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考試,高一高二也因此放假了,因爲高考要用教室。鼟隆一中是縣重點高中,是規定的理科考點。所以這麼以來,一二年級學生將在家裡呆四天左右。久在樊籠裡,突然出了籠,會猶如野馬脫繮一樣放肆。四天假感動的每個人鼻涕四溢,決心決不負師恩,於是各科老師開始行使他們沒心沒肺的計劃了。六科老師強強聯手展開了他們雄心勃勃的假期政策。一份份試卷資料如包裹一樣穩穩地放在了桌子上,最後還不忘額外的補貼,又將目標轉移到課本上,學生忙碌地翻著課本。就知道天底下沒有免費的午餐,學校向來就是出臺方正政策的機關,向來就是出謀劃策發號施令的地方。而學生的使命就是服從,順從。雖然各科老師的手段讓人痛心疾首,但是學生們似乎很樂意,寧願在家裡做書奴,也不願呼吸學校裡的空氣。這是中國人與生俱來的自欺欺人的本性。冷凝回到家,熊雨珊還沒回來,冷富國和熊佩琪沒在家,不用說在公司。整個客廳很安靜,讓人不小心就想發揮想象。
王言塍抱著書看了一整天,纔剛洗了個澡回到房間順勢倒在了鋪牀蓋褥的書本上,順手抓過一張卷子,蓋在臉上,這種感覺讓人又舒坦又安靜,硬邦邦的書壓在身下竟沒感覺。王母端著一碗稀飯和一份涼菜進來了。
“兒子,來吃點東西。”
睡在牀上的人沒有做聲,女人把飯菜放在桌子上,來到牀前輕聲叫道:“塍塍,吃點東西吧。”
王言塍依舊沒出聲。王母拿下蓋在兒子臉上的卷子,知道兒子睡著了,輕輕地把牀邊的書本卷子收了收,拉開牀上的毯子給兒子小心地蓋在身上,躡手躡腳地出去了。
門上巨幅橫幅,擁擠的人羣堆積在警戒線以外的馬路兩旁。每個人提著腦袋迫切的望著緩緩拉開的自動感應門,陣勢磅礴的考生向著緩緩拉開的門裡走去。橫幅上書寫著‘2006年全國普通高校招生統一考試理科考點’。門口兩名警察杵立在火熱的高陽下,校門口停泊著許多警車。悠揚的灑水車從城東行至城西,那首經久不衰的《蘭花草》在鼟隆縣上空緩緩而起。第一節語文已經結束了。王言塍走在父母中間神情奮然,目光銳利,嘴角隱約地含著一絲笑。整條街擠的密不透風。今天所有的部門都關門了,唯獨餐館飯店沒關門,今天的飲食部門是這一年當中生意最火爆的一天,而且有錢未必就有飯吃。街道上沒有一塊地是閒著的,都被合理地利用了。今天這條街只規定附和規格的物種存在,而這個附和規格的只有人,所以這條街今天是不允許車輛行走的,除非是送考生的車輛,這種車也只能在規定的時間內出行。
冷富國和熊佩琪今天在家裡,因爲電器公司今天也關門了。鼟隆縣今天所有人都投入了這場沒有硝煙卻暗藏殘酷的戰爭中。雖然冷富國一直堅持自己的原則向錢看,但在高考這場殘酷的戰爭中還是放棄了原則,如果今天還開著門做生意,那以後就別想再開門了。難得今天全家人都在。熊雨珊本打算去同學家的,可是不妙的是母親在家。微小的打算就這樣被扼殺了。好容易一家人在一起,熊佩琪心裁別出地要帶兩個女兒去公園裡散步,說是高中生活太乏味了,想帶她們出去散散心,在炎熱的盛夏秀一下天倫之樂。
冷凝抱著《牛津字典》在做英語作業,熊雨珊輕輕地走到桌子前。“爸和媽叫我們倆去公園呢。”
冷凝兩眼注視著字典,漫不經心地說:“你陪他們去吧,我就不去了。”
“一起去吧,好不容易全家人聚在一起,你怎麼可以不去呢?”
