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城主府那邊的計劃被打亂的時候,泰倫斯和韋斯利正坐在軍團駐地的長廊裡說話。
綠色的藤蔓包裹起一排排石柱,化作夏日裡讓人舒心的綠蔭。有幾根垂下來的枝條上還綴著豔紅色的小巧果實。
弓兵隊的隊長埃文正好路過這裡,他看到泰倫斯的身影,當下撐著柱子翻身進來,還不忘順手摘下幾顆果子。
這位年輕的武者撥了一下因爲運動而有些凌亂的銀髮,將手裡的果實分給來自帝都的兩位少爺——那儀態倒像是給美人送花:“嚐嚐看,這娑羅果是南方特產,皮薄汁多,您在帝都應該是不多見的。”
泰倫斯學著埃文的樣子,用衣服擦了擦果實表皮,直接咬了一口,邊吃邊說:“你說得對,我聽說這水果不好保存,運到帝都恐怕都爛光了。”
韋斯利看了看泰倫斯和埃文兩人,他雖然早就任職,但是因爲一直呆在帝都,仍保留著貴族的一點小潔癖,因此只是把果子拿在手裡。爲了不讓自己表現的太過失禮,這位不茍言笑的年輕人也跟著談論起來:“我就沒吃過這種果實,剛纔看見的時候還以爲是觀賞性的植物呢。”
“哎呀!”埃文露出狡黠的微笑,“我們這裡哪會有什麼觀賞性植物。以前生活困難的時候,軍團長恨不得把練兵場掀了種菜吃!”
這樣的秘辛叫韋斯利不禁長大了眼睛。
埃文誇張地鞠了一躬,興致勃勃地用他那獨有的詠歎調說道:“下面讓我爲各位老爺講一講咱們蒼鷹軍團的趣事,萬望能博衆位先生們一笑——公爵閣下,我能說吧?”
泰倫斯哭笑不得地做了個請的手勢。
要說從前,蒼鷹軍團的生活確實過得十分不易——當然,他們守衛邊境,即使那羣官員們膽子再大,也不會剋扣軍團的糧食。但最關鍵的還是被藉口發展工業而徵走的礦山。沒有了武器和盔甲的原材料,軍團也就失去了存在的意義。
即使是這座歷經戰火的城市,人們也在日復一日的平凡生活中消磨了意志,但勞倫斯從沒有忘記自己的榮耀。
他將軍團裡的所有資金都拿去買良兵利器,想方設法維持著軍團這柄利刃,正因如此,他才受到所有士兵的愛戴。如果說,蒼鷹軍團經由老阿爾德雷特公爵之手而名聲大震,那麼它至今屹立不倒的風采則全靠了勞倫斯的堅持。
埃文撿了幾件曾經爲了填飽肚子而使得全團上下雞飛狗跳的小故事說,似乎真的是有意讓泰倫斯兩人會心一笑。到了最後,他纔對泰倫斯說道:“其實軍團長一直很感激您爲我們做的事。他只是脾氣太直,又不會說好話——我悄悄跟您說,其實以前他和您的父親還掀過桌子呢。”
這位在劇團磨練過的弓兵隊長天生有一顆玲瓏心,大概這句話纔是他今天過來的目的。
泰倫斯擺了擺手:“我知道軍團長是個熱心腸的人,要是責怪他的話,昨天我就不會在這裡住下來了。”
“您胸懷寬廣好比蒼穹,真是個叫人愛戴的好英雄!”埃文眨眨眼,用他那略顯低沉的嗓子唱道。這是流傳甚廣的吟遊詩的其中一句。
泰倫斯又一次笑了出來。
這位弓兵隊長其實有事要辦,和泰倫斯說完話,又匆匆離開——他還要帶著自己的士兵們去巡邏。阿爾德雷特出了這樣的麻煩事,無論是城裡城外都需要仔細督查。這種事治安隊那羣酒囊飯袋是指望不上的,正是多虧了蒼鷹軍團的日夜巡查,才保證了這座城市的秩序。
韋斯利等到人走後,纔開口讚揚道:“蒼鷹軍團不愧是帝國三大軍團之一,其軍風和意志都讓人歎服。”
泰倫斯露出與有榮焉的驕傲之色。
他們兩個人畢竟不是來阿爾德雷特度假的貴族少爺,兩個人藉著埃文所帶來的愜意氣氛短暫休息了一會兒,便開始就這次的任務討論起來。
等到中午的時候,外出的蘭瑟回到了軍團駐地。這個時候,駐地大門之外早早地聚集起等著領食物的平民,蘭瑟廢了不少力氣才擠了進去。
勞倫斯正在和泰倫斯說話——阿爾德雷特是個大城,全城人口所需的食物數量十分龐大。雖然泰倫斯曾依靠自己的身份從附近調來了糧食,但消耗的速度太快,勞倫斯很擔心剩下的食物還能支撐多久。
“沒關係,再過幾天會有一批糧食從東邊運過來。到時候估計事情已經塵埃落定了。”
泰倫斯說道,他眼角餘光看到蘭瑟走過來,微微彎下眼角。
蘭瑟也不禁露出笑容,加快腳步。
勞倫斯對這個一直跟在泰倫斯身邊的騎士影響深刻,看到他的表情,對泰倫斯說道:“你那個部下看上去比以前開朗多了。”
“是嗎?”泰倫斯挑了挑眉。
勞倫斯撇了撇嘴,指著自己的嘴角說道:“上一回見他的時候,一臉被人欠了錢的表情。嘖嘖嘖,明明是個年輕人。”
泰倫斯聽到軍團長的話,下意識地看向蘭瑟走過來的方向。因爲一直都在一起,他從沒意識到這一點。幾秒鐘之後,泰倫斯聳了聳肩:“這變化不好嗎?”
