“過去的事便讓它過去,從現在開始,我們的仇恨一筆勾銷,我既不會讓你殺我老公,也不會讓我老公殺你,所以我們永遠都別想成爲仇人?!?
蕭勝道:“請正面回答我,如果我殺了你老公,你會不會爲他報仇?”
那女子咬了咬牙,說道:“即使你殺了他,那也是因爲過去的事,我不會找你報仇的?!?
蕭勝似乎明白了點什麼,嘴角露出一絲笑容,說道:“好,我們下去吧。”想到自己剛纔發足狂奔,竟被她趕在前面,這次有心要勝過她,便道:“我們比比腳力如何?”
那女子拍手道:“好啊,我讓你先跑?!?
蕭勝道:“不行,那不公平。我們畫一條線,站在一起,喊一二三,一起往下跑?!?
那女子道:“好?!?
蕭勝就折了根樹枝,畫了一條線。兩人站在線旁。蕭勝喊一二三,“三”字剛出口,身子一晃,如箭般射出,一個起落,已在數丈之外。
蕭勝提氣疾奔,瞬間跑出數十丈,心想這次定在前面,不料忽覺身旁衣袂翻動,心中一驚,奔得更速。跑到店門口,回頭不見那女子,只道她被遠遠拋在後面,心中甚喜,迴轉身來,卻見那女子正抱著孩子站在騾車旁,顯然早已來到,並從她老公手中接過孩子,不由得一聲嘆息,滿面羞慚。
令他氣憤的是,那藍袍人也站在騾車旁,他旁邊放著一張柴席,那小姑娘仰面躺在上面,那莊稼漢盤腿坐在她身側,雙掌離她身體數寸,在她胸腹間緩緩移動。
過了一會,那小姑娘睜開眼睛,茫然四顧,那莊稼漢把她扶起,那藍袍人大喜,笑道:“蕊兒,這是於凡表哥,快叫表哥?!?
那小姑娘甜甜一笑,叫了聲“表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