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2章 入京華
歷史總在輪迴中輾轉。
昨日的塵埃尚未落定,今日的故事已悄然開篇。
西茲新王圖爾古泰遣使團入朝的消息,瞬間炸開了沉寂的京城。
使團在京郊驛館停頓幾日,周全禮儀。
正式入城的那天,天光正好。
朱雀大街兩側的酒樓茶肆,臨街窗口早被擠得滿滿當當。
不少百姓扶老攜幼出門,伸長脖頸,踮著腳尖,興奮指點。孩童騎在父兄的肩頭,小販踮腳舉著糖葫蘆吆喝,無數目光黏在那一支蜿蜒而來的駝馬隊上。
京兆府、五城兵馬司,連同京畿大營都撥出不少兵丁維持秩序,刀光甲影、分列道旁,防止人潮衝撞。
高鼻深目的使臣和西茲武士、膘肥體壯的駿馬,裝載著奇珍異獸的籠輿,駝背上的香料、皮貨、寶石,披掛綵綢、叮噹作響……
數十名頭戴綴珠尖帽、身披五彩紗幔的西茲舞姬,腰肢款擺,眼波流轉……引得人羣陣陣騷動與低呼。
駝鈴聲聲,旌旗招展。
一幅異域風情的畫卷,映襯著兵士的鐵甲,在春日暖陽裡交織出奇異的安寧,一派盛世氣象。
然而,這脆弱的和平,如同陽光下的泡影,不知何時便會“啪”一聲碎裂,露出底下暗藏的刀光。
經歷了赤水關的血火,朝野上下都透著股緊繃後的虛疲。大梁朝廷需要這場盛大的朝貢粉飾太平,彰顯國威。西茲新王也需要這場“朝賀”來穩固地位,換取喘息之機。
此番西茲主動遣使,打的雖是“重修舊好,共固邊陲”的旗號,內裡乾坤,明眼人皆心照不宣。
是試探,亦是博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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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綏天不亮便從水月庵下山,此刻坐在鴻福賭坊臨街二樓的雅間裡,掀起簾帷一角,望向從徐徐而來的西茲駝馬隊,若有所思。
“外番使團入城,按規矩,首要覲見陛下,隨後是鴻臚寺安排接風宴。這幾日,京中怕是要更熱鬧些……”
“姑娘放心,都打點妥當了。”錦書應道:“大郎君離京前,曾交代婢子,若有緊急消息或異動,可轉呈接頭人,轉遞密函,天樞門布在各處的眼線,也都交代好了,不會誤了姑娘的大事。”
薛綏微微頷首。
有些聯絡的暗樁和應急的渠道,天樞其實早已交代過。
那夜他來水月庵,原是要來與她告別,可不巧碰上李肇送她回庵,到底是有些尷尬吧,只留下一句關於老西茲王愛女的模糊線索,便行色匆匆的離開了。
薛綏輕聲嘆了口氣。
“西疆路遠,讓他務必保重自身。”
“婢子明白。”錦書剛應下,小昭的聲音在身後響起,帶著一絲若有似無的緊繃。
“姑娘快看——靖遠侯府的五公子。”
薛綏拉開簾子,目光掃過樓下喧嚷的街市。
沒看到顧介的人。
卻見一個裹著灰布頭巾、身形精悍的西茲商人,從對面香料行一閃而出。
他警惕地左右張望一番,才壓低帽檐,快步融入人流。
“嗯。”薛綏的聲音平淡無波,彷彿只是聽到一件無關緊要的小事,回頭示意錦書。
“讓人跟著。”
“是。”錦書領命,自下去安排,然後下樓採買一些常用的藥材,再往薛府匯合。
薛綏稍坐片刻。
待西茲商隊遠去,便收回目光起身。
“回府吧。”
剛到街口,便聽見一陣沉穩而有節奏的馬蹄聲。
由遠及近,風塵僕僕。
一隊玄甲護衛手按刀柄,簇擁著一人一馬緩緩行來。
馬上之人,正是李肇。
他未著儲君常服,一身玄色暗雲紋錦袍,玉帶束腰,身姿挺拔。日光落在他輪廓分明的俊臉上,彷彿鍍上了一層冷硬的釉彩。
他似乎有些心事。
目光沉靜地掃過街景,眉頭輕鎖,帶著一抹不易察覺的冷色,卻在掠過鴻福賭坊那扇半開的側門時,極其細微地停頓了一瞬。
隔著帷帽垂下的輕紗,隔著喧囂的人潮,薛綏清晰地感覺到那個人的視線,停在自己的方向。
但他沒有停留,不過轉瞬,馬蹭便“噠噠”離去……
薛綏無聲一笑,提步就走。
將將要踏入熙攘的街市,一個不起眼的小內侍,忽然小跑著從人羣中鑽上來,在她面前躬身行禮。
“小師父。”
他雙手奉上一個拴好的紙袋,小聲道:“殿下在城外落馬坡草市上買的糖炒栗子,想著師父或許喜歡,特命小的送來給師父嚐嚐。”
說完,也不待薛綏反應,放下油紙包便躬身退下,轉眼消失在眼前。 薛綏慢慢解開繫繩,打開油紙包,發現栗子皮都剝乾淨了,金黃飽滿的果仁,油亮噴香,猶帶溫熱,炒得恰到好處……
