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幹屍什麼都沒有問, 沒有問這些奇怪的、和本地人截然不同的人從哪兒來,也沒有問鋼針別的問題。低聲說:“星主大帝的真名很神秘,只知道是四個字的名字, 其中有一個字是‘吉’。據說他的名字是一道咒語, 念出來能令大地震動, 知道他真名的人很少?!?
這說的是佔據最大面積的壁畫, 精心繪製的威嚴大人, 尺寸比同一幅畫上的其他人大了十倍,站在正對著洞口的牆壁上,身邊站了一排整整齊齊的美貌女子, 面前是一排排跪拜的人。
衆人看了,只覺得宇宙各處均有共通之處, 那人間道觀寺廟中流傳的地獄變相圖、羣仙大會圖、極樂世界變相圖上, 都是把主神畫的巨大無比, 身邊的徒弟或侍者稍小一點,跪在地上的信徒要小到五分之一。人間的‘帝王行樂圖’‘元宵行樂圖’, 也把皇帝畫成從人的兩倍大,好像巨人一樣。好像個頭大一些,就顯得厲害。
不光是這些地方,就連莊國的神廟裡也是一樣,把陛下塑造的高有十米, 身邊立兩個正常尺寸的童子, 公主略遜一籌, 站著的神像也有八米高。林黛玉每次去自己廟裡擡頭看自己的下巴時, 都覺得怪怪的。
在被流放到的地方怎麼會有人隱秘的繪製和供奉星主大帝的畫像呢?
老幹屍沒有說, 但答案不難想象,這幅壁畫畫的這麼大, 這麼清晰和豔麗,是爲了將來某一天,稅務官發現了這裡,會誤以爲這是一個隱秘的神廟,被遮掩過去。
鋼針腿毛男有點鬱悶的舔著被打磨的很平整的獠牙,他的牙又在癢癢,這說明牙齒很快又要長出來了。討厭。
“我們都是有罪的。”老幹屍的眼睛不像是老人那樣渾濁,他的眼睛很清澈,很明亮,顏色很淺,像海天相接處的冰山:“有些人犯了罪,全家被流放到這裡。有些人則是罪人的後代。星主大帝對我們很寬容,本來,我們的靈魂應該落在烈焰地獄中成爲燃料,我們必須每天爲星主大帝挖掘能源礦來贖罪。”他口中說著這樣的話,眼中卻流露出痛苦和憤恨的情感。
小公主心中有些同情,她也曾親臨莊國的貧民窟視察,提前誰也沒通知,一時興起叫了兩個侍衛駕雲過去,看到貧民窟裡的人只是住的房子小,身上穿著帶補丁的衣服,竹竿上掛著換洗的衣服,桌子上雖然是粗糧,也有一碗下飯的肉沫醬,朋友做客時能拿出一碗糖水泡炒米,和史書上寫的貧民頭上無帽腳下無鞋腹內無食相比,我這兒的貧民好多了。你們這兒太不幸了。
文四姐冷眼瞧著他,又在上來的洞口探頭往下看,瞧見好多人都扛著工具蹦走了,心說有不少人甘心當奴隸,但有些人不是這樣的。這個老東西倒是挺厲害的,別人都要去工作,他知道一些東西,就能被人養起來。機智的老東西。
老幹屍指著牆壁上的壁畫,那是一個人,長的奇怪的胳膊摟住幾顆球,另一隻長短正常的手解開腰帶,旁邊的一幅圖是他把這些球穿在腰帶上。
“其實我們住在一個巨大的球上?!崩蠋謱粕衩刭赓獾恼f:“據說這些球都是由星主大帝創造的,球被星主大帝的腰帶連在一起,分爲不同的等級。我們是最低級的罪人,我們住在最糟糕的地方,吃最粗糲的食物,用最原始的方式來挖礦。你們不要看這裡很糟,就以爲所有的星球都這麼糟,不是的,有些星球上,那科技的發達的你們做夢都想不到?!?