冷凝停下筆,擡起頭看著旁邊的熊雨珊。她來她家時才六歲,到現在已經十年了。這個和自己沒有任何血緣關係的妹妹,客觀上說她跟自己沒有多大的芥蒂。雖然有時在人前喜歡矯揉造作,但也不至於讓人痛恨。只是熊佩琪老是用她來製造這個家庭裡新生代之間的矛盾。冷凝沉思了片刻捶著肩膀伸了伸腰。
“我真的不去了,你們去吧。”說完繼續拿起鋼筆。
“走嗎,出去轉轉,別整天將自己埋在書本里。”熊雨珊語氣溫柔的讓人情不自禁地想多看一眼。冷凝再次擡起頭看著熊雨珊。
熊母在客廳裡叫道:“雨珊,凝凝快點。”
“噯”熊雨珊手放在冷凝肩上應道:“走吧,凝凝。”
冷凝向客廳看去,熊佩琪在客廳裡似乎很忙。心中有種無法釋懷的壓抑,何必這樣呢?搞得很和睦的樣子,這些年有幾天是和睦的。“外面太熱了,我不想去,你們去吧。”冷凝冷然地說道。熊雨珊似乎還有話要說,可是看到冷凝的表情待出的話卡在了喉嚨裡。
“那好吧。”冷凝思維重新回到了試卷上,熊雨珊出到客廳,母親在擦鞋子,冷富國正坐在沙發上看報紙。“凝凝她不去,說太熱了,讓我們去呢。”
熊佩琪停下手裡的刷子擡頭瞪著丈夫。冷富國看看雨姍又看看妻子放下報紙,起身進了女兒房間。“凝凝啊,我和你媽一直很忙沒時間陪你和雨珊,今天難得有空,一會兒我們去公園散散心。”
冷凝合上字典,擡頭看著站在桌前的父親,看著他發福的肚皮有些厭煩。記得七歲之前他的身體還很狹長,十年時間發展的如此寬厚,之前的臉看上去很大氣,現在看上去給人很肥沃的感覺,膨脹的讓人懷疑他嘴裡是否含有東西。怪不得精力還那麼旺盛,看來外面那個女人還是很有誘惑力的,要不然靠肥魚大肉發福只是虛空的,不會有瓷實感的。‘男人食客者亦食色矣’。
“你們去吧,我不想去。”
冷富國拉過旁邊的椅子坐下輕輕地拍著女兒的肩,“爸爸知道給你的關心太少了,爸爸以後會盡量抽時間多陪陪你們的。
“沒有。”生硬地兩個字拉開了冷父好容易釀熱的感情。
“好了,東西收了一起走。”女兒生硬的語氣讓冷富國心口猛烈地抽搐了一下,內心一陣生痛。
“冷凝漠然地看了一眼微微生氣的父親說:“這麼熱去哪裡呀?今天考試公園關門了。”
“關門了。”冷富國困惑的問。
“嗯,文科考點在鼟隆初中。”
冷富國恍然大悟地晃著頭,“哦。”
鼟隆初中是鼟隆縣重點初中,是之前鼟隆高中的初中部。鼟隆一中本來帶有初中部,三年前鼟隆中學建立了新校區,所以就將初中部留在了舊校區,高中部遷到了現在的校區,成了鼟隆縣獨立高中。松山公園就在鼟隆初中旁邊。
“如果要去就讓雨珊陪你們去吧。我作業還沒做完呢。”
“公園都關門了還幹嘛去?”