“哦,我覺得不錯。”
“我也這麼認爲。”泰倫斯笑起來,朝蘭瑟走過去。
蘭瑟扶住泰倫斯的肩膀,溫聲問道:“有什麼好事嗎?您看起來心情不錯。”
泰倫斯帶著他往食堂走:“沒有啊。倒是你,去城主府的時候,那羣傢伙說了什麼?”
蘭瑟嗤笑了一聲:“如同您猜測的那樣個個大獻殷勤。他們說阿爾德雷特出了事情是他們辦事不利,希望您能給他們一個解釋的機會。”
“自己都說辦事不利,還要和我解釋什麼?”泰倫斯笑了笑,“先這樣吧,不理會他們的話總有人忍不住跳出來的。”
泰倫斯的那句話並沒有說錯。
蘭瑟從城主府離開以後就再沒有消息,緊接著下午就聽到有人在調查城裡面的各大商鋪。即使稅務官昨晚已經將大家安撫下來,這樣的舉動也讓有些心裡有鬼的傢伙變得膽戰心驚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
而在幾天之後,連稅務官也按耐不住,派人去軍團給泰倫斯送了請帖。
“他怎麼不自己親自來呢?”泰倫斯坐在椅子上,撐著下巴看向那個下僕。“哦,我知道了,他現在恐怕根本不敢上街吧?”
他似笑非笑的語氣讓僕人抖了抖腿,險些跪下去。泰倫斯沒有理會他,轉頭看向蘭瑟問道:“我記得城主府好像是我的?現在居然要被人請去做客,聽上去似乎很有意思。”
這下僕人終於顫顫巍巍地趴倒了地上:“不、不是,我家先生不是這個意思。”
“我可沒有說什麼,你不用這麼緊張。”泰倫斯擺了擺手,“告訴他我會去的,希望他沒有把我住的地方弄的一團亂纔好。”
僕人諾諾應聲,連忙起身離開。
泰倫斯拿著那張裁剪別緻的燙金字帖在指尖翻了幾個花,不明所以地笑了笑。
——有些自以爲聰明的人,往往又是自信過頭的人。
稅務官舉辦的晚宴就在一天之後——由此可見對方急切的心情。
受邀參加的,除了泰倫斯一行人,還有城中的官員和鄉紳。
韋斯利和泰倫斯一起走進城主府的大廳時,幾乎被那過分華麗的佈置嚇了一跳。韋斯利目瞪口呆地對泰倫斯說道:“這位稅務官到底在想什麼?外面的平民都餓著肚子,他卻這麼高調地舉辦宴會?”
泰倫斯背靠著餐桌,對上面的擺放的精美食物毫無留戀:“有良心的人總以爲別人都有良心,惡毒的人總以爲大家都惡毒——由此可見,貪婪的人也以爲所有人都會受利益支配。他可不是蠢,是聰明的過了頭。”
泰倫斯看了一眼想要靠過來卻礙於他的臉色沒有動作的矮胖男人,進一步解釋道:“就算我今天不想和他合作,可是隻要他宣揚我參加了這個宴會,在城民的心中我和他也只會被歸爲一談——他是想找我的麻煩呢。”
韋斯利驚異地看了泰倫斯一眼,沉默了幾秒之後說道:“有時候我真沒法把您當做一個還在上學的學生。”
泰倫斯微微一笑,其實他並不是懂得多少大道理,只是見到了太多齷齪的人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