他又說了一些其他的圖畫,說了一些沒有價值的神話傳說,介紹了星主大帝的十三名妻子。
林黛玉漫不經心的聽著,沒有在意他說的話,也沒有打斷他。她的目光始終落在一幅圖上,被串起來的一串球由大到小,依次遞減(文澤蘭臉上露出的意味深長的神色,顯然是想起了某些不可描述的小物品)。球之間用鎖鏈或類似鎖鏈的東西連著,在旁邊的一幅圖中,這些鎖鏈之間放出光芒,淺淺的刻痕像是虛線,籠罩在幾個球之間。
這幅圖讓她想起自己的飛船到達這裡時被擊毀的場面,那道光芒沒有殺氣,只是把我們的飛船輕易的切成兩半。
姚雲旗小聲說:“這玩意……從虛空中看來就是這樣的。這些星球太有意思了。”
林黛玉抿了抿嘴,她發現這個庫臥末帝國的科技比自己想象的更發達,而這座被流放的星球上,也不是‘蠻荒之地’。這裡埋藏著很多東西。她輕聲說:“你可以試一試,這座山能阻礙我的神識?!?
老幹屍看出她的心思不在這些後宮瑣事上,不在講述第一名妻子怎樣殺了第二名妻子,在大帝復活了第二名妻子之後又怎樣被氣的離家出走,大帝又怎樣變幻了一百個不同的英俊男子追求她。他指著被三人看了半天的圖畫:“這是星主大帝的寶器,每當有人跨過虛空,來到一個星球中,懲罰之光會準確無誤的碰到他,仔細檢查他。任何可疑的、沒有經過帝國允許的遷移都會被擊落。在最開始,有些被流放的人的親人偷偷來看望他,送東西,都被擊落在這裡。”
林黛玉眼中流出幾分冷意:“老人家,這些東西是被人控制的,還是自動裝置?”
“沒有人控制,這些東西和機器人一樣,是沒有思想的、最忠誠的奴僕?!?
難怪沒有殺氣呢!不是人類就不會有殺氣。不足以威脅到神仙們,就沒有危險的感覺。結果就是毀了一艘造價昂貴的飛船。
老頭又講了一些別的,像是高一等的星球有:招手即停的飛碟。千里之外遙控的家居物品。智能機器人。還有每個人都帶著記錄,可以把自己記憶中的場景拿出來看。更高等的世界更便捷,更輕鬆,也更幸福。
蚩休和碧盧留在外面,碧盧蹲在地上挖坑撒種子玩,他雖然沒有神農血脈,卻和神農一樣熱愛種田。
大師兄的臉色不太好看,他的手裡拘了一捧水,這水中有一種奇怪的能量,和萵苣哪裡的裂縫力量有些相似,又有些許的差別,就像是荔枝和紅毛丹之間的差距,又像是廣式月餅和蛋皮月餅之間的差別,細究起來,又像瓊脂涼糕和明膠果凍之間的區別,看起來差不多,吃起來不一樣。
他將神識浸入水中,仔仔細細的推敲分析起來,漸漸曉得這東西似乎是一種罕見的劇毒。隕石中偶有此物,能令草木枯黃,人的身體衰敗扭曲,子孫後代變得醜陋非常。以前到處尋摸隕石打造工具時見到一些人家藏著極美麗的隕石當做寶貝,卻漸漸的衰敗病弱,有些人以爲是‘德不配重寶’,把隕石丟出去,有些人把隕石帶進祖墳裡,還有些人貪財,寧死不放手,到最後全家死光。
這樣的東西拿回道觀裡,會被師父踹一腳,嫌那石頭中散出的毒素擾亂清幽嫺靜。
蚩休猛然間想起來,這東西按照格物院研究的稱呼,叫‘毒波’,而玻磐宇宙管這種東西叫做‘輻射’。還是毒波更貼切,從文學的角度來看,有些直白粗暴,但格物學科要踏踏實實的研究,容不得那許許多多的漂亮名字擾亂視聽。
想起這東西是什麼,之後的事兒就好辦了,他仔仔細細的觀察一番,只見這山川河流之間,草木砂石之中,都帶有毒波。雖說各國流放犯人都送到瘴毒之地或苦寒之地,這裡用一整顆星球當流放之地?
或許這裡的人長得這麼醜,是毒波在作祟。
碧盧低聲抱怨:“哎呀,這土地明明很肥沃,卻長不出莊稼,難怪這裡的人都吃些野物和豆子。”
“你種的什麼?”
“種的是麥子,忽然想吃麪片湯。大師兄你看,長得像根狗尾巴草似得?!?
林黛玉、姚雲旗和文四都從山洞裡爬了出來,給了鋼針和斷牙一些糖果,把他們支開:“大師兄,你都知道嗎?我們的神識被阻隔了,要穿透一定會弄出動靜。”
“我聽不見,只能感覺到你們沒事?!?
