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倫斯穿過過道,走進平民區,兩旁座椅上有些已經被語言所迷惑的學員對他怒目而視,而泰倫斯視而不見。
他的腳步聲在安靜的大廳裡顯得既沉重又單薄,蘭瑟憂心忡忡地注視著他的背影,可在此情況下他沒有辦法做任何事。這讓蘭瑟很不好受,即使泰倫斯一早就對他說過今天會有波折、即使他對小主人有信心,這也不代表他就能保持沉穩。
而安格斯坐在座位席上,看著泰倫斯從他的身邊經過。他想過藉此機會煽動平民們的情緒,但最後還是放棄了這個想法。比起挑起事端,他更愛慢慢蠶食。無論是誰在針對泰倫斯,安格斯可不想自作多情地一起冒險,因爲泰倫斯的眼神看上去太平靜了,那個幕後人一定不太瞭解他這位兄弟,但安格斯覺得對方可不是這麼容易被打敗——好吧,退一萬步講,泰倫斯不幸中招,安格斯也可以吃到一份免費的午餐。
“維恩先生?!辈还軇e人的想法如何,泰倫斯已經走到了那少年面前,他看了一眼對方胸前的徽章,笑著點了點頭,“看來是五年級的前輩?!?
“說得好像你不認識他似的。”有人小聲嘀咕。
泰倫斯順著聲音看,發現還是剛纔站起來的大塊頭,他對這種大腦裡都是肌肉,連一點空間都沒給腦漿留下的傢伙深感無奈。
“如果可以,做一個安靜的審判者,那不會讓你有什麼損失的,先生。”泰倫斯說道。
大塊頭瞪視著他,直到在泰倫斯那深碧色的眼睛裡敗下陣來。他在一瞬間居然像是被鷹隼盯住的青蛙一樣,從後背竄上一股涼意。
——被一個孱弱的?
大塊頭覺得自己大概是產生了幻覺,不過他仍是閉上了嘴巴,只用眼神緊緊盯著泰倫斯。
泰倫斯掉回視線,問道:“維恩先生,如果你沒有證據,那麼你所說的一切都只是對我的誣告,你明白嗎?”
“我有證據!”維恩緊著嗓子叫了一聲,他從自己的口袋裡拿出一卷羊皮紙。“這就是我所有的手稿,當時你從我手裡買下了這些,並且倚仗權勢要求我放棄它們的創作申請,我、我家境困難,只能答應您的要求。”
“不介意的話,我能看看嗎?”泰倫斯揚眉問道,他看到維恩的神色從心底感到好笑,“別這麼謹慎,衆目睽睽之下我難道會燒掉它麼?如果你的防備心這樣重,我們可以請一個德高望重的人做見證。校長閣下,您願意做這個見證人嗎?”
“當然,孩子們,你們可以走上來。我們在座的所有人都會爲你們秉公處理?!?
校長點了點頭,他找人把泰倫斯在比賽過程中使用的鍊金道具檢查都拿了上來,兩份圖紙在幾人間傳閱。在經過比對之後,校長的臉色也變得沉重起來。他疑惑地看向泰倫斯,搖了搖頭:“我想——”
“能叫我看一下那些圖紙嗎?”泰倫斯要求道。
“當然。”
泰倫斯接過羊皮紙,隨手翻了翻,對方辦事認真周到,將他的原件都重新謄寫了一遍,但正因如此——
“說實話,維恩先生,雖然你已經五年級了,但是你的學業真讓我爲你憂心?!?
“什麼?”
“我猜你至今的最大成就大約也只是照本宣科地製造一些小東西罷了?!?
“你在諷刺我?!”維恩瞪大了眼睛,雖然做這件事叫他心裡緊張,但是泰倫斯至今不受打擊的樣子卻激怒了他。那讓本就心虛的少年更加覺得自己像個小丑。
“我在說實話。”泰倫斯揚起眉毛,他拍了拍手裡的圖紙問道,“有才華的維恩先生,請你告訴我,這份圖紙上的鍊金物品——”
他將圖紙放到維恩面前:“它的盒子需要什麼材料?”
