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女說著話,正要離開,忽見樹後蹲著一物,近前一看,卻是隻漆黑瘦弱的猴子。最奇的是,那猴穿著道袍,把頭埋在臂彎裡,隱隱聽他嘴裡發出低泣聲。
玲玲道:“奇怪!猴子穿道袍,真是‘沐猴而冠’了。”
玉香道:“這猴子是那些惡道養的麼?看來他真可憐,我們把他帶走吧。”
那猴子怒道:“誰說我是猴子?我明明是人。”
玲玲、玉香見他突然說起話來,嚇了一跳。那猴子說話時擡起頭來,玲香二人見他果然有幾分像人,只是他語音生硬,吐字更不準確,聽來頗爲彆扭。
玉香道:“你果真是人?這可奇了,哪有這麼黑的人!你說你是人,也和我們一樣吃飯、一樣睡覺麼?”她和玲玲從未見過非洲人,遇到這樣一個“猴子”,自然覺得新奇了。
玲玲道:“他果然是人。你看他的臉、他的手,哪一點不和我們相似?最重要是他能說話。只是長得黑了些,看來常在太陽底下幹活,真是可憐!”
那猴子道:“我不是被太陽曬的,在我的家鄉,人都是這樣。你們覺得我長得奇怪,因爲你們從未見過我這樣的人,就像我第一次見你們這裡的人一樣。”
玉香已確定他是人,立刻生起氣來,怒道:“你穿著道袍,是和這些惡道是一夥的,一定幹了很多壞事,是不是?”本來對於一隻猴子,她絕不會生氣,但既確定他是人,並且是和那些惡道是一夥的,想到慘死的哥哥,如何不令她怒火中燒?
那道道:“你想我很願意做壞事麼?我是被逼的。我本來在家過得很好,突然有一天來了好幾十個人,把我爸爸、媽媽、爺爺和奶奶全殺了,把我和妹妹帶到海邊,和我家鄉很多人一起,送進了一艘很大很大的船裡。那船的船長黃頭髮、藍眼睛、白皮膚,他手下的好多人也是這樣,和我們那裡的人長得一點都不一樣。他們對我們一點都不好,根本不把我們當人,把我們塞進潮溼陰暗的船艙,每天給我們吃很少很差的食物,如果有人生病了,就直接扔到海里,還經常用鞭子抽我們。我和妹妹剛被抓住的時候,被關在海邊的地牢裡,地牢裡像我們一樣被關著的人很多,爲了便於記認,那些買我們的人就用燒紅的烙鐵在我們身上烙上印記。你們看,我這裡的印記還在。”他說到這裡,擼起袍袖,露出手臂上的皮膚。
玲玲見他黑黑的手臂上果然有一行印記,只是不認得,不知是不是藍眼睛、白皮膚人的文字,他們長相和中華人不同,想來文字也未必相同。
玉香已不討厭那道了,對他很是同情,頗有些同病相憐,說道:“後來呢?那些人用船把你們運到這裡,讓你們當起道士來了?”
那道搖頭道:“不是,我是最幸運的。我們被塞進船艙後,航行了幾十天,終於有一天到了那船長的家鄉。這時,船長的一個朋友來看他,我被那船長作爲一件禮物,送給了他的朋友,和我一起被送出的,一共五個人。那船長的朋友是個道士,他看我不願和妹妹分開,就對那船長說了幾句,那船長很承他朋友的情,把我妹妹放了出來,把另一個人提了回去。我們隨那道士乘了幾天船,然後騎馬,再後乘駱駝,走了將近一年纔到這裡。”
玉香道:“然後你們就拜那道士爲師,當了道士?你剛纔說你最幸運,隨那道士胡作非爲,到處作惡,是幸運這個麼?如果你要這麼想,你就不是好人。”她對那道剛有了些好感,聽他說當道士最幸運,不禁又生起氣來。
那道道:“我被塞在有我手臂長高度的船艙裡,幾百人擠在一塊,周圍堆滿雜物,密不透風,各種氣味混和在一起,你想想是什麼滋味?那些白人大吃大喝,吃剩下的東西搬到艙裡,像喂狗一樣扔給我們,我們爲了活命,只得撿起來吃。有時扔得少了,有人便搶起來,你爭我奪,甚至大打出手,那些白人在旁邊哈哈大笑,看事情鬧大了,就拿鞭子過來抽。我們在這種狀況下,很難活下去,我在船上那段時間,死了二十幾人,據說船長還要把我們運到更遠的地方,不知又要死多少人。我隨我師父作了道士,雖說有時要做壞事,但至少有吃有喝,比起同船的那些人,我不是最幸運的麼?當然做壞事是不好的,我今天不和他們一起去,便是要改過自新,做個真正的好人。”
玉香道:“嗯,這樣說來,你還真比較幸運。我哥哥沒了,家也沒了,你就和我們一起吧。”說到這裡,眼圈一紅,淚珠兒早順著臉頰滾了下來。
玲玲到坡上抱起寶寶,說道:“我們走吧。”
那道道:“不能走。”
玲玲看著他,皺眉道:“爲什麼?”
那道道:“他們很快回來。”
玲玲道:“回來?回來怎樣?”
那道道:“六腳蛇蟲埋下,十二個時辰才死,他們挖起來後,會重新害人。”
玲玲道:“你怎麼知道他們要回來挖這些毒蟲?”
