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河，易國最大的一條浩瀚河流。東通香山西交銀川，途徑兩個省三座城養育萬千子民。
洛河城兩邊隨處可見的河燈一年四季都不停消失，每天都有人來這裡祈福獻情。
知道慕止雖然喜歡安靜，但內心更樂得熱鬧，沈沾墨和慕止都換了一身極爲樸素的錦衣，與身邊的尋常百姓一般站在洛河邊外欣賞著眼前浩瀚的江河，萬千河燈。
“你寫了什麼？告訴我嘛。”
“告訴你了就不靈了。”
“你看，飄到中央去了。”
……
身邊是百姓沸騰的聲音，即便是在這寒冬依舊讓慕止心中甚暖。比起在深宮中，慕止覺得在這裡更爲自在，無法掩飾的欣愉讓她嘴角的笑意一直沒有消失。
如果，自己只是尋常的百姓，興許會在這個世界活的很輕鬆。
慕止望著眼前閃著光芒的河燈，感受著冰冷卻極爲清爽的河風大眼睛中燃起了霧氣。
她青色的錦衣隨風飄揚，墨發遮住了嬌容，但那雙讓人淪陷的瞳仁卻在這個深夜比星辰更爲燦爛。
沈沾墨跟她一樣的青衣衣角與慕止的相交，他站在她身邊，絕美的精容稍稍偏側，慕止望著河燈，而他望著她。
他已經記不得，這是自己第幾次這樣這樣看著她，而以前她也是這樣看著自己的背影。
“慕慕，我輸了。”沈沾墨輕輕的嘆了口氣，低聲說。
慕止原本就被充滿霧氣的眼睛，在清風把沈沾墨的這句話送進耳裡時，突然就留下兩行淚，她甚至自己都愣住了，恍惚中明白了沈沾墨說的，行爲不受大腦控制的感覺。
沈沾墨在看到慕止的眼淚時，突然心口一痛，這樣的疼痛讓他幾乎喘不上氣。他不是第一次見慕止哭，卻是第一次心痛至此。
身子側過來擋在慕止面前，比慕止足足高了許多的偉岸身影俯下，伸出冰涼的手指將慕止眼角的淚一點點的拭淨，俊臉低下來狼眸對上慕止淚眼婆娑的眼睛。
“不想再跟你玩這場遊戲了，我想喊停。”沈沾墨輕輕蹙起的眉峰內，是抹不掉的悲傷，他知道這句話說出來就再也收不回來了，不管是話還是心。
慕止的眼淚一直未停，她流出來，沈沾墨就一點一點的替她擦掉。
“不管你是樑慕亦或慕止，我們的戰爭到底爲止吧。嗯？”沈沾墨的手指被慕止的淚打溼，風一吹就冰涼一片。
慕止一直都以爲她從沈大人死去的那一刻，就不會在對眼前的人動一星半點的心思，即便她拼命的剋制自己清醒，她不斷的告訴自己這世上已經沒有可以信任的人，她想靠自己的能力離開這裡，離所有的人都遠遠的。
她天真的以爲，是所有人背棄了自己。可別人又曾虧欠過自己什麼，沈沾墨騙了自己不假，可她也騙了他，他沒有在知道自己身份時殺了自己已經是仁慈。
而走到如今這一步，到底是誰虧欠了誰。慕止不忍多想，這件事情牽扯了自己不假，但刨根究底是因爲自己想涉入別人的戰爭。
一路走來，白七夜的幫助，沈沾墨的守護，孟絲絲的諒解，妖九的泯仇都應極了，只有她慕止才最自私的那句話。
她忘了除了她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故事，那些不爲人知的理由跟自己又有什麼不同？
是，從頭到尾都是她最自私，但千想萬想沒有料想到沈沾墨會對自己動了真心，她已經沒有力氣去分辨這份真心是真是假，往事一幕幕席上來。