“可以去其他地方啊,廣場,郊外。”
“今天那個娛樂場所還開門啊?現在這麼熱郊外也沒地方去。”冷富國轉臉看了一下桌子上的鬧鈴,“都十二點半了,正熱著呢。”
冷凝隨即將目光放到了鬧鈴上,‘12:27’。第一節語文已經結束一個小時了,心中突然有些著急,擡頭看著窗外。冷富國注意到女兒不漏聲色的著急,知道她在關注今天的考試。
便從椅子上站起來說道:“既然關門了那就不去了,這麼熱的天就呆在家裡吧。”
冷凝也從椅子上站起來,臉上沒有完整的表情。
冷富國手插在腰裡深深地嘆了一口氣“累了就休息一下吧,也可以出去放鬆一下。”
冷凝別過臉詫異地看著父親,難得啊!難得他能說出這些話。冷富國看了女兒一眼轉身出去了。熊佩琪已經準備好了,坐在沙發上臉色不堪地瞪著走出來的丈夫。
“讓你請個人有那麼難嗎?竟然自己都出不來了。”
熊雨珊坐在沙發上眼神小心翼翼地遊離在父母之間。冷富國微微地皺著眉,挺著高傲的肚皮笨重地坐到沙發上。
“怎麼樣?她到底去不去?”
“去哪兒?公園今天關門了。凝凝說文科考點在那裡。”
“噢”熊雨珊緊接道:“對了,文科考點在鼟隆初學,所以公園很可能關門了。”
熊佩琪轉過臉白了女兒一眼“怎麼不早說呢,害得我白忙活了一場。”
熊雨珊看看父親又看看母親嬌嗔地吐了吐舌頭。
熊母泄氣地嘆道:“唉,今天大部分場所都關門了。算了,就呆在家裡吧,我們全家聚一次餐吧。”說完起身進了臥房。
“爸,沒事的話我去休息了。”雨珊說。
“嗯。”冷富國點著頭若有所思地摸著下巴。想起剛纔女兒說話時的語氣,心中不免有些傷心。每次說話她的語氣都一樣的生硬,如同陌生人,父女之情根本不存在。
再剩一個小時數學就開考了。冷凝兩點來到了鼟隆一中門口混在考生和家長當中。幾乎每個考生都有家長陪同,滄桑的臉上佈滿了激動和緊張。考生們認識的或不認識的相互討論著上午的語文題,旁邊的父母叮囑著自己的孩子在考場上應該怎樣發揮,別緊張之類的話。時有父母幫自己的兒女擦額頭上汗的。冷凝拌在人羣中看著這場父子之間的曖昧。喉嚨突然一陣生痛,想逃避可又擠不出來。這塊土地今天本就不屬於自己,左右看看才發現自己出現在這裡很是多餘,擠更不合條件。放眼望去發現大片人中只有自己最特別,因爲只有自己跟這場盛大考沒有絲毫關係。好不協調,自己不僅跟這個環境格格不入,還跟這裡所有的人不搭調。遠處傳來那首清靈悠揚的《蘭花草》的旋律,劉文正經久不衰的聲音在鼟隆一中上空蕩漾開了。冷凝微微地別開臉,在致遠樓下的噴泉處看到了那個叫王言塍的男生,不是他特別而是他站在池子的臺階上,高出了其它學生一個頭,臺階下站著一對中年男女。灼熱的空氣屏蔽了他的表情,男人手裡握著一把扇子,女人手裡提著一把傘。鼟隆一中實驗樓頂上的大鐘發出深遠的報時聲。2:30了,這是鼟隆一中上課預備時間,每天適時地會響起,今天也一樣,不一樣的是今天的響不是爲上課響的而是爲考試。2:30 預示著可以進考場了。人羣開始大幅度的挪動了,門口出現了幾個警察維持著現場的秩序。冷凝注視著站在臺階上的男生,看上去很淡定,沒有因爲預備聲而急著和別人搶道。怔怔地望著遠處卻被人推到了樹蔭下,終於可以站在樹蔭下了,可以很悠閒地晾一會兒了。這場盛大的考試中別人都在忙,而自己卻這麼清閒,這是多麼可恥不光彩的事。人已經進去的差不多了,王言塍纔不急不躁地下了臺階。考生進去完了,自動感應門緩緩地合上了,喇叭中傳出洪亮的謹肅的女音“各位考生請注意了,現在......。”每個家長再次提起了脖子望著冷寂下來的校園。緊接著又是悠揚的《蘭花草》的旋律,冰涼安靜的水劈頭蓋臉地灑下來。車過去後中間馬路上結了一層薄薄的黑色,顯赫而溼潤,這就是高考的足跡。空氣中散佈著稀薄的水珠,路面的溼潤很快蒸發在陽光下,也很快感應門外圍又拉起了警戒線。一條線隔出了兩個世界。
