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chapter 48
泰倫斯坐在牀上,摸了摸尤萊亞的頭髮。終於擡起眼看向站在一旁的亞當:“這幾天找個信得過的人看著安格斯,他一天從早到晚做了些什麼,我希望我能鉅細無遺的知道。”
“是的,少爺。”
“他的房間和其他用品你去準備,安排在哪裡你可以看著辦。另外再準備一套正式禮服,三天後我會公佈他的身份。”
亞當驚訝地擡起頭,不贊同地說道:“三天後是您的生日宴會,少爺,怎麼能……”
安格斯的身份,在大家族中工作已久的亞當很快就猜了出來。其實他心中很是驚訝,畢竟老公爵和公爵夫人在大家看來伉儷情深,誰能想到老爺也曾暗中養過情婦。而且安格斯與少爺同齡,這就更加令人唏噓。
亞當是看著泰倫斯一點點長大的僕人,雖說越矩,但他對小主人感情深厚,自然特別敵視這個新冒出來的私生子。
泰倫斯笑了笑,神色冷淡:“反正總要噁心我一回,難道還要我特意爲他舉辦一個宴會嗎?總之就是這樣,你下去吧。”
亞當看出來泰倫斯心情不好,沒有再多說什麼,安靜地退了出去。
泰倫斯拉起坐在地上的尤萊亞,讓他坐在自己身邊,看著他的臉終於露出疲憊的樣子:“又是一場你死我活的戰鬥,這次結果會是什麼樣?”
尤萊亞眨了眨眼睛,將自己的手放在泰倫斯的額頭:“啊——”
泰倫斯閉上眼睛,把頭上的一點重量抵在尤萊亞的掌心:“以前你的手是冷的,現在卻很溫暖。我們都改變了,未來呢?”
尤萊亞不明所以,只是歪過頭想要從手掌下面看到泰倫斯的樣子,泰倫斯擡起頭來,看到的就是對方弓著身體,瞪大了眼睛的模樣,散碎的頭髮垂下來遮住了他的半個臉頰。
泰倫斯噗嗤一聲笑出來,摸了摸他身後編的鬆散的麻花辮,換了個話題:“誰幫你梳的頭髮?”
“啊……”尤萊亞像是想到了什麼,微微皺起了眉頭。
泰倫斯露出微笑:“6斯恩?我聽說他下午弄哭了你?不過那個傢伙不是壞人……我能想象到他爲什麼來找你。”
想起弓兵對於矮個子的執著,泰倫斯也忍不住覺得無奈:“你只要拒絕他的話,他不會幹什麼過火的事情,你搖搖頭就可以,能說不的話就更好了。”
泰倫斯一邊說著,一邊把尤萊亞領到他自己的臥房前。對著曾經一起並肩作戰的下屬說了半天話,似乎抵消了今天一整天不快的情緒。
如果說前兩世曾有什麼讓他感到溫暖,那就是他可敬可愛的下屬們對他的信任所回報的忠誠。
曾經他們在黑夜裡燃起火光,現在泰倫斯希望自己能夠驅散黑暗。
泰倫斯靠在長廊裡,看向窗外的夜空。鳴鳥探出頭來,跳到他的肩膀上,費力伸長了脖子蹭了蹭他的臉頰。
安格斯也看向窗外。
他被安排在了一間客房裡,帶他來的男人繃著一張臉,除了必要的介紹一句話也不肯多說。
安格斯沒做多餘的動作,安靜地進了屋。
這個此後屬於他的房間開闊寬敞,豪華的四柱牀和有著精美雕刻的牆壁都透著奢靡的光澤,讓安格斯想起他母親最後固守的那個屋子。
安格斯嗤笑了一聲。
瞧瞧,母親,你死命保護的那麼一點面子上的富貴,我現在不是輕而易舉地得到了嗎?
等待是多麼愚蠢的事情啊,不會掠奪的人就什麼也得不到。
安格斯的手指劃過柔軟的牀鋪和精美的瓷器,劃過潔白的牆壁,像是跳舞一樣轉到窗前。
只要一想到母親看向他的充滿了惡意和嫉妒的眼神,安格斯就從心底泛起一股快意。
他趴在窗戶上,臉頰緊緊貼著冰涼的玻璃。
小村莊閉塞又落後,他那個從沒見過面的父親已經死了很久,安格斯也是輾轉到城市後才知道。
他猛然發現自己想要報復的人已經不在人世,心中感到一陣迷茫,但他很快找到了新的目標。
那個繼承了爵位的和自己年齡相差無幾的哥哥。
當時正是新公爵失蹤引起的騷動還沒完全平息的時候,舉國都在談論這個用年紀輕輕來形容都顯誇張的新任公爵。
安格斯當時就在想,多麼幸運啊我的哥哥。父親活著的時候,你有他的愛,父親死了,你得到他的爵位。
——我們血緣相似,卻偏偏是雲泥之別。不過你儘管享有這快樂吧,你得到的越多,我將從你手裡掠奪的越多!誰讓我們流著同一個男人的血液呢?十幾年來你已經佔據了太多了的東西,以後你該一點一點還給我!
