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參鮑肚翅，各種名貴菜餚擺了一桌，大部分蘇吉拉納連名字都叫不上來。但是爲了求取真知，他還是掏錢請了這頓客。那個寄名醫生名叫張貞烈，坦然地享受著他的款待。

終於見到醫術高手，蘇吉拉納先是詢問當年自己被軍醫用放血法治療，此術是否得當？張貞烈聽完把嘴一撇，說那些都是歐方庸醫的辦法，像蘇吉拉納這樣的壯年人偶感風寒，只需休息調養便可。

所謂歐方醫術，就是科學醫學誕生前流行於歐洲的傳統學術。真理教允許各派自然醫術並存，它們對病癥各有解釋，彼此間爭論不休。

蘇吉拉納又講起他在終南大教區邊境上遇到的瘟疫，問張貞烈可有解救方法。漢方醫生告訴他，要將病人泡在“天水”之中，數日可愈。但那西北地區地域荒涼，找不到那麼多的天水。所以軍隊把瘟疫區隔離也算正解。

問來問去，蘇吉拉納轉到自己的心病，詢問可否有方法幫助弟島解決魔氣外泄之害。弟島開始海禁已有兩年時間，此事天下皆知。各地護教海軍都有個臨時任務，就是攔截弟島上可能出逃的災民船，以防魔氣沾染。只是兩年下來並無一例，可見南方大教區的分艦隊多麼盡責。

聽到這個難題，張貞烈搖頭晃腦，甚是自負。“你要知道，魔鬼器物或損陰陽，或壞五行，或破風水，才能博取一時奇效。凡人接觸魔鬼器物，必致陰陽失衡。依你所說的癥狀，弟島挖出來的東西乃致陰之物，能在空氣中擴散，你的同胞毫無防備，所以才受了難。”

“那麼，有沒有治療方法？”這是蘇吉拉納最想知道的，一個念頭這兩年都盤據在他的心頭，弟島其實不用封禁，一定有某種治療方法可以解決問題。

“既然病根是陰盛陽衰，天水或可一試！”

張貞烈自信的表情，再加上親眼看到“天水”的效果，蘇吉拉納已經有七分相信了。“可那天水到底是什麼？是你們配的藥？”

張貞烈搖搖頭。“你是外人，我怎麼可能告訴你。”

“那可以由你們向蓋婭城提出，改封禁爲醫治……”

“朋友，這我們可做不到。天下自然醫學流派甚多，蓋婭城那裡以歐方醫術、瑜珈醫術爲主，漢方不受重視，此其一也。其二，歷來遇到魔氣外泄都是一禁了之，上面何苦冒風險改弦更張？其三，就是天水能夠治療，費用由誰來出？派誰去治？誰敢跑到那個島上面對二十萬病人？”

張貞烈這麼一擺，蘇吉拉納也都明白這些實際困難，但他仍然不想放棄。“張醫生，我可以到貴堂來作學徒嗎？”

“你？你今年多大？”

“28歲。”

“要想學醫，18歲都嫌晚，何況你都快到而立之年。”張貞烈搖著頭。

蘇吉拉納無法反駁，確實沒見過誰這麼晚纔開始學醫，日後還能有所成就。但那個“天水”強烈地吸引著他。宴後他想來想去，決定退而求其次，去應聘天地堂當保鏢。

這家醫藥商的總堂位於居仙城南區藥材市場，在下面所有中教區都開有分號，還有五千名類似張貞烈這樣的遊醫在它下面寄名。除了收取這些人的寄名費外，天地堂還大量收購藥材，加工出售，光是藥材作坊又僱傭了上千人。

這麼大的經營規模，爲保護財物安全，天地堂經常招聘保鏢。蘇吉拉納登門應聘，第一件事就是和幾個應聘的武夫一起在院子裡吃飯。米麪，肉菜擺了一桌子，但這不是款待，而是測試。在這個體力佔九成以上的時代裡，能吃纔是身體健康的表現。很多地方招工，第一件事就是比賽誰的飯量大。

一頓飯過後，東家先淘汰了飯量小的一半人。接下來是武功測試。蘇吉拉納個子高大，武藝又精，徒手和兵器各試幾招後，就進入了對方的法眼。

接下來考覈蘇吉拉納的人，是天地堂保安總管田柄南。私家保安需要把身份搞清楚，田柄南問起蘇吉拉納的來歷，聽罷大驚。此人教階都是正悟師，何苦跑來當保鏢？他反覆詢問，蘇吉拉納對答如流，不像說謊，難道這人精神上有問題？

對方這種不解的神情，蘇吉拉納已經見怪不怪。上到李永賢這種高官，下到平民百姓，都難以理解高階教士會放棄前程，到處漂泊，一心求道。雖然這是教義上鼓勵的行爲，然而現實中真有人做出來，不是被當成騙子，就是被當成傻子。