維恩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材質早就在圖紙上被標明,就算泰倫斯不把圖紙擺在他的眼前,他也早就把這些東西背了下來。維恩不明所以,懷疑這問題是個陷阱,但他卻不能一直保持沉默:“疾風狼的骨灰。”
“謝謝你的回答,不過可惜,錯了?!碧﹤愃孤柭柤?,“保存風系法術的盒子,我們都知道用疾風狼的骨灰摻進陶土裡最有效,不過一個三級的低等級法術,灰鼠的骨頭再加上它的指甲就足夠了?!?
他的說法叫鍊金術班的學員低聲討論起來,但泰倫斯轉向他的導師——對方正在席位上:“我和佩特老師最近在研究的課題就是這個,當然之前它沒完全成型,不過我試驗出來了,可以找人把我當時使用的鍊金道具拿去分析成分?!碧﹤愃箯难e拿出一些物品,然後在校長的指示下很快被一些老師拿走。
“那麼,我們開始下一個問題。”泰倫斯又抽出一張羊皮紙,“這個土系的防禦法術,你覺得被封存的土壤有什麼特殊之處?”
“什麼?”維恩被泰倫斯的突然一擊打得措手不及,他看著泰倫斯的眼睛,嚥了口唾/液說道:“它摻了紅沙?!?
“抱歉,那就是普通的泥土,關鍵在於盒底的土系法陣。你看上去臉色不太好,我們需要休息一下嗎?”
“你別胡說!我好得很!”維恩低聲叫道。
“那麼好吧,我們繼續?!碧﹤愃剐χf道。
之後泰倫斯又提出了幾個問題,但維恩的回答被他一一辯駁回去,這讓維恩的額上冷汗不斷。他拿袖子擦了擦自己的臉,幾乎感到空氣稀薄的窒息感。而坐面的法師學員們都開始小聲討論起來。泰倫斯在此期間所說的一些知識,他們根本不曾聽過——那必然是不斷重複研究後得到的新想法,並且對方的研究將會大大降低鍊金製品的製造成本,這叫他們燃起了探討爭論的熱情。
這時剛纔離開的幾個老師走了回來,他們的分析結果確認了泰倫斯的說法。
“看來事情已經有了眉目,維恩先生。”校長的表情嚴肅起來?!澳愕钠返陆形沂质?。”
泰倫斯面向演講臺下方,看著所有人說道:“現在事實擺在眼前,有一件事我也可以說出來了——昨天,就在我進行最後一次比賽的時候,我的宿舍被人入侵,有人從中拿走了我研究用的手稿。但是值得慶幸的是,那只是一些研究初期的材料。我對此閉口不談,是因爲不想把事情鬧大。就算有人真的心竅,想把它投入生產,我也只會爲了自己的創作能被更多人認同而感到高興。但我沒有想到,原來這是一個針對我的陷阱……”
他說到這裡頓了一下,下面有些女孩已經捂住了嘴巴,他們想到就在剛纔這個只有十三歲的少年獨自一人面對著衆多責難,就感到愧疚,還有些人不自在地低下了頭。
“我清白無辜,現在你們都已經瞭解。對於維恩先生的所作所爲——我相信他年輕氣盛,做事不顧結果,他的未來還很長,因此我個人不會提出控告。我想說的就這些?!?
泰倫斯對著所有人點頭致意,然後從演講臺上走了下去,在經過維恩身邊的時候,他拍了拍少年的肩膀,看上去像是在安慰他,但是泰倫斯其實是低聲對他說道:“笨蛋纔會把重要的東西寫在紙上,被你輕而易舉地偷走。別傻了,前輩,我都記在腦子裡呢?!?
