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chapter 66
泰倫斯帶著兜帽站在人羣之中,看向正前方的擂臺。
他的身邊人潮洶涌、喧囂不斷,鳴鳥乖順地窩趴在他的頭頂,喧譁聲叫它精神萎靡,長長的尾羽不時劃過泰倫斯的臉頰帶起一陣癢意。泰倫斯碰碰它的羽毛給予安慰。
上午的比賽最終成就了煉金術士的勝利。人們終於認識到這個團體所蘊含的巨大能量——也包括他們自己,而一直以凜然之姿走在衆人前面的泰倫斯更是受到不少人的追捧,使得泰倫斯在出行時不得不掩住自己的容貌。
擂臺上的比賽正到了白熱化的階段,觀看的衆人也被激起了熱血,揮舞著手臂高呼加油。
泰倫斯被一旁情緒激動的觀衆撞到肩膀,往後踉蹌了一步,然後被一隻大手穩穩扶住。
“蘭瑟。”他不用回頭,就知道替自己擋住推擠的人是誰。“下午沒有工作嗎?怎麼我在哪裡你都找得到?”
他壓低聲音說道。
“裁判的任務我讓別人幫忙代管了。”
蘭瑟站在泰倫斯的身後,扶住他的肩膀,因爲身高差看上去就像是把泰倫斯攬在懷裡一樣,旁邊的人注意到了都忍不住多看幾眼,但作爲當事人,無論是蘭瑟還是泰倫斯都沒有感到異樣。
蘭瑟捏了捏泰倫斯消瘦的肩膀,最近爲了排位賽泰倫斯一直在熬夜,看上去消瘦了不少,肩胛骨之上似乎只剩下一層薄薄的皮肉。蘭瑟爲此皺起眉毛。特別是想到泰倫斯在上午的比賽中受了傷,腹部還有一條長長的淤青,手臂上也有被燒傷的痕跡。這兩年來泰倫斯從沒受過這麼嚴重的傷,蘭瑟幾乎要痛恨起排位賽這種毫無意義的存在來了。
他在午飯時曾囑咐泰倫斯下午好好休息,但對方一點也沒有把這句話放在心上。
天知道,當蘭瑟在路上看到泰倫斯前往比賽場地的身影時,他是多麼焦急生氣。他匆匆和同僚交代好工作,立刻找了過來,正巧見到泰倫斯被人撞到的一幕。
“您爲什麼不能趟在宿舍的牀上睡一覺,而非要在這裡和一羣人擠來擠去!難道您忘記您已經受傷了嗎?”
蘭瑟回想起替泰倫斯上藥時,對方皮膚上那觸目驚心的異色,說話的語氣就忍不住嚴厲了起來。
泰倫斯擺了擺手,他沒對蘭瑟稱得上不恭的語氣有什麼表示,只是說道:“當然是因爲有感興趣的事情所以纔會出來,你就別像是亞當一樣囉嗦了。我可是“蒼鷹”啊,一點小傷就要嬌氣地去哭嗎?既然來了,不如看看這場比賽如何?”
泰倫斯用下巴指了指前方:“會是你喜歡的風格。”
蘭瑟的視線順著泰倫斯的話語從他的身上轉移開來,他這才注意到這一場法師的對決似乎點燃了人們心中的熱血,每一個觀衆都在嘶吼吶喊,彷彿場中站著的並不是兩個法師,而是兩名武者、甚至是兩隻鬥獸。
金髮騎士有些疑惑地看向擂臺——上面的兩名法師都已經在戰鬥中掛了彩。
他們的法師袍佈滿撕裂的痕跡,四肢和胸膛都是帶血的傷口。可他們還在朝對方扔著法術,那模樣簡直恨不得要把對手置於死地。
“瞧見那個火系法師了嗎?”泰倫斯突然出聲,“每個和他比賽的傢伙都挺慘的,但是受傷最嚴重的總是他。他可真不該當個法師,重劍士這個職業更加適合他。”
確實——蘭瑟也看出來了——火系法師彷彿有著鋼鐵般的意志,很多時候,他根本不在乎是否會受傷,而是迎著攪動空氣的風刃勇往直前,這樣瘋狂的模樣只會把對手領進兩種局面。
膽小的,會在他那不要命的氣勢中喪失鬥志,直接認輸。這樣的人很少,一心進入皇家魔武學院的人都沒法忍受尊嚴掃地的失敗。
意志堅定的,則會在這樣的高壓之下被他同化。鮮血激起血性,鬥爭激起鬥志。就像當下的比賽一樣,變成兩個人咬牙死拼的戰場。
“和那個法師比試過後,幾乎每個人都沒力氣再參加下一場比賽,但他不僅從沒有過缺席,還很少被人打敗——多麼有恃無恐啊,他所依仗的究竟是什麼呢?”
