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凝全縣第一,文科狀元,一天之內已經在鼟隆縣傳開了。冷凝也一下子成鼟隆縣聲名鶴起的人物了。冷富國聽到女兒是狀元,樂的合不攏嘴。下班後,去醫院接老婆準備早點回家爲女兒慶祝。沒想到熊佩琪在一個女醫生那裡得知女兒不久前和冷凝去過醫院,又得知糟蹋女兒的男生是律彥林和冷凝是一個班的。怒不可遏的和去醫院接她的丈夫在醫院走廊上吵起來了,要死要活的鬧得整棟樓都不得安寧。回到家時,已經是凌晨一點多了。冷凝已經睡了。
早上天還未亮,冷富國就起牀了,坐在客廳裡鬥志昂揚的抽著煙。整個客廳陷入了滾滾煙霧中。這個男人現在正處於兩難中,一邊是親生女兒,一邊是同牀共枕的老婆。手心手背都是肉,難啊。其實這個男人早應該這麼想了,可惜,一切可能已經遲了。冷凝起牀上廁所時,整個客廳籠罩在煙霧裡,惺忪中還以爲著火了,不由地咳嗽了兩聲。
冷富國回頭看了一眼頭髮鬇鬡的女兒,將剛點燃的一根菸掐滅。聲音好像嗆著了有些沙啞,“過來,我有話問你。”
冷凝趿拉著拖鞋走到茶幾前,目光朦朧地看著父親。
“坐下”冷富國示意女兒坐下,“志願填了麼?”
“還沒。”
冷富國半含笑地看著冷凝,女兒考了第一,完全始料未及。因爲他始終不知道女兒在學校裡的成績,一個連女兒在班內的學習成績都不知道的父親,怎麼會想到女兒能考上狀元呢。這就好比只掙錢不管錢的人,怎麼會知道家裡存有多少錢呢?在他心中,女兒成績能上550分已經是託上帝的福了,全縣狀元想都不敢想。冷父伸手撫摸著女兒蓬鬆的頭髮。
“不錯,文科狀元,爸爸小看你了。”
冷凝頭皮發緊,往後傾了傾身體,全身沁出一股陌生感。
冷富國感到女兒的生硬反應,似有慚愧之意地垂下頭。
父女倆陷入令人窒息的沉默中。許久後冷富國擡頭問女兒“什麼時候交志願表?”
“二十八日截止交表。”
“想好填報那所學校了麼?”
“沒有。”
“你們老師沒告訴你應該填報那所學校嗎?”
“說了,北大。”
“北大”冷富國反問道,表情複雜地點著頭,“北京大學絕對不能報,去年那個叫陸什麼的男生不就報了北大嗎,可是沒被錄取,最後什麼結果。北京大學不錄我們這種偏遠地區的孩子的,就報我們本省的lz大學吧。”
冷凝沒有說話,撓著蓬鬆的頭髮。擠出一抹牽強的笑,“我要去上廁所了。”
冷富國微微地點著頭,將含在嘴裡的另一半話又咽回去了。
早上洗漱後,冷凝從冰箱裡拿出一塊麪包和一桶牛奶,抱著高考招生通訊和招生錄取分數線資料彙編進了書房。熊母坐在沙發上側目而視著從客廳走過的冷凝。鬱結在胸口的氣,充斥著胸口起伏不定。昨天聽到女兒說冷凝和律彥林在一個班。第一個不良反應便是女兒被律彥林作踐是冷凝給他們拉的關係,所以在醫院她和冷富國大吵了一架。搞了半天她的女兒最終做出了見不得人的事了,而冷凝成了高考狀元。她小看了冷凝,高估了自己的女兒。高考冷凝贏了,以前對冷凝的種種牴觸都被這次高考否決了,現在想說她都沒有理由了。可是這口氣卡在喉嚨裡,實在是咽不下。
冷富國因爲女兒考了全縣第一,不便指責,只好將所有的氣生吞進肚子裡。心事重重且又樂不思蜀地去了公司。冷凝以659分的高考成否決了這個男人對她‘犯賤’的肯定。
熊佩琪在客廳憤懣了片刻,憤憤不平且又盛氣凌人地去了醫院。
冷凝一個人完成了她生平第一次重大抉擇。沒有考慮本省的lz大學,也沒去想北京大學。第一志願武漢大學英語專業,沒有平行志願,也沒第二志願。她堅信,武漢大學不可能不向她投來橄欖枝的。她做什麼事從來不給自己留餘地,填報志願也一樣。她曾經說過,‘不打沒把握的仗’,她確信她能贏。
我在往箱子裡裝昨晚整理的衣服,電話突兀的響了。我悵然地接起電話,是冷凝恝然冷脆的聲音。
“曉瑩?”