蘇吉拉納坦率地說，自己閱遍民間疾苦，最重要的就是疾病、饑荒和貧困這三項。正教經典著重調節社會關係，於天災並無幫助。特別是弟島遭遇海禁，教會只知封堵，無人知道怎麼治療。所以，他此番來天地堂當保鏢，是想接近醫道。即使自己當不了醫生，大體知道怎麼治病，也能幫助別人。

這些話不知真假，田柄南邊聽邊點頭。蘇吉拉納講完，田柄南請他先回客棧，三天後給他答覆。蘇吉拉納心裡一涼，自己說的都是真心話，對方卻似乎想把他打發走。沒想到第二天上午，田柄南就趕到客棧，笑容滿面。“老闆知道是您來應聘，特意令我馬上安排。”

“哦，您的老闆是？”

“田方先生啊，哦，你是外鄉人，不認識他很正常。”

蘇吉拉納不知道田方是何方神聖，爲什麼會認識自己。進館後，田柄南果然派來幾個老醫生，給蘇吉拉納介紹他們的醫術。幾個老先生輪番上陣，耐心施教，等閒保鏢哪有這種待遇。

義和大道東端便是醫藥巨頭麋集地，那裡彙集著世界聞名的四大醫藥商，十幾家全教區有數的中等醫藥商，還有上百家小藥店，更有數以萬計的江湖遊醫，以及全球最大藥材交易市場。當然，這麼多人做醫藥生意，不會只爲居仙城這幾十萬人服務。還有四面八方來求醫的病人，更有遠在其它教區的病人耗費幾十天、甚至幾個月時間前來求診。

在這個時代，行醫售藥融爲一體，合稱爲醫藥商。居仙城裡四大醫藥商各有絕活。岳氏家族擅長男科。普天之下凡被視爲滋陰壯陽之物，莫不被他們收集起來，製成丸散膏丹，再行銷各處。最神效的一味是“蘭花神油”，自蘭花中萃取而得。

蘇吉拉納不明白蘭花與壯陽有何關係。漢方老醫生告訴他，蘭花看上去特別像男人的陽器。蘭花壯陽，取“形似必性近”之意。這個入藥原則蘇吉拉納倒能弄明白，但他卻不知道蘭花要從什麼角度去看，纔像男人的生殖器。

彭氏家族擅長醫創，尤其是刀兵損傷。他們的絕活叫“感應施治”。比如，一個人要被刀砍傷，只要找來那把刀，給它敷藥、包紮，通過“無形之氣”的感應作用，對應的傷口就會好轉。當然，如果沒有療效的話，彭家高人就會辨稱找尋兇器的時間過長，中間又染上他人的血污。這個說辭百試百靈，無人能夠反駁。

韓氏家族擅治哮喘。根據絕不示人的祖傳秘方，韓氏醫生配製出黑糊糊的藥膏，塗在一種叫作“麥穗魚”的小河魚身上。麥穗魚兩三釐米長，平時被此地居民醃成鹹魚下飯，毫不稀奇。但被韓氏一門醫生網來，塗上草藥後，立刻身價百倍。只是病人要服用此藥時必須生吞，而這生吞活魚的技巧自非常人可以掌握，又需大醫師們指點。

蘇吉拉納供職的田方家族，核心競爭力就是神秘的“天水”。

四大家族自有絕活，名氣稍小的醫藥商便去打義和團招牌。《源流篇》中記載，修練義和大法可以刀槍不入，抵禦魔鬼武器。只是義和團中修練精純者過少，魔媒勢大，才被最終擊敗。既然《朝陽啓信錄》都這麼說，那還能有假。於是在居仙城裡，“義和神丹”、“義和創藥”、“正統義和秘方”之類的牌子佈滿東城大街小巷。

除此之外，崇聖大教區還流行練氣化神等古法，名氣遠播世界，與香巴拉大教區、恆河大教區等處並稱爲世上三大功法故鄉。而這居仙城東區，功法修練的招牌混在醫藥商廣告中，也是貼得到處都有。蘇吉拉納自小接受教會正統教育，只知道官方規定的修煉法。兄弟羣島也沒什麼人習練這些偏門法術，在居仙城住了這麼久，早把他看得眼花潦亂。

不過，儘管禮遇非常，蘇吉拉納的身份仍然是保鏢。他搬進天地堂後院的宿舍，隨時聽從田柄南的值勤安排。這天，蘇吉拉納和幾個保鏢一起吃飯，聽他們議論，才知道當地護教軍高層已經大換血，來了兩個新的總帶領。此二人在極北大教區端了魔鬼之艙，天下聞名。

仔細一打聽，其中之一居然是他的老友旋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