泰倫斯露出富有深意的微笑。
蘭瑟神情嚴肅地注視著擂臺上的比賽,聽到泰倫斯的低語,皺著眉頭說道:“我只擔心您會不會和他碰上,那傢伙看起來就像是個瘋子。有風度的武者都不會這樣野蠻。”
聽到蘭瑟的回答,泰倫斯在兜帽之下翻了個白眼,他簡直想要嘆息:“這就像我問你一道菜的口感如何,你卻非要告訴我不要拿菜刀一樣。蘭瑟,要是你總這樣保護過度,我下次就沒有辦法再和你說一句話了。”
夜色將學院籠罩在靜謐之中,馬丁匆匆走過無人的小徑,他的法師長袍拂過地面,帶起殘存的幾片枯葉。
馬丁的目的地是一棟廢棄的小樓,他捂住自己的胸口,竭力嚥下已經抵達喉嚨的咳意。昨天的傷口太深沒能完全恢復,今天又被對手割傷了好幾處皮膚,失血過多叫他頭腦發昏,但馬丁仍堅持在夜間外出,因爲能夠治療他的良藥就在不遠處的小樓之中。
美妙的生命魔法!
馬丁目光炙熱地想到。
那是他在一本殘破的法師筆記中找到的殘缺法陣——能夠讓人的傷口加速癒合的神奇魔法。
哦,他當然知道生命魔法是禁術,使用者都會被打上黑法師的標籤,受到法師協會和光明教會的雙重製裁,但是——但是,誰在乎那個?有哪個法師在面對這神秘未知的東西時,不會狂熱地沉迷其中?
馬丁按照筆跡上面殘存的研究加以分析補充,然後多次試驗,終於完成了如筆跡上所描述的效果。正因爲有了它,他纔會毫無顧忌地全力戰鬥,並在排位賽上大顯身手。
馬丁走進佈滿了灰塵的廢舊小樓,直徑走到關閉著他的寶物的房間門前。
他用因爲傷痛而有些發顫的手把門打開,穿透窗戶的月光使得室內擺設的輪廓變得清晰起來,馬丁隨意掃向房間的一眼叫他瞳孔收縮,身體也變得僵直起來。
——屋裡有人!
馬丁瞪視著坐在講臺上帶著兜帽的人影,他的胸膛連起伏都消失了。
但馬丁一點也沒發覺自己屏住了呼吸,他大腦一片空白,只剩下因害怕而生出的攻擊的本能——任他想的再無所畏懼,但一個人難道真的能眼看著自己的秘密被發現、被告發,然後等待著死亡判決嗎?
誰都想活著。除了少部分爲了法術真諦而奮鬥的,追尋著生命魔法的法師就更是如此。
火焰幻化作拍打著翅膀的飛鳥,發出尖銳的聲響向那個人影衝去。
對方從容地從講桌上跳下來,一起墜落的還有泛著波光的水網,它從半空滑到地面,然後又在人影面前撐起,火鳥撞上水網就像是飛蛾落入蛛網一樣,掙扎毫無用處,那火焰粘附在水面上發出滋滋啦啦的聲音,從互相吞噬而產生的煙霧中一點一點融化消失。
明明都是五級法術,但是對方卻比自己的魔力更加充沛精純。
馬丁咬緊了牙槽,他的魔法親和度一般,是靠著苦練才能達到五級法師的水準,比起同級的其他人有著細微的弱勢,因此往常他都是靠著一股不要命的拼勁兒壓制對手。可現在他還受著重傷,連邁動步子都會留下冷汗,更別說像白天一樣奮不顧身了。
但也不能就這樣坐以待斃,馬丁想著,還想要再次聚集起魔法元素,那人影卻突然開口說道:“火焰的亮光會叫別人發現這裡,你也需要留點魔力來治傷吧?我們彼此停手怎麼樣?”