小昭忍不住小聲嘀咕。
“殿下倒是有心,還記著姑娘愛吃這個。”
如意探頭看了一眼,“我也愛吃……”
尋常她要吃什麼,薛綏多半會笑著分她一些。
可今日薛綏像是沒聽見似的,指尖捻著那顆剝好的栗子,對著光看了看它飽滿的形態,然後才送入口中,細細咀嚼……
兩個丫頭對視一眼,默契地不再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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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恰逢休沐,薛府幾位公子都在府中,內院也比平日熱鬧幾分。
薛綏回府前已著人遞了消息。
馬車剛在角門停穩,錢氏便牽著粉雕玉琢的十姑娘薛月楨迎了上來,身旁還站著一個眉眼伶俐的小郎君薛驛。
薛綏下車,目光掃過,便發現了站在稍後些的雪姬。
她今日穿了件嶄新的杏子色綾衫,頭髮梳得格外齊整,雙手絞著一條湖藍帕子,眼神怯怯又期盼地望過來。
從前她總是極力迴避府裡的熱鬧,逢年過節、紅白喜事,幾乎不見身影……
果然不同。
薛綏淺淺笑著,依禮而拜。
“可算是回來了,快快進來,無須多禮……”
錢氏笑容滿面,親熱地拉住薛綏的手,目光意有所指地往雪姬身上一溜,笑得眼角都堆起了細紋。
“你姨娘念著你,一大早就眼巴巴地在這兒守著了。我說日頭曬,讓她進去等偏不肯,這心啊,都拴在你身上呢。”
她聲音敞亮,帶著真心實意的歡喜。
“瞧見沒?你姨娘這氣色,紅潤了好些。可見這人逢喜事精神爽,一點不假……”
雪姬被說得臉一紅,慌忙垂下頭,囁嚅道:“三夫人說笑了……六姐兒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她像從前一樣說不出什麼話來。
卻不像從前那般畏縮躲閃,目光裡盛滿小心翼翼的歡喜,又不敢十分用力。
薛綏看著她拘謹的笑容,心頭微澀,頷首一笑。
沒聽她說話,雪姬當即便緊張起來。
錢氏察言觀色,立刻笑道:
“快都別在日頭底下站著了。六姐兒一路辛苦,進屋說話……你祖母今日精神頭好,剛還問起你呢……”
她一邊說,一邊親暱地挽著薛綏往裡走。
“你是不知道,你父親這些日子,對你姨娘……換了個人似的。又是送料子又是添首飾,連吃食都親自過問,昨兒又撥了兩個伶俐的小丫頭過去伺候……你姨娘這福分啊,說來就來了……”
薛綏看雪姬一眼,沒有搭話。
雪姬走得極慢,頭略略垂低,不知在想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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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久不見,自是一番熱鬧。
午膳擺在梨香院裡,錢氏張羅得格外盡心,滿滿一桌子菜,比平日豐盛許多。
令人意外的是,薛慶治竟也罕見地過來了。
他穿著家常的直裰,端坐主位,氣色瞧著不錯,神情也較往日和緩不少。
席間,除了對雪姬溫言軟語,竟破天荒地主動詢問薛綏在庵中的起居。
語氣不算熱絡,卻在努力維持表面的平和。
“水月庵清靜,你身子將養得如何了?”
“託父親福,尚好。”薛綏答得簡潔。
薛慶治聽出她話裡的冷淡,目光掠過低頭小口喝湯的雪姬,語氣意味不明,“你姨娘身子弱,你既懂些醫術,回來了便替她瞧瞧,開些溫補的方子。”
薛綏眼風平靜地掃過他的臉,沒什麼多餘的表情。
“我這次回來,除了照料祖母,也是想接姨娘去庵中小住些時日……”
薛慶治眉頭微蹙,厲眼看來。
見狀,雪姬握著湯匙的手便是一抖,湯汁險些濺出。
薛綏一笑,“姨娘素來喜靜。這時季,山間草木青翠,空氣也清爽,利於養病……”
雪姬剛想點頭稱好,看著薛慶治,嘴脣又閉合起來。
薛慶治沒有料到她會突然提這事,沉吟著。
“你剛回來,此事不急,歇兩日再說吧。”
“嗯。”薛綏應著,眼神淡然如常,沒什麼表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