“嗯”我黯然地應道:“有事麼?”
“來我家玩吧。”
“不了,我還有事。”說完放下了話筒。
媽沒有和我斷絕母女關係,我也沒有流落街頭。她只是把我貶到七十公里以外的鎮上的外婆家,讓我去外婆家幫忙收麥子,她也要去。收拾了一箱衣物,母女倆如同漢奸一樣,悶著頭,大包拎小包地迎著灼熱的空氣,頂著乾裂的陽光向車站走去。大街上到處都是和我年紀平行的面孔,遊走在人際稀薄的街面上,這種猶如掃描過的特質的面容只有經歷過高考教化的人才會有,高考便是這一教化中的一種。
6月27日冷凝來到學校,當著學校幾個領導困惑責難的眼神和若干個茫然費解的同學的目光將i卡交了。志願表上既沒填報衆老師重疊交流認可的北京大學,也沒填冷富國強烈要求的本省lz大學,武漢大學的代碼顯赫地寫在i卡上,沒有平行志願也沒有第二志願。
高三文科教研組主任被冷凝上交的i卡駭的臉上呈出了心臟病的格調,失貞地嘆著氣,讓冷凝在慎重地考慮一遍。他可以允許冷凝在消費一張志願表。冷凝態度決絕的不可撼動。沿著困惑地眼神離開了鼟隆一中致遠樓。校園裡隨處可見的是憂思難忘的顏色。冷凝的神情看上給人如釋重負的感覺,終於按她的意願做了一件她滿意的事。出了校門,冷凝揚起臉看著這條走了三年的路,以後終於不用走了。三年高中生活,泥濘不堪,傷痕累累。在上交l卡的那一刻這種受傷的日子也告一段落了。熾熱的高陽灼燒著天際,不遠處的郊區,傳來了馥郁的麥香味。放眼望去,臉上是歇斯底里的掙脫,眼裡是澎湃洶涌的壓抑。
走過沓熙橋眺望著滔滔河水,小心翼翼的從腳下流過,以後也沒機會在這座橋上走了。於是放聲大吼:“啊……”悠長的吼聲撞擊在鼟隆縣上空。路過的人投來質疑的眼神,以爲又有人要跳河了。
此刻冷凝的心情和臉色可以用平行來形容。臉上是輕描淡寫的笑容。經歷了大考的人找不到別開生面的臉色,撕掉高考這條封條,就會露出形形色色的各式各樣的面容,世界上確實沒有兩片相同的葉子。
今天路上的車很少,不用等紅綠燈直接可以過馬路。每次放學回家,在這裡總要耽擱一會兒。而且每次過斑馬線時,總有冗繁的人,擠得人連擺臂都要講道德。今天街面上車少人也少,這下可以大肆的擺一擺臂了,也可以彌補以前擺不開臂的缺失了。斑馬線就像每次的月考一樣,隔一個時間段一次。紅綠燈就是號令,綠燈亮了,車子就要毫無條件地要停下。所以斑馬線是人行道,保護人的生命健康是斑馬線一生的宿命,它不分季節,只要有人過它的承諾就有效。可是高考這條斑馬線只有盛夏纔有效,盛夏的日子又那麼短,每年盛夏總有人被擠出斑馬線。
推開客廳的門,一股過濾後的冷空氣肆虐地撲向人的身體。將濃烈的盛夏氣息毫無保留地稀釋掉了。隨手將鑰匙扔在茶幾上,順著沙發心滿意足地跌下去。看著天花板,再有兩個多月時間,就可以離開這個充斥著極端扭曲的家了。以後不會再有定項生活了,這種生活涉然的有些空洞。以成績論英雄,以名次定地位,而被擠出斑馬線的纔是真英雄。律彥林就是最好的例子,她沒和他爭,她把英雄留給他做,可惜天不如人願他沒做成。以爲北京大學他勝券在握,可是最終的結果卻讓人所有期待他的人大失所望。