“什麼?”馬丁反問道。對方的語氣太平靜溫和,叫他忍不住精神一鬆,但他還快意識到自己方纔的鬆懈,又連忙打起精神。
“我是說,你不用如此戒備我,因爲我根本不會做什麼對你不利的事情——那樣的話我真該白天就去舉報你,何必在這麼冷的夜晚等著你呢?”
他一邊說著,一邊漫不經心地走到房間中央:“但是說實話,你也太沒有警惕心了。既然藏著這樣麻煩的東西就該找個更加穩妥點的地方,或者埋些陷阱,而不是叫我如入無人之地。”
“……”馬丁皺著眉沉默不語,對方說教般的語氣叫他心情不好——那是因爲他真的說到了點子上——但是馬丁沒有輕舉妄動,就像對方說的,火系法術在夜裡太引人注目了。
“這個法陣是出自你的創作,還是蒐集來的東西?”人影仍在繼續說話,他已經蹲下/身體,查看畫在地上的紋路。
“有霍蘭香的香氣,那種植物確實是藥劑師們用來治療傷口的良藥,但是這些血毫無用處,不僅浪費還叫人噁心。法陣需要的是合適的符文組合和陣核,以及有魔力的墨水——霍蘭香的汁/液就足夠了,血液……血緣的魔力甚至沒法撐起一個小型法術。我親愛的同級,你真是傻的可愛。”
馬丁終於忍不住問道:“你究竟是來做什麼的?給我上一堂魔法課?”
“這只是一部分理由。”人影站了起來,“但更多的原因卻是我對你感興趣。馬丁·摩德。”
“什——”自己的名字被人輕而易舉地叫出來,這種授人以柄的感覺讓馬丁簡直汗毛直立。火系元素又開始在他的身邊聚集,但是涼意也同時將他籠罩,水系元素密集地跳躍著,和火系元素摻合在一起,叫馬丁無法集中精神。
“不是說了,不要使用法術嗎?”人影笑了笑,“別緊張,這點小調查只是爲了我們的合作能夠順利進行。你的身份總要叫我放心才行。”
“合作?什麼合作?”馬丁皺著眉,瓦聲瓦氣地問道。
“當然是關於生命魔法。”人影走到窗邊,“看看吧,摩德先生,教會已經入侵到沙寧派爾,他們用所謂的神術籠絡人心——哦,能治癒病痛的白魔法,多麼神秘高尚。但生命魔法並不是只有他們纔會。因爲教會的私心打壓,生命魔法的傳承就像是大湮滅一樣出現了斷層。正因爲他們的壟斷,我們不得不接受他們高高在上的饋贈!可是想想吧,先生,曾經硝煙瀰漫的大戰,正是因爲這羣道貌岸然的傢伙們,才讓我們損失慘重,生靈塗炭。他們曾幫助入侵者,現在他們又正在入侵我們!摩德先生,你的家族守衛邊境,應該對此更有體觸。面對這羣僞善者,只有所謂的黑法師才能和他們相抗衡。我們需要更多的人、更多的理念者。”
摩德家族確實守衛著邊關小城,他們忠心愛國,世代爲此奮鬥。正因如此,馬丁纔會有如此好戰的性格和勇往直前的意志,人影的話似乎在他的體內點燃了一把火,叫他的血液加速奔流,但是他的理智並沒有因此徹底消失。
“生命魔法有些太過邪惡,這沒法否定,它不適合進行大量研究。而且一個黑法師的秘密集會?這太不現實了,一旦暴露就會掀起滔天大浪。”
“你的深思熟慮更叫我對你滿意了,摩德先生。但是就像我說的,除非我們熱愛死亡,生命魔法爲什麼需要鮮血做爲祭呢?那只是妖魔化的誤傳。有了合適的符文排列,再找到準確的陣核,然後只剩下有魔力的墨水,我們只需要這些。至於你的另一個擔憂——”
人影把帽子摘了下來,暴露在月光下的是一頭鴉羽般的黑髮,和一張白皙的面孔:“一個公爵來做後盾,能讓你感到安心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