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顯然已經來不及了。

挨挨擠擠的人羣已經把整個碼頭圍得水泄不通，在軍隊的封鎖之下，霍拉旭根本寸步難行。

人山人海之中，他每走一步，都會惹來周圍人的訓斥與抱怨，恐慌與憤怒的情緒瀰漫在空氣中，令他的內心難以平靜。

士兵們手持畫像，同樣在人羣之中費勁地穿行著，同時不忘向路人們詢問，是否曾經見過畫像上的人。

霍拉旭低下頭，心跳愈發急促。

就在這時，一個小男孩注意到了霍拉旭，他年齡不過七八歲，個頭矮小，有一雙明亮而敏銳的大眼睛。

他的目光對上了霍拉旭的眼睛，讓霍拉旭的心絃驟然繃緊。

隨後他立即轉身。

他不知道這個小男孩有沒有認出自己，但他絕不能把希望寄託在運氣這種虛無縹緲的東西上。

然而，就在這一刻，小男孩突然以稚嫩的童音開口說道：

“我找到了！他是霍拉旭·艾德澤！他在這裡！”

當聽說霍拉旭·艾德澤被捕時，諾亞·蘭開斯特的臉上露出了一抹淡淡的笑意。

在他看來，最近的萊庇提亞簡直就是在上演一場精彩絕倫的大戲，期間劇情跌宕起伏，神一樣的反轉接連不斷。

數日之前，維倫·梅瑞狄斯突然搖身一變，成了維倫·蘭開斯特，在三大家族的支持之下，廢黜了女王，踢開了諾亞，成了歐羅巴歷史上第一位銀頭髮的國王。

那時候，諾亞以爲，自己一直以來的努力就此化作虛無，從今以後，他將變得和他父親當年一樣，空有一個王室的頭銜，被拘禁王宮之中，過著無所事事、毫無意義的人生。

但就在這時，命運突如其來地拐了個彎。

曾經光輝燦爛的星辰選民，不知不覺間成了術士——被星辰聖殿視作異端的維倫，就此從王座上跌落，變得衆叛親離。

這是多麼具有戲劇性的一幕！

諾亞對此並沒有感到特別意外：或許維倫同時具備選民與術士兩種身份的根源，便是諾亞一世藏在布里埃納軍校禁書區的傳承。他甚至還猜測：如果自己空間之鑰的秘密被發現，說不定也會面臨同樣的結局。

不過成王敗寇。諾亞告訴自己。維倫作爲失敗者，必須得付出相應的代價。

兩個人只有一個能存活下來。

他的競爭者維倫即將死於火刑。

那麼這個活下來的人，只可能是諾亞。

歐羅巴的國王，也只可能是諾亞。

維倫剛一被星辰聖殿逮捕，諾亞就走到臺前，以親王的名義，掌握了歐羅巴的權力。

或許是因爲曾經支持一個術士國王讓他們感到羞愧，三大家族並沒有阻止諾亞的行爲。

隨後，諾亞與星辰聖殿方面協商，星辰聖殿負責與術士有關的事務，諾亞則代表歐羅巴的王室和政府，逮捕黑王冠的成員，這些術士們的同夥。

維倫啊維倫，唯有笑到最後，纔是真正的勝利者。

望著手持武器封鎖大街小巷的萊庇提亞守備軍，諾亞笑著心想。

按照他的吩咐，王宮的侍衛們給霍拉旭·艾德澤戴上手銬，帶到了他的面前。

實話實說，諾亞還是很佩服維倫的，他能夠在兩個身份之間自由變換，在登上國王寶座的同時建立歐羅巴地下世界最大的黑幫，而且這麼久都沒有人發現，簡直不是常人能夠做到的。

而霍拉旭，黑王冠事務的實際主持者，肯定在其中發揮著至關重要的作用。

如今，維倫快死了，能夠把維倫的第一號得力干將收爲己用，諾亞想想就激動。

此時此刻，霍拉旭·艾德澤靜靜地站在他的面前，就算已經知道了自己在劫難逃的處境，他的目光依舊如寧靜的湖水，清澈，平和。

“聽說，你一直在維倫，或者說，維託·布亞諾手下做事？”

諾亞舒服地坐在柔軟的扶手椅上，望著他微笑著說道。

霍拉旭沉默不語。

諾亞對此並不感到奇怪。他聽星辰聖殿的人說，維倫是個守口如瓶的硬骨頭，和他一起被關押的那幾個術士意志力也超乎常人，霍拉旭的態度，自然也在他的預料之中。

於是諾亞放緩語氣，接著說道：

“你放心，就算你什麼也不說，我也不會拿你怎麼樣。

“我只是看上了你的能力，欣賞你的才華。

“能夠替維倫默默保守這麼多年的秘密，爲他打理好暗中的一切事務，你在黑王冠中的作用一定不可小覷。

“但現在，維倫的術士身份被公之於衆，星辰聖殿將他視作異端，如果你依舊執迷不悟地尾隨著他，你將成爲他的同謀，永遠地失去施展自己抱負的機會。

“所以，艾德澤先生，我一向愛惜人才，因此，我想給你一次機會：如果你選擇效忠我，幫助我管理這個龐大的國家，那麼，我可以對你過往不咎。

“孰利孰弊，你應該比我更清楚。

“相信我，艾德澤先生，我能夠給你提供的待遇，絕對不會比維倫給你的差。”

在諾亞看來，這個世界上，所有人都是擅長趨利避害的，他們總能一眼分清，什麼好，什麼壞，做出怎樣的選擇，對自己的前途是最有裨益的。

否則，當他還是個王儲的時候，就不會有那麼多人表面上效忠於他，暗地裡把他當棋子使，等到他失去利用價值的時候，再把他一腳狠狠踹開。

時至今日，諾亞再也不信任任何盟友，再也不相信所謂的忠誠。他明白，利益纔是政治鬥爭之中唯一的籌碼，沒有永遠的朋友，沒有永遠的敵人，只有永恆的利益。

他堅信，只要自己能夠拿得出足夠的利益，霍拉旭一定會更弦易轍。

所謂的忠誠，尤其是對一個術士的忠誠，那是多麼的不值錢？

諾亞甚至在想象，假設七月一日，維倫被處以火刑的那天，霍拉旭正好站在自己身邊，維倫那波瀾不驚的臉上，又會露出怎樣的表情？

憤怒，震驚，絕望？

總而言之，諾亞很期待。

然而，霍拉旭的回答卻讓他大吃一驚：

“我拒絕，殿下。

“同生共死的兄弟情誼，永遠不能用利益來衡量。”

直到王宮中的侍衛把霍拉旭帶走，諾亞依舊靜靜地坐在原地，神色恍惚，沉默不語。

兄弟情誼，這個詞在他的世界裡，多麼美好，卻又多麼荒誕不羈？它原在天邊，就像是永遠都觸及不到的泡沫一般。

儘管維倫即將被星辰之火燒死，但諾亞卻對維倫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羨慕。

是啊，維倫，在你生命即將走到終點的時刻，有這麼多人願意爲你去死，你也應該知足了吧！

諾亞輕輕嘆了口氣，臉上的笑容有些慘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