律彥林學校裡定項英雄,連基本的生活都不能自理的人,如何逞英雄?自己乾的事都不敢承認,讓一個女孩子承擔後果,這就是英雄。即便是北大清華雙雙向他投來橄欖枝又怎麼樣,這樣德智體不健全的人,能給社會做出什麼貢獻。空有一副好皮囊能當飯吃麼。可見當年毛老人家提倡知青下鄉,不是頭腦發熱,是一件很有實用性的決定。突然又想起了胡適之那句話‘社會所需要的是做事的人,學堂所造就的是不會做事,而又不肯做事的人’。這就學堂教出來的人才,父母便是這種教育的幫兇。
許久後冷凝從沙發上坐起來,撥通了埋藏在心底的一個手機號碼,手機響了長達一分鐘後,傳出一個好聽的女音“對不起,您撥的用戶暫時無人接聽,請稍後再撥。”
冷凝微微皺著眉頭,又撥了另一個電話號碼,響了兩聲被人接起了。
一個低沉的男音問道:“喂。”
“你好,請問王言塍在麼?讓他接一下電話。”
對方聽到是個女音,調節了語氣。“他不在,出去了,你晚上打過來吧。”
“哦,那謝謝你了。”
掛掉電話,冷凝臉上露出一絲淡淡的失望。從沙發上站起來,默默地出了陽臺,望著光線分明耀眼的天際,夏天的味道濃濃的鑽進鼻子裡。這個盛夏好累,別是一般的累。片刻後回到房間,從抽屜裡拿出一本留念冊,翻開第一頁,裡面掉出一隻刀片,閃著薄薄的鋒利的光。冷凝拿起刀片,定睛地看著著細密的刀刃。眼前浮現出一隻老母雞掙脫著身體在血中掙扎,發出尖銳悽慘的叫聲,暗紅的血液在尖銳的撕裂聲中迸發出來,如同脹破的水桶,所有的水分子爭先地往外擠。最後,水桶承受不了水分子的擠壓,爆裂了。水桶可以盡情地享受劫後碎裂的輕鬆,那是一種快慰的舒坦亦或釋懷,一種長久的壓抑後的心之所向的釋放,長久束縛後的解脫。
王言塍提著一袋子藥和一個長相別致的女生出了校醫室。拉起女生的手臂憐惜地問:“還痛麼?”
女生搖著頭“不怎麼痛了。”聲音聽上去有些嘶啞。
“體質太差了,游泳都能感冒,以後要多鍛鍊。”
“哪裡喲,主要是武漢的氣候我適應不了。”
王言塍微笑著注視著女生的臉“想吃什麼?我帶你去吃。”
“不餓,陪我去人工湖吧。”
“餓瘦了誰買單啊?”
女生調皮的掐著王言塍手臂“當然是你啦。”
王言塍笑的波瀾不驚,熱血沸騰,拉著女生的手穿過林蔭小道向人工湖走去。忙碌忙不斷愛情的誘惑,圖書館關不住年輕的寂寞的心,網絡割不斷人性的慾望。愛情是兩個人的事,王言塍找到兩個人事了。
學校打電話給冷富國,詢問冷凝的志願是否是在家長的參與下填報的。學校擔心冷凝單槍匹馬的志願重蹈陸彧的覆轍,又因爲狀元沒按他們的意願填報l卡,心裡不平衡,於是打電話詢問冷父。冷富國得知女兒報的不是本省的大學,而是武漢大學,氣得青筋亂跳,氣血倒流,天靈蓋都要飛了。但是向錢看的意志不能動搖,心浮氣躁地堅持到下班。到醫院接了老婆匆匆的往回家趕。
夕陽的餘暉射進客廳,火紅的光線給人一種祥和的感覺。冷富國的臉色難堪的不可圈點,推開客廳的門,一股刺鼻的冷氣迎面而來。熊佩琪拖著疲倦的身體,將包包隨手丟扔在沙發上,急匆匆的進了洗手間。
冷富國倒了兩杯水放在茶幾上,靠著沙發坐下去,疲憊地叫道:“凝凝出來,我有話要問你,你今天是不是把志願表交了?”