維恩顫動著嘴脣,他的視線轉到了埃爾維加的身上。
澤維爾皺了皺眉毛:“這傢伙不會出賣你吧?”
“哦,他還有兩個妹妹呢。”埃爾維加不爲所動。
事實上,直到被人從演講臺上待下去,維恩確實從頭到尾都保持了沉默。
老校長清了清嗓子:“好了,現在讓我們重新回到主題——請今年的名到前面來給我們大家一個恭賀的機會?!?
人們順勢鼓掌,安格斯在掌聲中站了起來。按照慣例,他要走到演講臺上發表一篇致謝感言,但人們都還在爲了方纔發生的事情而神思不屬,這使得安格斯就像是在演一場獨角戲一般。這叫安格斯暗中攥緊了拳頭——他真是恨透了自己這個無處不在的兄弟!
並不冗長的演講很快結束,安格斯快步走了下去。老校長這時拿起揚聲器說道:“接下來,我們還將請一個人上臺來。他是今年排位賽上不能忽視的亮點、堅強力量的代表、突破常規的新星——我們思來想去,決定補充一個最佳新生的獎項。事實上,就在剛纔,他再次向大家證明了自己的優秀。泰倫斯·阿爾德雷特,請你上來?!?
泰倫斯在一片沉默中走上演講臺。這沉默持續了幾秒,結果竟是先從平民區中間爆發了掌聲。泰倫斯看向那邊,對著埃塞亞輕輕點了點頭。他拿過揚聲器說道:“本來我爲了現在這個場景連夜準備了演講稿,不過鑑於我剛纔已經表現的過於自由,那麼就讓我們拋開那些套話吧?!?
他說著,從口袋裡掏出一張紙晃了晃,然後扔在腳邊。
“這個開頭——讓我想想,我們還是從剛纔的事情談起。當然我想說的不是他所犯下的錯誤。說實話,從維恩的所作所爲中,最讓我覺得值得人們去思考的是,在鍊金術上,我們已經平庸了太久了。我們執著於書本知識和前人經驗,所學會的只是怎麼從現有的東西中獲取最大的利益。鍊金術本身就是作爲一門量產化的學科讓大家來學習的,但是這不代表我們的創造性也要被不斷複製,直到人們都不再思考。校長閣下剛纔稱讚我是突破常規的新星,這真叫我不好意思。如果我作爲煉金術士取得了令人驚訝的成績,這原因只是因爲我在對鍊金術理解和研究的的路上比一些人走的更遠一點而已?!?
“想想吧,大家。鍊金術曾爲我們帶來什麼。幾百年前,人們發明了傳送陣,鍊金術一度達到了巔峰。在此前後,推動我們進步的鍊金用品一直層出不窮——你們屋子裡的燈、冬天裡使用的恆溫暖爐、榨汁機……它們把我們的世界變得如此美妙,然後呢?沒有然後了?!?
“人們囿於這些豐富的創造,守著那些已有的財富,不再向前。你們會說,這些東西已經足夠大家過上輕鬆自在的生活,但我要說最好的永遠都在追尋的路上,誰不希望我們的國家變得更加美好、更加繁榮?你們也會說,鍊金術的研究需要投入大量的精力和時間,這些投入可能得不到相當的回報。那我只能說,那就抱著你們的金錢夢去過沒有理想的日子吧,也不要抱怨別人在提起你們的時候語氣裡充滿鄙夷。我們選擇了鍊金術,只是因爲這是我們可以證明自己生命價值的途徑。別忘了,你的身上穿著法師袍,你難道就這樣丟棄了一個法師本該有的勤勉與研究精神?”