黛玉把見聞總結了一下,說給大師兄聽:“……吉星主用法器鎖住這幾顆星球,把人按照不同檔次分別安排在這些星球上,不允許人們私自離開星球,星球之間的鏈條能發出識別身份的光芒,如果沒有許可偷渡,會被擊落飛船,人也會被貶爲奴隸。
這裡就是流放奴隸的地方,來到這裡的人都會慢慢變醜,被剝奪知識和智慧,但不一定會死,但仍然保持高額的賦稅,庫臥末帝國需要這裡的礦。還不知道是什麼礦,好像是用於武器的,據說礦石在魔鬼的居所,挖礦的過程中又無數惡毒的女妖吸乾曠工的骨髓,挖礦的人死得很快。”
蚩休靜靜的聽著,等她說的告一段落,才說:“整個星球被毒波浸透了,這裡不宜久留,姚雲旗,用真炁護體,不要偷懶?!?
文澤蘭嚇得連忙摸臉,可以變胖不能變醜??!她看到金錦瑟的衣裳上畫了一道符,立刻摩拳擦掌的等著他倆說完正經事,求陛下在我脖子上畫一道符。衣服容易破,畫在脖子上更安全!
他和小師妹開始商量對策,蚩休的想法很簡單:“直接去找星主大帝,抓住他,或者殺了他抓住靈魂。血海迷蹤陣用在此處很合適?!?
林黛玉卻不同意:“太冒失了,大師兄,我們尚不知他的深淺。用鏈條鎖住幾顆星球,這事很難?!蔽覀儧]有試過,不知道能做成這樣的事代表多大的能力。
“誰說非得一個人做呢?玻磐宇宙的凡人也能飛上天空?!彬啃葺p笑一聲:“鋼針,你應該說說你的故事了?!?
小公主陷入了深思中。
鋼針往後退了一步,驚恐的看著眼前忽然出現的男子:“你,你是誰?你怎麼來了?”
蚩休居高臨下的看著他:“我知道,你被貶到這裡的時間不長,你還在打磨獠牙,梳理頭髮,希望保持最後的尊嚴,期待未來的某一天,某個人能爲你求得赦免。”
鋼針腿毛男的眼珠子咕嚕咕嚕轉,這才顯出幾分驚慌失措。
文澤蘭也反應過來了:“別人在這裡有妻子兒女,你和斷牙卻沒有。你雖然沒有穿衣服,身體卻比其他人潔淨?!笨龋疫€是改不掉亂插話的毛病。
林黛玉心說我也發現這些事,可惜說晚了……
她淡淡的說:“這都是表象。最有趣的,還是你供養的這位老人,藏的這些壁畫?!?
藏得這麼隱蔽,說明是禁燬物品。
已經有人圍繞過來,是留在洞中的老弱病殘們,她們的眼神混沌又矇昧,全都盯著鋼針腿毛男。
蚩休聽到了這裡的人有多虔誠,他有些擔心鋼針會做出怎樣的選擇。
文澤蘭舔了舔嘴脣,頗爲興奮的握住刀柄。
林黛玉卻靈光一閃,身形忽然變大,漸漸大到百丈高,比他們挖洞居住的小山還要高。在這些凡人看來,便是舉手能託天,擡腳能把地面踹一個窟窿,大手一揮便能催金裂石。
蚩休擡頭看著突然變大的小師妹,覺得新鮮有趣。
碧盧並指如刀,出手如風,一把插在土裡,挖出小如狗尾巴草的小苗苗挪到邊上去。哎呀差點被踩?。?
玄真公主威嚴如神明:“你們聽好了!”她還沒想好,立刻借用了木策師兄的小故事:“孤來自遙遠的宇宙中,一個最爲強大的帝國。庫臥末國冒犯了我們的邊疆,陛下讓我來調查這件事,殺掉賊酋,你們所謂的星主大帝?!?
開頭編順,後面就好說了:“你們是被流放的,不屬於冒犯我大莊帝國的人,是無罪的。孤來到這裡,要看一看這裡的奴隸過著怎樣的生活,看看奴隸中有哪些蒙冤受難的人。孤要聽你們口中怎樣描述那個該死的大帝,一個酋長,也敢自稱爲大帝,蝸角微利?!?
她已經盡力控制自己不用成語,成語通過神識翻譯過去很難讓人讀懂。
鋼針有些遲疑,吶吶的說:“我曾經是第三世界的督軍……如果你只是能變大,還不足以和星主大帝抗衡,星主大帝能幻化出巨手,抓起一顆星球,捏碎成粉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