原來，她一直都沒有真的忘卻，那些有關於沈沾墨的任何細節，那些她猜不透看不明白的事情，若是被沈沾墨安上這個動心的理由，都那麼理所應當。
“你能回答我幾個問題嗎？”慕止終於啓脣，她細長的眉目微微蹙起看著沈沾墨問。
“好。”沈沾墨依舊用自己的身體爲慕止擋住越來越涼的夜風，輕柔道。
“你當初爲什麼要在我面前隱藏自己的身份。”
“想知道你究竟是誰。”
“如果，如果我在你問我的時候就告訴你我是樑慕，把我的所有一切都告訴你你會放了我嗎？”
“會，我給過你兩次這樣的機會。”
慕止的聲音越發的哽咽，她緊緊的握著拳頭，身子忍不住有些顫抖：“爲什麼要這麼做？你應該殺了我不是嗎？”
沈沾墨輕輕的笑出了聲音，他手指擡起慕止的臉，嘴角一抹邪魅又溫柔的笑意：“不是都告訴了你，我的行爲和大腦不受控制嗎？等我反應過來，似乎，已經晚了。”
有風滲進了沈沾墨的眼裡，他笑著說：“就算知道了你是樑慕，我也不會殺了你。我去隱村就是爲了能擋住蓮妃對無辜的人下手，但是我做到如今這一步都是你誘使的慕止。”
慕止錯愕，她眼睛睜大了一點，看著沈沾墨愣住了。
“若是你從一開始就說出實話跟我求饒，我必定會讓你交出有用的東西放了你。可偏偏，你做的事情都迫使我對你萬分好奇，以至於後來無法收手。”沈沾墨眼神深了一分。
慕止想起自己第一次見沈沾墨的時候做的事情，確實半分不像六部尚書的女兒。而後來也是自己請求沈沾墨讓自己留在深宮的，他對自己隱瞞身份來試探自己的身份也是情理之中。
“什麼時候，你不想放了我的。”慕止咬了咬嘴脣，問道。
“從我第一次放下一切，問你是否隱瞞了我什麼，若是你坦誠相告我一定幫你。”
慕止嘴角一抹苦笑，跟自己想的一樣。她當時分明也聽出了沈沾墨的語氣，是自己錯失了這樣的機會，他給過自己機會，而她卻沒有給過他一次機會。
慕止的下巴稍稍的擡起了一點，她看著沈沾墨一字一句的問道：“是什麼時候覺得好像，喜歡我？”
沈沾墨的視線突然變得有些柔和，語氣極輕：“從你在太子殿外望著我離開的背影，整整一夜，那是我見過的最好看的笑容。”
慕止的鼻尖莫名的有點發酸，那跟自己似乎是同一個時刻，這麼說他也在太子殿看了自己一夜，他到底是用什麼樣的心情看著自己一步一步的利用他，接近二皇子，做著隨時威脅著自己的一切。
他到底是用多糾結的心情來一次一次的寬恕自己，甚至於在最後還願意給自己最後一個說實話的機會。
“那你，是什麼時候決定在忍耐了這麼久想終止這場遊戲呢，沈沾墨。”慕止看著沈沾墨，眼前的視線再一次模糊了起來。
“從你說，你好，我是慕止。”沈沾墨的聲音依舊輕的像一陣風。
那一刻是自己第一次想卸下沉重的面具，想在無法呼吸的生活裡渴求片刻真實。
“我沒有碰過任何女人。”沈沾墨又將慕止流出來的眼淚擦掉，解釋道。
“我知道。”
“我也不會娶蓮朔瑾。”沈沾墨又說。
“我知道。”
“我不會再騙你，也不會再騙自己。”沈沾墨用從未有過的語氣低聲說。
“你到底想說什麼？”慕止恨透了現在自己幾乎要被沈沾墨一寸一寸融盡心髒的感覺。
“你還會再對我動心吧，不是沈大人，是對我，沈沾墨。”
慕止的防線終於在頃刻間轟然塌陷，所有的理智都在這一刻被泯滅，她不想再矯揉做作的故作假裝對他無情，也不想自欺欺人，就算她再怎麼不承認也必須承認，她動心了。
再一次，無可救藥的。