那道道:“他們平時吃好穿好玩好,依仗的是什麼?固然武術是一方面,但若沒有這些毒蟲,便會大打折扣,只怕很難支撐下去。”
玲玲立刻想到這些惡道舒服慣了,要他們去自謀生路,確實很不容易,一來不會,二來不屑去吃苦,若散開單獨行動,不但官府會抓,江湖上也不容他,只有聚集在一起,相互倚仗,纔會過得更好更快活。
玲玲看了看日頭,說道:“那我們藏起來等他們,不知他們什麼時候來?”
那道道:“他們必派人哨探,確定我們確實走了後纔會來。”
玉香道:“我肚子餓得咕咕叫。”
此時日近晌午,玉香從昨晚開始,滴水未進,玲玲去追花弄影,更是連晚飯都沒吃。
那道道:“即便他們現在回來,兩個時辰內也未必完成,我們找地方吃午飯,返回把他們抓個正著。”
玲玲見東北隱隱有幾排房屋,想來是村莊,指著道:“我們到那裡去,向村民討碗飯吃,只是我身上一文也無,若那家太窮,白吃了只怕不好。”
玉香道:“我身上也沒有,那怎麼辦呢?要不我們偷偷過去,看地裡有蘿蔔,拔幾個起來啃一啃。”
那道道:“我身上有銀子,吃了我付給他們。”
玉香道:“那怎麼好?喂,你叫什麼名字?多少歲了?”
那道道:“我在家叫阿克拉特,當了道士後,師父給我起名叫烏禮亭,我今年二十一歲。”
飯後三人返回,在離埋毒蟲之處半里許,果然聽到有掘土的聲音。
玲玲向烏禮亭、玉香道:“我先掩過去嚇住他們,你們隨後再來。”展開輕功向前掠去,見那些道士已把土掘出,有人站在坑下,把挖出的六腳蛇蟲向上拋,有人站在坑沿接住,一條一條往布袋裡塞,正忙得不亦樂乎。他們身上抹有膏藥,帶著特製手套,並不害怕巨毒。
玲玲雙掌齊出,啪啪啪數聲響,數名站在坑沿的道士入坑中。
衆道見她去而復回,驚得呆了,紛紛跪下告饒。
玲玲喝道:“各位把小女子的話當耳邊風,看來你們惡性難改,留著只會禍害人間,我只好把你們全殺了。”
衆道親眼見玲玲殺了師尊,哪敢把她的話當假,把頭叩得咚咚響,只救饒命。
玲玲心中犯難:“又不能真把他們殺了,難道我要呆在這十二個時辰,待毒蟲全死了再放他們走?就算毒蟲全死了,他們聚集在一起也許還會作惡,這該怎麼辦呢?”
烏禮亭、玉香走了過來,玉香神秘的向玲玲一笑,趴在她耳邊說了幾句,聽得玲玲不住點頭。
玲玲垂點想了一會,突然身形輕晃,閃電般在衆道間穿插,只聽啪啪啪響聲不斷,每道都被她在肩頭拍了一下,眼一花間,玲玲早閃回了原處。
玲玲朗聲道:“各位是否覺得肩井穴處微有刺痛?”
衆道皆駭然稱是。
玲玲道:“你們中了我的無影神針,三天後沒有我的獨門手法解救,將全身潰爛而死。”
衆道皆道:“我們不聽姑娘的話,真是罪該萬死,請姑娘妙手解救,我們以後好好做人,再不敢胡作非爲。”
玲玲聽他們屢屢叫自己“姑娘”,雖說自己早不是“姑娘”,但被他們叫著,卻也不怒,喝道:“要想活命,三天後在杭州南門外等我,到時不許再穿道袍,不然我絕不施救。”
原來烏禮亭見玲玲心地良善,知她絕不會將衆道擊斃,再說衆道雖然不好,畢竟都是自己的師兄弟,也不願他們橫死,便和玉香商量,看如何處置衆道。
玉香一籌莫展,問他該怎麼辦?
烏禮亭說他曾見過一個幫派,那幫派的首領對屬下極不信任,秘密煉製出一種藥物,騙屬下服下。那藥物平時不發作,但到了一定時間,如不服特製的解藥,便會七竅流血、全身潰爛而亡。那首領掌控著解藥,他的屬下若不聽話,或密謀犯上,便不給解藥。當然那些屬下也不敢得罪首領,反而忠心維護他,因爲首領若有了閃失,他們得不到解藥,會死得很慘。
玉香說這個法子很是殘忍,玲姐絕不會用,再說也沒有這種藥物。烏禮亭說沒有沒關係,騙騙那些道士,讓他們害怕,以後不敢再做壞事。玉香聽他說了計劃後,覺得很是好玩,便去對玲玲說了。
玲玲心想:“這裡沒有藥物,我先嚇嚇他們,這裡離杭州近,讓他們到杭州,然後我在杭州藥店隨便挑些藥材製成丸子,騙他們服下,對他們說十年後沒有解藥便會毒發身亡,讓他們十年後某某地方等我,我要檢查他們有沒做壞事,纔給解藥。這樣嚇他們,說不定他們真怕我不給解藥,再不敢做壞事了。”想到這裡,立刻出手,在衆道肩頭各拍了一下。
衆道聽了,叫苦不迭,無可奈何,只得把毒蟲重新埋了,向玲玲三人告別,紛紛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