房間裡沒有動靜,也沒人搭理。
冷富國喝了一口水,黑著臉吼道:“冷凝”房間依舊的安靜,“你聾了,”冷父咆哮道,怒氣衝衝地從沙發上站起來,向女兒的房間走去,走至門口暴怒的神態突然僵硬的在臉上。
熊佩琪從洗手間裡顢頇地罵著出來“我一忍再忍,今天老孃不忍了,姓冷的你到到底地管不管你女兒,什麼污血弄得到處都是。”熊佩琪雙手插在腰裡向冷富國走去,潑辣地揪住冷富國的衣領,“你到底管不管你寶貝女兒。”
冷富國被老婆揪的身體搖搖晃晃,臉色變得煞白,目光滯留在趴在桌子上的女兒。熊佩琪看著丈夫啞然失色的表情的,轉臉看去。冷凝枕著手臂趴在被血浸泡過的桌子上,手臂下壓著一本同學錄,同學錄已經沒有顏色可辨了,桌沿上掛著欲滴的將近凝固的血液。雙腳浸泡在在鮮紅的**裡,白色的裙襬被紅色的**侵染的絢爛,兩隻膝蓋也被紅色的**打溼了。殘留下的是疼痛的痕跡。
“凝凝”冷富國失聲叫道,慌忙上前扳起女兒的臉,右手腕上纏著厚厚的無法確定它之前形象的紗布,冷富國顫抖著扶著女兒的身體,粗劣的眼淚從豐厚的瞳孔裡涌出。聲淚俱下地叫道:“凝凝”,冷凝半邊臉沾滿了血跡,留下半邊臉蒼白的可怕。長長的睫毛下雙眼緊閉,高高的鼻樑下雙脣緊抿。
冷凝拿起刀片想起了水桶爆破的後歇斯底里,想到一隻老母雞的嘎然一聲後生命的終止。刀片輕快的劃過手腕的皮膚,手腕微微的張開,鮮紅的**從張開的光滑的口子裡滲出。體內發出一種尖銳冰涼的感覺,細密的冰痛順著轟轟烈烈的血液義無反顧地奔向這個房間。所有的壓抑,所有的不快都似乎有了釋放的契機。看著汩汩的血液,她感覺到無窮無盡的自由。體內存活的血液和流出的血液,呈出反比狀態,冰痛突變成了劇痛。冷凝進到洗手間,用冷水打溼傷口,灼熱的血液和清涼的水體接觸時,一股強大的痛貫穿全身。血液無休止的往外涌,她一陣慌亂,用紗布纏著住了傷口。回到房間準備簽寫她承諾朋友的同學錄。結果昏睡過去了,不知還能醒來麼?
鼟隆一中又一個高考狀元自殺了,7月10日全縣表彰大會,因爲失卻文科狀元而悄然舉行了。7月14日第一批錄取通知書捷足先登。理科狀元張彤,人大去年失節於她,今年張彤以675的成績來挑戰北京大學,被北大的醫藥部錄取了。這是鼟隆一中這麼多年來第一次有學生考入北大。高三老師在黯然遺憾之際,也保留了無盡的欣喜,得失一瞬之間。卓文航以641的成績摘得全縣理科探花的榮耀,被北京航空航天大學錄取了。鼟隆一中高三(7)班晏立全縣文科榜眼,以601被武漢地質大學錄取了。
7月18日我交了ii卡,邁著沉重悲涼的步伐出了校門,望著荒涼憂傷的馬路。手裡捏著冷凝的同學錄和之前借她的兩本小說《青銅時代》和《活動變人形》。冷凝的通知書是7月15日來的,武漢大學外語專業。她曾經說過不打沒把握的仗,她確實沒打過敗仗。要不然也不會信誓旦旦地填報一個志願。這幾天總聽到人們說冷凝是承受不了壓力,害怕志願落空才自殺的,每聽到這些話,我不由得會露出心知肚明的痠痛的笑。她不是承受不了壓力,如果是這樣,那麼她就不可能只填報一個志願。我知道她不是故意要自殺的。她太壓抑了,她需要發泄。我黯然地看著和冷凝走了三年的馬路,趙亹從後面趕來。
“嗨,想什麼呢?報的什麼專業?”
我勉強地露出蒼涼的笑“本省一所職業院校會計專業,你呢?”
“武漢科技大學中南分校。”
我瞳孔裡情不自禁的涌上一團淚。“武漢……。”
冷富國坐在客廳裡,抽著枯萎的菸斗,茶幾上放著許多人可望而不可求的武漢大學通知書。熊佩琪坐在丈夫旁邊抽泣,熊雨珊目光遲鈍地放在茶幾上。
盛夏在高考中披上了灰暗的色彩,慢慢地退卻了角色。天可憐兮兮的下起雨,王言塍推著笨重的箱子從車上下來。喉結依然很生動,輪廓棱角格外分明,青澀的胡茬攀附在薄薄的嘴邊。夏天終於過去了,沿著大考的斑馬線離開了。
高考本是人生路上的一個點,在老師和父母的捍衛下,變成了一個屠夫,成了生命的中主題。我曾經有個朋友叫冷凝,我知道她不是因爲壓力自殺的,她只是在發泄,也許不久後她會醒過來。
冷凝按著自行車站在校門口,用她那冰冷的小心翼翼的眼神環視著車輛橫行,人流紊亂的馬路。耳朵裡塞著一條黑色的首尾呼應的耳機,一串英文then she’ll be ture love of main……穿過耳膜。邊曉瑩推著她那輛半舊不新的自行車朝校門口走來,冷凝看了她一眼,轉身推著自行車出了馬路。整條馬路浸泡在火熱的高陽中。學生的嚎叫聲和車子的磕碰聲,聒耳地擴散在空氣中。今天是高一的最後一天,明天要開始期末考試了。上週她倆雙雙在分科冊子上填報了文科
唉……,大考要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