“沈沾墨。”慕止抑制住自己心裡的萬千情愫，半分哽咽的開口。
“嗯。”沈沾墨輕輕的應了一聲，她生怕慕止的下一句話是，不管你怎麼樣做我也不會原諒你，更怕她會說，那你能不能放我走。
她一直一直那麼迫切的想離開自己，不管自己怎麼做，她都想離開。
可是他已經管不了那麼多了，這幾日慕止快要把自己折磨瘋了。
自從慕止滿手傷痕，口吐鮮血在他面前，固執的不肯睜開雙眼的那一刻，他不想再用任何危急到她性命的手段，去試探她的心。
那種深入骨髓的恐懼，那種自己嘗試了一遍就不想在嘗試第二遍的心痛，不想再體會。
即便，她還是不肯接受自己，他也不想在折磨她了，他承認自己動了心。
以前那些可笑的藉口和理由他已經不想要了，喜歡了就是喜歡了。
慕止擡起眼，看著沈沾墨。
眼前這個人，陪她玩了這麼長時間的遊戲。他們相互欺騙，相互利用，甚至相互傷害，可他的面容還是依舊如此，在無數個涼薄的夜裡，在她封閉的心裡一次次席捲而來。
白七夜說的對，這個世界上不相信任何人，孤獨的人，自欺欺人的人是沒有辦法生存下去的，就算自己裝的在堅強也終究是裝的。
沈沾墨一如既往，深邃的瞳仁冷峻的眉峰都在此刻像一把劍一般，將慕止戴著的面具刺裂，隨著心中永遠理不清的恩怨掉在地上，被風吹進身前的洛河裡。
她痛恨自己束起的圍牆被沈沾墨一點點的瓦解，更恨自己每一次的誓言都那麼沒有退路。
如果，她知道這一生可以說幾次，我喜歡你，我愛你，在一起，可以說幾次不可原諒，信任，包括欺騙。
那麼，她一定忍住不說。
她忘了，內心真的是一個溫暖潮溼的地方，有很多東西不是自己抑制就不會生長的，那些勾勒不起任何風稍的瞬間早已經，在她不經意的時候滲透進去，長成了滿地的花。
以前，她置於死地而後生，她想，既然如此了那麼相信你一次又如何。
而現在，她想，就算不相信又如何，還是不想再給自己任何一次後悔的機會。
沈沾墨輸了，自己何嘗不是也輸了。比起能說出這些話的沈沾墨，自己纔是輸的徹底，輸的連自己都丟了。
慕止輕輕了吸了吸鼻子，她的眼中眼淚一掃而光，反正自己這次爲了孟情歌都把生死拋了出去，若說她慕止自私，那便自私到底吧。
輸給自己的心也不丟人，被沈沾墨打落了面具，那便不要了。
對於沈沾墨而來，慕止的一舉一動，甚至現在的每一分一秒都是難熬至極。
“慕。”沈沾墨快要在這樣的對峙裡窒息，他終於忍不住薄脣輕啓。
“沈沾墨。”慕止卻突然開口堵住了他的話。
沈沾墨一愣，狼眸驀然深邃。
慕止一動不動的凝視著沈沾墨好看的瞳仁，慢慢的張開雙臂，誇大的衣袖被風揚起，她帶著淚痕的臉上，那雙純澈的大眼睛一點一點的彎起，萬千星辰墜落其中。
嚐盡了鹹淚的薄脣慢慢的揚起，像沈沾墨第一次望見她笑容那般，沈沾墨第二次看到了這樣的笑容，所有的一切都在慕止的笑意間消失了。
“我好冷。”慕止笑著說，她的聲音柔軟又清脆，倔強又深情。
沈沾墨一瞬間愣住，直到慕止又笑著重複了一遍：“沈沾墨，我冷。”沈沾墨才嘴角一揚，伸手將她攬緊了懷裡。
再慕止重新跌進那個熟悉的懷裡時，像大夢初醒又像千夢重疊，如此熟悉又溫暖的懷抱，是她的沈大人回來了。
不，是沈沾墨，他回來了。
這次回來了就不要走了，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