那時,夜晚躲在骯髒的小巷裡休息的安格斯一邊想象著溫暖的燭光一邊發下誓言。
他痛恨自己的一無所有,痛恨自己的不幸,連帶著嫉恨讓他一無所有和不幸的世間一切。
從邊境到帝都,他憑藉著心中的那麼一點咬牙切齒的狠戾長途跋涉,現在他終於站在了這裡。
一個少年在途中當然會遇到很多困難,但安格斯天生善於僞裝,用自己的外表去矇騙人心,他把這技能運用的純熟無比,自覺可以欺騙所有人。
但到了帝都,安格斯才發現,自己的表演並不一定可以吸引所有人的目光。女王凝視他的陰冷眼神安格斯至今還記得,他第一次感到生命飽受威脅的恐懼。那個高高在上的女人也許用一句話就可以讓他粉身碎骨。
這就是權利的力量。
安格斯翡翠般的眸子燃起烈焰,這就是掌控他人、隨心所欲的力量!
他狠狠抓住手邊的窗簾,使勁扯住,厚重的天鵝絨布匹直接被拽了下來,安格斯同時感到手指一陣刺痛。
因爲太過用力,他食指的指甲翻了出來,露出裡面保護的嫩肉,血珠很快滾了出來,染紅了手指,但安格斯並沒有立刻使用光明魔法療傷,他把手指含進嘴裡,鐵鏽味瀰漫在口腔裡,舌頭似乎能從指尖感受到血脈跳動的力量。
這疼痛是鮮活的。
他現在越疼,就要叫他親愛的哥哥更疼。
第二天早起,天氣晴朗陽光燦爛。
安格斯從柔軟的大牀上坐起來,被射進來的陽光刺得瞇起了眼睛。昨晚扯下來的窗簾半落在地上,露出夏日裡濃郁茂密的樹木。
僕從敲門進來,安格斯注意到爲首的就是昨晚爲自己安排房間的男人。
他倉皇下地,站在窗戶前露出萬分忐忑的神情:“抱、抱歉,我昨天剛來這裡太興奮了,不小心跌了一跤,結果把窗簾扯了下來,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安格斯咬著下脣,一張臉青青白白,很是可憐。
亞當皺了皺眉:“過一會兒我會叫人把窗簾重新掛上,安格斯少爺不必這樣驚慌,實在有**份。”
男人語帶不滿的話語叫安格斯眼睛微微瞇了一下,但很快掩飾過去,慢慢走到僕人面前,亞麻色頭髮的少女爲他打理衣裳,袖子劃過他的胳膊時,安格斯小聲叫了一下,很快紅了眼睛。
女僕有些緊張,問道:“怎麼了嗎,安格斯少爺?”
“不是……不是你的錯,是我昨晚摔傷了手。”
安格斯蒼白的面孔配上紅紅的眼圈就像是一隻幼兔般惹人憐愛,小女僕微微紅了臉,替安格斯小心翼翼地捲起衣袖,手指上半個指甲和上面剛剛結住的血痂便露了出來。
“呀……這得多疼啊!”
女僕驚叫了一聲,引起了亞當的注意。他看向安格斯的手指,瘦弱青白的指尖上傷口確實猙獰。
亞當拿出屋子裡準備好的藥箱,替安格斯上藥包紮。
“謝謝你,先生。我……我真是不知道該怎麼表達謝意。”
安格斯小心覷視著亞當的神色,害羞地道謝。亞當擡起頭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
少爺曾說過,安格斯身具光明魔法和水系魔法,這樣的傷口對方不可能治療不好,留了一夜也不知道是不是用來博取同情,但有一點,這個新來府邸的小少爺實在善於忍耐。
亞當一邊想著一邊把藥瓶之類的東西都收拾起來,神色不動地看向安格斯:“請不要叫我先生,安格斯少爺,您的身份尊貴,可以直接稱呼我的名字——亞當。您出身平民,可能缺乏貴族知識,接下來的幾天會有專門的老師來教導您。您已經到了要入學的年紀,在此之前希望您能儘可能地懂得必須的禮儀。”
他說完,帶著身後的侍女退了出去。
剛纔那個大驚小怪的女僕被他打發到了廚房,豐沛的感情會讓她受到迷惑,還是需要鍛鍊的年紀呢。最後亞當點了一個沉穩得當的男僕作爲安格斯的隨侍。
安格斯接下來的一天則被各種課程填滿,沒能見到他那位兄長一面,連昨晚被留下來的金髮侍衛也不見蹤影。他倒是遇見了餐桌上的另外兩個人,安格斯整理了表情上前搭話,結果卻被出乎意料地無視了。
這讓安格斯暗中黑了臉色。
他沒有可以依靠的背景,沒有強勢的權利,在這個家中只能做出示弱的樣子爭取自己的地位,但除了得到一些沒用的僕人的關照,對其他人卻該死的毫無用處!
一直以來接觸的都是平民的安格斯,身上缺乏的是貴族們受到良好教育薰陶後的氣質,他的表現在見多識廣的人們眼中顯得是多麼缺乏涵養呀。而連亞當暗示他缺乏教養的話都沒能聽出來的安格斯,發現到這一點還需要些時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