冷凝注視著一雙雙期待的眼神,無力地轉身向前走去。其實她是要去文科考點的,可是情不自禁的來到了這兒。她頂著劇烈的紫外線來看這場本與她無關的考試,只爲熟悉場面,好讓自己明年不要太孤單,結果出了家門就莫名其妙的來到了理科考點。
腳下的路變得冗長,路面的黑色已經撲向了死亡。他沉著的臉再次出現在了她的眼前,看樣子他的語文發揮的不錯,心中默默地祝福他能順利地越過這個門檻。她的朋友少的冷清,高三就他一個,看到那麼多人熱血沸騰地關注自己的親人,覺得他們光榮的不可比擬。自己想要光榮似乎連個對象都沒有,所以只有他才能讓她不顯得的多餘。
高考不僅是考英雄連同站在場外的親人也變成了偉人。真可謂‘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可見一斑。一個人向前走去身影逐漸變成了焦點,天空兀自地降下了大雨,比灑水車更結實更有力度,擡起頭才發現天空無端地起雲了。天不會這麼逼真也不會這麼通人情,應該是人工降雨,平時被太陽曬死都不會降一滴雨,爲了高考可以這麼無度的揮霍,考試原來這麼有利可圖。雨水穿透了考場門口的每一個身體,冷凝轉身看了一眼黑壓壓的人羣,水珠從長長的睫毛少上滾下。
電話支離破碎聲把她從夢中驚醒,額前滲滿了汗,眼神犀利地掃視了一圈房間。迫切地出了房間,電話已經被熊佩琪接起了溫和的說:“你打錯了。”電話還沒放穩又響起了,冷凝站在房間門口看著坐在沙發上的母親,隱隱的感覺電話應該是找自己的,可是沒走到沙發前電話又被熊母接起了。“都說了,你打錯了。”
冷凝站在茶幾前,熊佩琪放下電話擡頭看了一眼冷凝皺著眉頭說:”你怎麼起來了?快去睡著吧,有病還亂跑。”
冷凝沒出聲靜靜的看著電話。鈴聲又一次地響起了,這次響得心不在焉,冷凝急忙抓起電話,“喂。”
“喂,凝凝啊,你媽在麼?讓她快點來公司人手不夠。”
“嗯。”冷凝無力地應道放下電話,失望地跌坐在了沙發上說:“爸讓您去公司呢。”
熊母抱著雙臂坐在沙發上看了一眼冷凝,起身進到房間換衣服了。
冷凝失落地回到了房間,外面客廳裡走動聲音慢慢地消失了,房間空洞地安靜下來了。熊雨珊從書房出來環視著客廳。電話兀自地響了,雨珊順手拿起電話,“喂。”
“請問是冷凝家嗎?”電話裡傳出一個很有磁感男音。
熊雨珊嬌嗔地迴應道:“是,是冷凝家。”
“麻煩你讓冷凝接一下電話。”
“好吧,你先等一下。”熊雨珊拿掉電話向著房間叫道:“凝凝,你的電話。”
失望能把人催眠。冷凝趴在桌子上又一次地睡著了,朦朧中聽到有人叫她,猛然擡起頭瞪著眼睛靜靜地聽著客廳裡的動靜。雨姍在外面叫她,急切的出了客廳,從熊雨珊手裡接過電話。雨珊站在旁邊看著冷凝嘴邊露出一絲淡淡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