“我沒法改變什麼,除了我自己。我也沒法要求你們去做些什麼,但我希望你們能有自己獨立的想法。當我們在抱怨不公、面對悲慘時,請先想一想自己有沒有做過什麼努力。鍊金術到了要變革的時候了!但是不僅僅是它,每一個固步自封的人們,我們都該推動自己的身軀。很多人應該都知道了,沙寧派爾如今並不平靜,我們到了必須要加快腳步的時候,否則籠罩在我們頭頂的將會是戰亂的陰影!爲了我們生而就有的尊嚴,爲了我們美麗的國家,我們要不斷向前。沙寧派爾,磨礪中熠熠發光的珍珠,永遠的樂土!”
“永遠的樂土!”
在泰倫斯話音落下之際,立刻有人跟著大喊。
泰倫斯望向那邊,發現還是那個一開始出言不遜的大塊頭——也許他得修正一下自己的看法,有時候這種傢伙也挺可愛的。
在他的呼喊之下,聲浪拍擊著整個禮堂。
女王在這時拿過了揚聲器,她示意大家安靜下來,開口說道:“孩子們,我今天也正是爲此而來。阿爾德雷特卿和你們的校長一起向我進言,他們認爲鍊金術會有廣闊的研究空間,我在看過阿爾德雷特卿向我提供的研究報告書後,也確認了這一點。國家在十幾年前停止了對鍊金術的公費投入,我想現在該是解禁的時候了,當然,要用你們的表現來決定。沙寧派爾值得更好的未來,我的子民們,你們也是。讓我們一起爲了這個國家共同努力!”
作者有話要說:鑑於本章泰倫斯在賣安利的時候太羅嗦,部分字數移至作者有話說(雖然用了代碼,不過不知道手機版看是不是還是小綠字,如果真的是……我只能說辛苦了qaq)
煉金術士們都興奮起來,特別是在平民區。他們總是缺乏研究鍊金術的資金支持,而現在,這有望解決了。人們都看到了沙寧派爾永不落下的希望。
“你做的不錯,泰倫斯。至少讓我看到了人們的血性還在。我真討厭教會那種僞裝成仁慈的厭世論調。再這樣下去,我的士兵們都快回家睡覺去了?!迸踉诮Y束後對泰倫斯說道。
“但這只是一部分,陛下,我們要做的還有很多。輿論還要推進,並且沒有鬥氣沒有魔力的人們也不少,教會不會就這樣削弱他們的影響力。”今天的結局都在泰倫斯的預料之中,他揚了揚眉毛,對女王說道。
“但至少是個好的開端?!迸跤蒙茸诱谧∽?,只露出一雙充滿笑意的眼睛。
泰倫斯告別了女王,在經過澤維爾的身邊時,露出惡作劇成功般的笑容,他低聲說道:“表兄,謝謝你爲我造勢,幹得漂亮極了!”
澤維爾咬緊了後牙槽,但他除了“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之外,竟沒話可說。
泰倫斯歪了歪頭,順著散場的人羣走出大廳外,在那裡他看到了遠遠站在樹下的金髮。泰倫斯奇怪地走過去,問道:“你躲在這裡幹什麼,我在禮堂裡找了你半天?!?
蘭瑟抿了抿脣:“也許我不該和您走得太近,我不知道會有人在這上面做文章。”
“哦,天啊,你這反思也太晚了?!碧﹤愃箍扌Σ坏茫霸诖蠹叶贾滥銓ξ摇疹櫽屑印臅r候?算了吧,趕緊帶我回宿舍,我的傷口疼死了。”
聽到泰倫斯說的話,蘭瑟立刻把剛纔的思慮拋在了腦後,他擔憂地看向泰倫斯的面色,幾步走到跟前。泰倫斯抵開他:“公主抱就算了吧,扶我回去,謝謝?!?
喬伊·阿班特是最後一個從禮堂走出來的人,他一向大大咧咧,此時卻不得不面色沉重,剛纔激動的人羣把他嚇壞了:“這羣傢伙看來要動真格的,這真糟糕。”
一直跟著他的兩個少年互相對視了一眼,沉默不語。
-------------
-------------